《城上已三更》蔺月笙

10、第十章

　　寒假几乎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开学时容瑄还没从假期气氛中回过神，铺天盖地的考试就砸到他眼前。
　　考完最后一门，容瑄背上书包去找许晏琛。
　　高中部今天一模，还没结束，容瑄刚走近就被巡逻保安拦住，只好抱着书包坐到花坛边上等。
　　他其实可以自己先回家，但冰灾刚过去，路面时不时还会结冰，他实在是摔怕了，不拽着他哥走就不安心。
　　等得无聊，容瑄掏出素描本打发时间。这个本子画了快一半了，天空大海宇宙星辰，是只属于他自己的幻想王国。
　　容瑄握着笔，手指关节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冻的，泛着微微的红，他愣愣看着空白纸张，忽然有点不知道该画什么。
　　冷空气拂过，他下意识缩起脖子，抬头看向许晏琛所在的楼层，整个高中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专注答题。
　　他哥大概也在争分夺秒写试卷吧，容瑄的脑海里浮现出平时许晏琛做作业的样子，背挺得笔直，全身心投入，思考时微微蹙眉。
　　他这么想着，手里的笔动了，纸上的线条慢慢有了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画什么呢瑄少？”
　　容瑄猛地捂住素描本，回头望去，背后站着一男一女，笑嘻嘻地望着他。
　　男的他认识，是晚自习天天见的他们班的李俊，女的他没见过，但长得很漂亮。
　　容瑄抱着书包站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们。
　　李俊全然不记从前的不愉快一般，嬉皮笑脸地跟他搭话：“干嘛这么冷漠啊瑄少，一个班这么久，还不认识啊？”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喜欢装逼，这个“少”那个“少”的，以为很潮。容瑄觉得幼稚，皱了皱眉。
　　李俊嘴上热络，但容瑄依旧保持警惕，自从晚自习那次在自己这吃了闭门羹，李俊就对他没好脸色，这会儿莫名搭话，肯定没安好心。
　　容瑄戒备地拉开一点距离，李俊立马嗤笑了一声，他身边的女生笑呵呵地说：“你就是容瑄啊，听李俊说你家很有钱，放假都去国外玩，是真的吗？”
　　容瑄不想理他，转身要走。
　　“哎！”李俊绕到他前面拦住他的去路，“别急着走嘛，有事找你。”
　　“让开。”容瑄冷漠道。
　　李俊比他高，左堵右截，就是不让他走。
　　容瑄索性停下，一双眸子冷冷望着他，“我叫老师了。”
　　“叫啊，老丛他们早走了。”李俊逗猫似的，脸上写满戏谑。
　　容瑄不是没有被欺负过，没妈的孩子总难免被坏心思的同伴霸凌，他对此也很有自己的一套经验，有老师就叫老师，没老师就自己用拳头解决。
　　李俊不让开，容瑄于是放下了书包，“是要打架吗？”
　　李俊冷笑一声，“你当我打不过你啊，我又不是赵利那怂货，真干架我能揍得你叫爹。”
　　“那就来。”容瑄说。
　　“嘿——”李俊就要撸袖子，被跟他一起的女生拦住了。
　　“干嘛呀？”女生半撒娇半佯怒，“你把人打了，还怎么找他帮忙？来之前你答应我好好说话的。”
　　李俊嘴皮动了动，生生把怒气憋了回去。
　　容瑄搞不清这两人什么关系，这么言听计从的，不过他不关心这些，只想快点脱身。
　　于是气氛稍一缓和，他便拎起书包准备走，女生眼疾手快追过来拉住他的书包袋子：“哎等一下嘛容帅哥，真找你有事。”
　　容瑄把书包袋子扯回来，冷声道：“有事说事，别拉我。”
　　“还挺酷。”女生瘪嘴，耸耸肩把手插回校服口袋，“高三五班叫许晏琛的是你哥吧，他的Q|Q号给一个呗。”
　　容瑄眉毛跳了跳，“你要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交个朋友。”
　　且不论她看起来就像个小太妹，就算不是，容瑄也不会给。
　　“没有。”
　　“骗鬼呢。”女生说，“谁没有Q|Q啊。”
　　容瑄闭嘴懒得理她。
　　女生无语了，“你这人怎么这么难说话啊，好了好了，我不是给自己要，帮我姐要的。我姐跟他同班，谢雨婷，说见过你。”
　　容瑄听到这个名字就烦，脸上更冷了，“那让她自己要去。”
　　“要得到还找你？”女生翻了个白眼，“姓许的磨磨唧唧半天不肯给，我替我姐着急，才让李俊带我来找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谢雨婷没要到许晏琛的□□，容瑄心里莫名有点爽。
　　“他不给，我更不会给。”容瑄说。
　　“你怎么就听不懂话呢？”女生急了，“我姐喜欢他，我找你一块撮合他俩呢！”
　　容瑄听得想笑，什么玩意儿，幼稚死了。
　　“没兴趣。”他说完，背着书包就要走。
　　女生下意识又拽住他的书包，还没说话，容瑄就是一个后甩：“说了别拉我！”
　　他这一甩，直接把女生撞到地上，雪水立刻沾了一屁股，女生当场就哭了。
　　李俊顿时急眼，冲过去对着容瑄就是一堆：“我x你妈！”
　　但凡他骂的是别的脏话，容瑄都不能这么急，然而他骂的是容瑄早逝的母亲，十四岁的少年当即一头撞了过去。

