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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抓包 ...

  •   暮色四合,可能是夜色太深,这样几句后,困意上涌,诏丘突然失了再多说的兴致。
      他没打算多解释,也不管佟立修信不信,摆一摆手:“不说了我睡了。”

      他靠着树干,枕骨顶着干燥但勉强平滑的树皮,却听得齐榭唤了他一声。

      齐榭说:“师尊要不要盖着我的披风睡?”
      诏丘琢磨了一下:“行。”

      他单手接过,然后利落掀开披盖在自己身上的深蓝披风,按照原来的样子铺开,反而将齐榭裹得严实。

      后者有些不解,“哎”了一声,诏丘又无比自然的接过他手中的披风将自己捂好,低声嘱咐了一句:“不要乱动,免得漏风。”
      又状若无异的阖上眼。

      齐榭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诏丘枕得不是很舒服,稍微往齐榭那边蹭了蹭,安心了,眼皮都不抬:“我是这个意思。”

      他什么性子,齐榭再清楚不过,强拗是不可能的,只得作罢。
      他靠在诏丘身边,盯着那张脸有微微愣神。

      倏然间,他觉得有人看他,回头就对上佟立修复杂晦暗的眼神。

      后者就是在这时开口的:“为什么不给我?”

      这句话,实在是不知道问谁,以至于诏丘又睁开眼,上下打量他一眼,似乎想作怼,然而看他一身单薄,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好可怜啊立修师兄。”
      他揶揄得很:“怎么出门也不带一件御寒的衣物呢?”

      依他所知,佟立修此人,既然能在花丛里流连多年,要想一身干净出尘,恐怕不能。

      虽则诏丘多看他穿绿色的常服,或是弟子服,但他能凭心断定,此人的衣裳绝不会少于自己在莫浮派所存。

      且诏丘衣袍多蓝色,偶尔几件白的,就已经算是上界弟子里花样繁复的了。

      但佟立修此人,可供把玩的小玩意儿都是一堆,衣裳的样式花色,不敢想会复杂成什么样。

      就看他身上这件,质地是一等一的好,没有缀上青竹纹样,应该是为了在生人面前隐瞒身份。衣袍略长,行走曳地,裹得满身松软,形制贴身不说,衣料在月光照耀之下,竟然能反出一层柔和的光,显得他整个人隐隐绰绰,又很有贵气,就地一站,真有点华丽生辉的意思。

      诏丘又打趣了一句:“穿这么贵的衣裳出来办事,不心疼?”

      佟立修扫过来的眼神幽幽的。

      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你以为我干站着是因为屁股带刺?”
      他悻悻说完这一句,破罐子破摔,厚脸皮道:“你给不给吧?”

      诏丘没到非穿不可的地步,看他这样着实不忍心,无奈道:“拿吧拿吧。”

      结果佟立修这厮伸手一捞,修长的手指在他面前一晃,将齐榭的披风捞了去。

      诏丘正打算靠回去呢,余光瞥到雪白的一点颜色,反应过来不对劲。
      而当他意识到这一层,莫名心口一紧,手已经伸出去了。
      “不要拿这个。”

      他偏过身和齐榭打商量:“阿榭,要不我们换回来?”

      齐榭嘴唇翕张,看着是想说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当真将披风递了回来。

      诏丘向前一递:“你披这个。”
      然后抄着手靠了回去。

      齐榭说:“师尊……”

      诏丘知道他想说什么,咳了一声,装听不见。

      佟立修也知道齐榭想说什么,有些牙疼:“其实两个人披一件披风不会死。”

      诏丘倏然抬眼,微微偏头。

      可能没想到诏丘真的会看过来,齐榭愣怔片刻,眼底划过一丝慌乱,和别的什么情绪。

      他的眼瞳很深,夜色之下更显晦暗,总是给人一种藏着什么的错觉,但实际上这些眼神并没有什么异状,只是他缄默得太久,神色总是太淡,而人的悲喜总该有点端倪可显,其他地方没什么变化,旁人就总爱看着他的眼睛,也总爱将或真或假的所有情绪,全部归拢到这里。
      说来,多是妄自揣测。

      诏丘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就见齐榭垂下眉眼,被遮盖的双手从袍边探出一点,指尖雪白,又被吹出一点薄红,捏着披风边沿,很轻的叹了一口气:“不了。”

      蓦然间,好像有人伸出指节,朝着诏丘的天灵盖重重叩了一下,于是他满脸满身都是未成实质的麻意。
      周遭声音陡然沉寂,而那句话的余音反而绕出嗡鸣,顺着耳廓一路滚到最里,。
      但也只是一瞬。

      诏丘笑了一下,心口流淌过一股十分难言的情绪,开口的时候温和得不像话,只是重复:“嗯,不必了。”

      他按下齐榭将要递过来的手,偏过头,又阖上眼。

      这一觉,诏丘睡得很沉。

      野外毫无遮蔽可言,天穹高阔无边,倾泻夜色。周遭百里幽深旷寂,寒凉无尽。

      背靠的高木只做简单的依托,绝不能算是好床榻,他靠坐许久,渐渐的觉得有些不舒服。

      倒不是有什么东西硌着他,而是靠物太硬,又树龄可观,深眠带出幽长的梦境,渗进几分孤冷来。
      像是躺在木板上。

      但在他记忆中,自己没有睡过这么硬的东西。

      莫浮派生兰阁居室中的雕花木床极阔,不软,但也不硬,因为掌门担忧床榻过于舒适,让他们生出依赖和惰性,不肯修行。同时也要顾着身体,床板之上是厚度正好的床褥,枕头里塞了闻理长老的药材碎屑,松软的同时,总浸着一层药香,凝神静气。

