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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伤重 ...

  •   严温被他瞪了,转头告状,将窟窿捅得比天大,添油加醋:“你是没见过你师尊之前,还要能折腾,有一次脖颈受伤,瞒都瞒不住,抹了好几个月的药。”

      这桩事的往来因果他们都心知肚明,但彼时齐榭还不在上界,自然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甚至从坐垫上弹起来,双手撑着桌板,就要来看他后脖伤口的遗迹。

      诏丘还不能动,被钻空子扒了一下,后颈发痒,忍不住瑟缩,避开他还要细探的手:“你别听你师叔胡说,那是我练一个阵,被阵法灵气冲了才出的毛病,现在一点事都没有。”

      严温点头:“是是是,练器阵,练得神魂动荡了被长老灌了一堆药,小事而已。”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很重,听得齐榭的眼神愈发古怪,诏丘忍不住揍他一拳:“会不会说话?”

      肩上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将衣裳拢好,故作严肃地向前一凑,问齐榭:“你信我还是信他?”
      齐榭来回环顾,没吭声。

      前面那道伤确实已经历时良久,早被医治好了,后一道却是新伤,他盯着抹的药。
      所以实则齐榭谁也没信,只信自己,天天跑来查验这伤口的疗愈进程。

      他晓得两人还是会在晚上练剑,彼时他上界不久,自己都时不时抱着药碗,最多的功课就是窝在书室里看书,或是坐在山门石阶前托着腮认人,远不到可以跟着出去练剑的地步。

      修行之事多大开大合、劳动筋骨,抹药一般是在练剑之后。他就等着两人开小灶回来,再趁着诏丘未休憩,从门缝溜进来扒着看一眼,也就安心了。

      修行多年,诏丘受过的伤实在数不胜数,其中一大半都归功于他折腾自己,严温虽然没辙,但总替他瞒着,嘴上抱怨得厉害,背地里也会拜托闻理座下的医修弟子配温和合宜的药,再每天给他抹。

      但不晓得为何,他们能瞒闻理甚至闻端,却总是瞒不了齐榭,到最后,连之前的老底都被抖搂干净。

      齐榭不会像严温一般数落,更不告状,但督察尤其严,也不说话,故作威严盯着两人来来回回收拾好一切,颔首就走。

      这些,尚算是轻巧。

      但他记得自己其实受过一次重伤。

      那应当是深秋,只是凌空山实在太高,山巅已然一片苍冷,早早飘起了雪。
      莫浮派的梨树秃得很彻底,全然不同于下界的诸多草植还带着半分郁葱,显得这里冷得过分,人声过境,总是被山风吹散,碎着融进旷远的群山重重。

      诏丘被搀回来的时候,莫浮派下了第一场雪。

      他不得不躺在床上,脖颈被缠上白布,里面厚厚一层药膏又辣又烫,身边一大碗汤剂等着,动弹不得。

      这种时候,任何人的探望都变得理所应当,齐榭不用挂念着他的伤还怕被人发现,一日三餐定点来,有时是和严温一起,有时是自己。

      一进门,深色的眼瞳就定在他身上,因为走得快,衣摆总是被远远甩在后面,直到他在诏丘床前顿住脚,才迟一步地飘过来,落下,带着被含化的一点冷意。

      那时他已然很高了,虽然总是欠着诏丘小几寸,但一躺一站,还是很容易让人感到落差。

      所以进门之后,他会落脚床榻一侧,借着屋内炉火烤暖和,再蹲下来,劈头盖脸一句:“师尊,你好了吗?”

      诏丘扭头尚且艰难,被他质问得发笑,然一笑牵扯伤口,更是折磨:“你说呢?”

      自从有了师门底气,齐榭就又是一副少爷性子,修行时还好,会将他们当作正儿八经的尊长,礼数规制样样不落。
      诏丘秉性里带着点混不吝,对亲近之人可谓毫无架子,又因为丢脸丢惯了,反而不忌,什么话都能听,什么话都能接。

      齐榭终日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很难不被陶染,不干正事的时候就少有顾忌那些死板的礼制,怎么自在怎么来,凡事都带着点“请你谢主隆恩”的意思。

      但因为点到即止,并没有真的逾越,又有严温拉着,很多时候放肆到一半,又折转回规矩,靠坐在他床边,低声问一句:“师尊,等你好了,教我剑招行不行?”