　　场面瞬间失控，两人打成一团，女生在一旁火上加油：“揍他！我新买的靴子都脏了！”
　　容瑄打红了眼，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人拉开时还如一头发怒的牛，愤愤不平地朝空气挥拳。
　　“容瑄！容瑄！”许晏琛用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拽住，“够了！停手！停！”
　　容瑄余怒未消，饶是看清来的是许晏琛，还是发狠地瞪向对面被保安拉住的李俊，胸膛用力起伏，嘴里继续骂着：“王八蛋！去死吧！”
　　“闭嘴！”许晏琛低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他骂我妈！”容瑄委屈地喊道。

　　许晏琛一怔，还来不及说什么，对面的李俊喊道：“你先推人！”
　　“谁要她拉我！”
　　“你他妈是金子做的银子做的，拉一下就推人！”
　　“我说过别拉我！”
　　“她跟你说不听你才拉你！”
　　“我都说了没兴趣了，是你们不让我走！”
　　“你——”

　　“都住嘴！”许晏琛吼了一句，打断二人的争执。
　　高年级的气势摆在那，两人同时闭了嘴。
　　许晏琛先问容瑄：“到底怎么回事？”
　　容瑄憋屈又气愤地说：“是他们先找事的。我坐在那好好的，他俩拦着不让我走，非得让我帮他们做件事。”
　　“什么事？”
　　容瑄刚要说，高中部的一个老师急匆匆赶来了。
　　应该是保安通知的，老师到了后，保安先迎上去把情况说了，三个初中部的学生放学后不离校，在校园里打架。
　　高中部老师立刻询问三人的姓名班级，然后通知班主任来领人。
　　“都先跟我回办公室。”老师说，“其他人散了，都回家去。”
　　围观的学生颇是失望，三两离开，老师带着涉事的三人就要走，许晏琛连忙跟上。
　　“你哪个班的？”老师道，“跟着干什么？”
　　许晏琛报了名字班级，指了下容瑄，说：“我是他哥，我陪我弟一起。”
　　“不用你陪。”老师不耐烦地挥手，“赶紧回家。”
　　许晏琛坚持道：“我等他，我们平时都是一起回家的。我不进办公室，在外面等就行，不打扰老师处理事情。”
　　老师赶不走他，又看他一脸老实学生样，便让他跟着了。
　　老师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灰头土脸的李俊和他小女朋友，容瑄落在最后。这会儿他彻底冷静下来了，知道自己又惹事了，心虚地偷瞄身旁的许晏琛。
　　他的小动作没逃过许晏琛的眼睛，他转头冲容瑄点了下头，小声道：“不怕，哥陪你。”
　　容瑄忽然就安心了不少，抿了下嘴，同样小声问：“你怎么会来？”
　　“我考试考到一半，就瞟到外头你在跟人打架，于是赶紧出来了。”许晏琛说，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皱眉道：“应该先去医务室的。”
　　容瑄的脸在跟李俊扭打的过程中，在地上蹭破了，刚还不觉得，这会儿被许晏琛一摸，才感到疼。
　　他“嘶”了一声，嘴硬道：“不用。”
　　许晏琛视线又落到他身上，“衣服都湿了，一会儿到室内脱了，穿我的。”
　　容瑄别着脸，说：“不冷。”
　　进办公室前，许晏琛还是逼着他换了衣服，抱着那件脏的目送容瑄消失在门后，朝他点头，示意他别担心。
　　身上的校服大了一号，松松垮垮套在毛衣外，还带着许晏琛的温度，大概是伤口开始作祟，容瑄的脸颊辣得有些痛。
　　丛老师本来都快到家了，一个电话又被叫了回来，进办公室就看到自己班上的两个学生，一个鼻青脸肿，另一个龇牙咧嘴，还有一个别班的女孩子哭哭啼啼，登时气压就直接飙到一百八。
　　“好！放学不回家，在校园里打架！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学生！”老丛桌子拍得震天响，声音大得办公室外都能听到。
　　高中部的老师跟着说了三人几句，跟丛老师交代了事发经过后便走了，走之前还拿手指点了他们几下。