      诏丘就说:“行。”

      少年的背影挺拔,带着抽节的独有清瘦,扭转上身看过来的时候总爱撑着床沿,指节突出的一双手顶着雕花的床架,修长又漂亮。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眼睑叠起,眼尾上挑,齐榭就会笑着转回去,支着手陪他坐一会儿。

      可能没了这个当师尊的作伴,练剑有些无聊,也可能是严温开始着手学处理门派的一应事务,顾不上他,养伤的后半程,总是齐榭一个人来。

      那天他穿着蓝色的弟子袍,但没有佩戴任何坠饰,身外裹了一件披风,静坐神游的时候,披风挂在木施上染着热气。

      炉火爆了炭灰,噼啪一声。

      诏丘躺得实在久,猜不到外面是什么样子,问他:“外面是不是很冷?”
      齐榭说:“是,凌空山落雪本就早,今年的雪尤其大些,掌门都说了,冬日可以晚起半个时辰,算是藏休。”

      诏丘说:“秋收冬藏,是这么个理。”

      虽则因为重伤,他本就不用修行,但听了这道掌门令,心口的愧疚减缓了些,齐榭不说话,屋内一时静谧,他越躺越昏沉。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本踏得重,但不知怎么就轻了,像是突然被拉远,隔了虚茫的一层。
      身上一重,像是被压了什么东西,诏丘在发昏的当口努力挑着眼皮扫了一眼,发现是齐榭怕自己冷,搁了一件披风。

      摆沿松松滑落一些,他就在床尾处,躬身轻轻拎着,手臂抬落的间隙里,披风就被铺上来。

      闻理长老制香也是一绝,因为不好浪费他的手艺,门内弟子尽皆有熏香和香囊。
      许多弟子的味道相似,但诏丘一类算是得了偏爱,拥有的熏香是独一份,齐榭亦然。

      不同于闻端闻理偏爱松冷一点的味调,齐榭向闻理讨要的,反而是极其和煦的一味香,若要细嗅,倒很像被冬日映照后的生兰阁阁顶,积雪半化半累,顺着屋檐淌下来,絮絮堆叠。

      若是屋内支起暖炉,这些东西被烤化成水,甚至会沾染炉底的炭土和药渣味。

      诏丘曾问,用了这么多冬日才有的碎物,怎会有如此味道?
      齐榭答:“不知道。”

      因为太过于独特,诏丘在屋内沉眠转醒,偶尔嗅得屋内残存的香气,就能辨得是谁来过了。

      梦境入得太深,神魂不稳。

      诏丘浑浑噩噩间见到了许多场景,不过大多是人迹往来,踩踏簌簌,而他总是躺着。

      可能是这些人太过纷杂,身影模糊,带出虚影,连他所在的床榻,都被扯出一道虚茫的屏障。
      从某一个角度望出去,反而不像是躺在床上,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似乎有人伸手,同样轮廓模糊,泛着虚白,不过依稀可见是一双好手,指根细长,甲床饱满洁净。
      诏丘以为那人要抓他,下意识抬手,却像是被什么压住了,怎么也动弹不得,而那双本该靠过来的手在半途定住,反而停在了床外的虚障上。

      而障外的一张脸简直模糊得看不清,轮廓虚得要命,更休谈辨认五官和神情,而这张脸凑过来的时候,诏丘莫名的感受到一股难言的抗拒,来源于他自己。
      像是难过。

      他就是在这时幽幽转醒。
      而与梦境截然不同的是,他身边空无一人。

      一个激灵,诏丘就清醒了。

      随着他直身,一件素白的披风缓缓滑落,根本不用猜,必定是齐榭趁他熟睡了披过来的。

      梦中情景总是会被现世境况搅动,诏丘揉摁着鼻梁,心道他这份体贴实在让人难以消受,搞得他在梦中以为自己被鬼压床了,半生半死。

      且这东西不是他裹在齐榭身上的么?兜来转去还是落在他身上,可见他的嘱咐齐榭根本没过心。

      清晨雾气重,冬日寒露带着颇厚一层湿气,但他周身被施了一个小术法,一点雾气都没沾上。
      于是乎他拎着干净的披风,决定去找一找失踪的两个大活人。

      佟立修和齐榭各自靠着他的左右手,但现下两个人都不在,多半是去寻了阵法。

      是以他在周围绕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睡眼惺忪的面容,自然以为他们是先醒一步,去捉了灵奴。

      晃着慢悠悠的步子走过去的时候,果然听得淅淅沥沥的水声。

      晨雾太重,倒更像是烟障,也就三丈内依稀可见地上的土块和被蒙了一层雾气的荒草枯枝。

      脚尖踩到昨夜设下的结界时,他感到一阵令人后背发麻的寒意窜上来,一半是晨间冷气,一半是灵奴作的死。

      车轮大的圆圈中,一只灵奴化成了浑黑的一滩暗水,无风起波澜,咕噜咕噜说着什么。

      诏丘蹲下去,戳了戳,确定这玩意儿还没死,当即解了禁制,让它得以飘到空中。
      灵奴附地太久,边缘已经凝出一层冰霜,看着就冷,实在无法对他这个始作俑者有什么好脸色,勉强飘起来的时候,滚圆的一坨都是颤着的,可能是想打人。