　　关上门，就是初中部自己的事了，丛老师又把女生的班主任叫来，两人联手审案。
　　整个对话跟几十分钟前一模一样，刚问了个打架原因，容瑄和李俊便又吵了起来，女生则开始哭，浑然没有一点小太妹的嚣张模样。
　　丛老师听得头疼：“所以他们要你做什么？”
　　然而此话一出，三个人同时噤声，办公室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那两人在想什么容瑄不知道，他自己在话赶话的趋势下突然刹车的原因，是猛地想到找人要□□号这种事不能告诉老师，不然不管许晏琛是不是清白的，老师都会认为他有早恋的嫌疑，这对他哥无疑是一个无妄之灾。
　　他自己打架惹事就算了，不能牵连许晏琛。
　　丛老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帮什么忙？说话！”
　　容瑄低下头，打定主意不张嘴。
　　丛老师气笑了，“这会儿倒讲上义气了是吧，行，都不说，那就叫家长！”

　　许晏琛坐立不安等在办公室外，没等到容瑄出来，倒等来了容秉良。
　　“容叔？”许晏琛迎上去。
　　“你也在？”容秉良诧异道。
　　“我不放心，弟弟他——”
　　容秉良做了个摆手的动作，“没事。”看到他手里抱着的明显小一号的衣服，猜到了什么，说：“你先回家，别在这冻着，听话。”
　　许晏琛还是坚持，他不太清楚容秉良对这件事的态度，怕一会儿生起气来，容瑄会挨揍。
　　容秉良劝不动，只好说：“那你跟我一起进去，里面有空调。”
　　进来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学生，丛老师眉头微挑：“容瑄爸爸，这是？”
　　“这是他哥，担心他弟弟，不肯先回去，我就带着一起进来了。”容秉良进屋先跟丛老师握手，道歉道：“真不好意思，耽误老师下班了。”
　　容瑄惹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丛老师处理得都麻木了，这次之所以这么生气，一则是闹到了高中部，二则是还牵扯进别班学生，第三，也是最气人的，就是这三人死活不说到底为什么动手。
　　容秉良听完丛老师的告状，先是再次道歉，表示会回家好好教育容瑄，然后提出善后方案，孩子打架肯定双方都有不对，愿意好好和对方商量……
　　许晏琛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容秉良的言辞听得出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了，他转头看容瑄，后者脸上是明显的憋屈，也显然不是第一次被叫家长。
　　相比容瑄的家长，另外两个学生的家长就不那么配合了。李俊的家长是常年在外地，所以才把他扔学校寄宿，这会儿也赶不回来，让丛老师替他们教育；女生的家长则更无所谓，在电话那头不咸不淡地说：“老师你抽她两耳光，看她还惹事不。哎，等等，开杠——”
　　把丛老师气得不轻。