      诏丘和它脸对脸:“还有两个灵奴呢?”
      轻微的淅淅沥沥声响过,黑雾竟然落了下去,摊成死水。

      诏丘真正想问的不是它的同伴,而是齐榭和佟立修这两个人,但灵奴不给回应,他有些不高兴:“还要我给你一记板栗才肯说?”

      像是诈尸,仅剩的那只灵奴飞弹而来,差点扑上他的脸,黑雾生出两只小手,挥舞不停。

      诏丘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不知道?”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简直让人头疼,齐榭若是遭逢意外,他身上的罪孽又要多一件,诏丘摩挲着指节,毫不犹豫召了一张传音符夹在手里。

      黄表纸被雾色映得灰白,诀咒之后,火星凭空而生,由上至下噬咬攀延,其上符文鲜红,将周围浓重的雾气驱散了一些,在符纸效力下几欲破纸而出。

      诏丘紧紧盯着符纸,眼珠都不敢眨,所幸第一道召还没过,火星吞到一半,就另有一道回应由上至下穿涌而来。

      两道明光相触,各自消散,而符文更加红艳,黄表纸抖动一瞬,像是涟漪划过,带来齐榭的声音。
      “师尊,弟子在此。”

      诏丘醒来不久,声音带上微哑,唤得很轻:“阿榭,你在哪里?”

      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有细微的风声被捕捉,显得空旷渺茫,在一片寂静中,齐榭清冷的声音更显得低缓:“不知道。”

      齐榭的脾性,若是要去处理别的枝节,或是打算先走一步,必然会和他说,绝没有不辞而别这套。
      所以这又是一件意外。

      诏丘蹙着眉,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罕见的有些烦躁。

      所幸齐榭没让他多想,立刻给他解释了缘由:“今日晨起,我见师尊你没醒,就没有打扰,本是和立修师伯商量好,将灵奴带过来,再等你醒后一起商量接下来该如何做,结果我们解了禁制,两只灵奴贴过来,突然生出大雾,浓得看不清人脸,我们察觉到不对,但当时没找到破解之法,一眨眼就被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诏丘问:“是传送阵?”

      齐榭在那边走动了几步,衣料磨擦和鞋底踩踏碎土的声音传过来一些,应该是在查探,“看效力是,看形制……更像是灵奴的原阵,至于其他的,我还不晓得。”

      若是灵奴传送会引发大雾,他周遭烟雾缭绕,恐怕齐榭也没走太久。

      传信符可达,齐榭的语句听着也没有异状,应该暂且没有大碍,他稍稍松了一口气,问:“佟……你立修师伯在么?”

      齐榭答:“不在,恐怕这三个灵奴对应的不是同一个阵法,传送法术来得太快,立修师伯和我走散了,不过具体何处,我还没来得及问。”

      诏丘疑道:“这就怪了,为何我没有立刻被传走?”

      话到此处,齐榭又顿了一下,片刻后,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趁着传送效力未发挥完全的时候,施法将剩下那一只又定住了,因为下手有些重,好像引绕出一道冷风,刮了一些重物在它身上,所以……”
      诏丘笑了:“你把它砸了?”

      齐榭有些忧心:“没有误事吧?”

      笑意直达眼底,诏丘又犯浑吓唬人:“误了大事。”
      把这东西气得罢工了,撒气全冲着他。

      齐榭有些愧疚:“弟子……”

      诏丘打断:“没怪你,”他拎着灵奴才生出来的小手,左右摇晃,将它荡得头晕,嘤嘤噎噎着冒出一点黑色雾泡,像是呕吐物:“脾气真是不小,待会儿若是见到人,你就去赔罪。”

      齐榭看不见他的诸多动作,自然也不晓得这句颠倒是非又毫不讲理的赔罪是对他的,愣怔一瞬,更着急了:“师尊你受伤了?都是弟子不好。”

      诏丘心口一紧:“我什么时候说我受伤了?”
      齐榭总爱多想,遇事苛求自己,看来开玩笑不能太过,会吓着他,诏丘叹了一口气,“逗你呢,灵奴只是闹脾气。”

      他手里的东西太过极端,要么捣乱,要么装死,一看就晓得还是原来那只。不过这也算一件好事,至少齐榭没有此等烦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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