　　天色已经很晚了，丛老师只能先放他们几个回家，等下周一来再处理。
　　容秉良道过谢，领着两个孩子往校门走。
　　一路上，三个人谁都没说话。容瑄是又不甘心又心虚，许晏琛是想说不敢说，而容秉良，他大步走在最前面，兄弟俩看不到他的表情。
　　走到车前，容瑄习惯性拉开副驾门，又想起自己惹下的烂摊子，头一缩，转身钻进后座跟许晏琛坐了。
　　容秉良坐在前头嘲道，“这会儿知道怕了？”
　　容瑄梗着脖子道：“我怕什么，又不是我故意惹事！”
　　容秉良重重冷哼，“你还知道是惹事。”
　　容瑄心里其实已经慌了，从小到大他被请家长的次数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容秉良都没有怎么骂过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爸沉脸。
　　但表面上，尤其当着许晏琛的面，他不想露怯，继续犟嘴道：“都说了不是我先动手的，是他们故意找茬——”
　　“我看是我这些年对你太宽容了，你才觉得打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对不对！”
　　容瑄被他爹陡然拔高的音量吓得一哆嗦，许晏琛也跟着一紧：“容叔……”
　　容秉良把手刹拉上，索性就在这把事解决了，“晏琛你别为他说话，这顿骂他该挨，谁劝都不好使。”
　　许晏琛只得把嘴闭上。
　　容秉良一脸愠怒，侧身瞪着容瑄道：“你自己数数，这是第几次了？我不管你打架的原因是什么，我也不介意拉下这张老脸三天两头替你擦屁股，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做事要有分寸，记过毁的是你自己的前途，升学择校受影响不说，哪怕你不想考试想出国，也会因此被很多学校拒绝！你自己看看你把人打成什么样，伤口再往眼睛左边去点，一张处分就背定了！”
　　容秉良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容瑄被骂得整张脸都憋红了，分不清是丢脸还是害怕，眼泪也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为什么骂我，明明不是我的错！”容瑄哑着嗓子，不服输地喊道。
　　“我给你十分钟冷静，”容秉良道，“想清楚了再跟我说话。”
　　说完，他开门下车，走到几米外的树下抽烟平复心情。

　　车里，容瑄气得浑身发颤，眼泪疯狂往外涌，他却赌着一口气不肯承认自己哭，把自己憋得直抽。
　　许晏琛抬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容瑄……”
　　容瑄猛地撞开他，大喊道：“别管我！你也想教育我吗，闭嘴！”
　　“不是。”许晏琛说，“我没想说你，我只是想问你脸上疼不疼，我书包有创口贴。”
　　容瑄眼睛瞪到最大，极力憋着泪水，然而对上许晏琛关心探问的眼神，便再也忍不住，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他猛地把头埋进车门，压抑着抽泣声，背影看上去仿佛溺水。
　　许晏琛拉他的胳膊，他用力甩开，许晏琛没松手，说：“想哭就哭，不丢人，换我我也会哭的。”
　　容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哇”的一声钻进他怀里，大声哭了出来。
　　足足哭了五六分钟，容瑄才缓过来，从许晏琛怀里退出来，缩起双腿，把头埋进膝盖。
　　“好点了么？”许晏琛问。
　　容瑄没说话，还在不好意思。
　　许晏琛又说：“你想跟我说说他们怎么欺负你了么？”
　　这句话让容瑄觉得许晏琛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心中一暖，紧闭的嘴开始动摇。但旋即他想到如果许晏琛知道了，大概会主动去跟老师和容秉良解释，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相当于又把他推了出去。
　　容瑄没说话。
　　许晏琛于是也没再问，说：“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只是下次别动手了，受伤疼的是自己，你叫我，哥来帮你，好吗？”
　　容瑄瘪瘪嘴，又想哭了。
　　许晏琛抓了抓他的头发，温声道：“也别跟容叔生气了，他是担心你才骂你的，你看我，想被人骂都没有，还羡慕你呢。”
　　想到许晏琛的身世，容瑄心中微酸，对容秉良的气就这样消掉了。

　　两人静静坐了片刻，容秉良回来了。
　　他上车后没说话也没转身，只通过后视镜望着后面二人，等着容瑄先开口。
　　许晏琛悄悄握了握容瑄的胳膊，容瑄才嗫嚅道：“对不起爸爸，我以后不打架了。”
　　容秉良看看他，又看看许晏琛，脸色终于缓和下来，沉声道：“自己说的，就要做到。”
　　容瑄垂着眼“嗯”了一声。
　　容秉良不是那种揪着一件事不放的家长，容瑄做了保证，他也就此翻篇，发动车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