      他年少时心气儿高,一身的傲骨,从来不把资历阅历一类的当回事,对年长的修士多抱着该有的尊敬,但绝不畏,也不惧,表面上问安行礼都做得妥当,其实背地里全打的是超过他们的主意。会打着长见识的幌子让别人给他舞剑,有时候嘴甜人精抖机灵,甚至能哄得一二修士在他面前展露绝学,虽然只是一两招,也只展露一次,但也够他熟记和琢磨了。

      所以他年少的剑法,除了本门本派的一些不外传的剑术,还会杂糅一点外面学来的精髓。

      在闻端面前,这些东西最好还是藏着。

      倒不是说他师尊如何死板小气,不允变通,而是他过于看重这些,虽然晓得心思活泛,遇事灵光是一件好事,但仍旧希望他学好本门绝学,将自家根基打扎实了,再去融会贯通别的东西。
      所以这些新奇的招式,诏丘大多在严温和齐榭面前比划。

      也不是卖弄,只是他毕竟不是闻端,心底对这些东西其实很感兴趣,又不能拿出去招摇,想为新练的剑法寻得一个出处,自然就以传授出去为最主要的法子。

      白日有定量的课业,他还得督促严温、照顾齐榭,偶尔也会有其他弟子来问剑切磋,空余时间实在少得可怜,所以运用这些招式,他多半是在晚上偷溜出去,寻个空处,比划琢磨,或是反道精进。

      那时他和自家师弟约好了时间,宵禁时分自然该如何就如何,但不要脱衣服,躺在床上只是阖眼,等到闻理长老的药枕发挥效力,估摸着他要昏昏欲睡了,就睁眼。

      因为严温的作息很定,简直稳得不像话,丝毫不受诏丘时不时折腾的影响,闻理的药枕又很温和,发挥效力无外乎是一刻钟左右,所以那一段日子,总是严温先从床上爬起来,满面春风,抓着衣袍,手里拎着他的本命剑不稽,乐呵呵的越过连系两栋阁楼的虹桥,压着声音来敲他的门。

      然后两个人就会收拾好东西,再秉着偷鸡摸狗的架势,出去练剑。

      他们惯爱寻浮月殿西侧的某个空地,那里位置偏,草木一类生长有序的同时种类又很杂,高矮不一,内里视野尤其好,外面却看不出什么名堂,很适合据守。

      若是值夜弟子巡视到近处,他们完全可以趁还没被发现的时候,就绕道小路,从那里溜回去。

      且那处虽然距离浮阳殿主殿很近,但恰巧在一个视野的死角,住在浮阳殿的掌门和长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他们的。

      诏丘很会打算盘,将种种意外全部考虑进来,算定了天时地利人和,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总是带着严温练上半个时辰,就美滋滋回居室休憩。

      这样一来,他们要比其他弟子疲乏一些,但正好睡得香,将药枕的药力发挥到极致,第二日就着不硬不软的床榻,一个鲤鱼打挺,又是活蹦乱跳的好苗子。

      但有一日,他们没能鬼祟成。
      说来算是偷摸了一半,诏丘练剑时出了一点意外,把自己肩胛某处磕出一道淤青。

      当时只是觉得有点痛,随手乱揉了一通。他生来皮肤就白,但凡有点小伤都无比显眼。严温担心他,找到一个角落,将他衣襟扯散一看,顿时也顾不上练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了,抓着他的手腕,将人往生兰阁带。

      结果诏丘不情不愿的被拖回去,拉拉扯扯间,隔壁的居室门被拉开一条小缝,一个圆溜溜的大眼睛就在那条缝里面。

      齐榭的眼珠子从小就深,因为人小脸小,反倒是眼睛占了大头。

      他没有点灯,屋内一片漆黑,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冷不丁站在门口一凑,就显得那里只有一只眼睛,没有别的东西。
      幽幽映映,如同鬼魅。

      严温在生拉硬拽之间扫过一眼,吓得跳起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其实修士的胆子不能太小,严温也不太怕鬼怪之类,只是他一门心思都在诏丘身上,冷不丁被怼了一颗亮得吓人的眼珠子,小童又是鬼怪中邪气比较重的一类,实在没有心理准备,就像滴水入滚油,被惊得炸起。

      诏丘倒是接受良好,两袖一拢,笑得端庄:“阿榭,怎么醒了?”

      齐榭拉开房门,有些恹恹:“我睡不着。”
      诏丘就“哦”一声,“原来是根本没睡着,可以告诉为师为什么吗?”

      彼时他的袖角还被严温攥在手里,衣裳微乱,剑身出鞘一寸,已经有开打的迹象,不得不端出老成,其实看着很滑稽。
      齐榭就说:“我看到你们出门了,为什么不带我?”

      诏丘和严温对视一眼。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家里还有一个。

      诏丘想着要不吓唬一二,再循循善诱,让他不要说出去,刚移回视线想要打诳语,就看见面前的萝卜头眼睛一眨两眨,眼睑上挑,露出浑圆晶亮的眼珠,长睫弯翘又长,一直打到眼眶,双手交握,站得笔直,抿着唇仰望过来,等着他回答。

      这威胁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小时候的齐榭在讨巧卖乖一途上其实很有天赋,诏丘这个人有时候吃软不吃硬,有时候软硬不吃,但对他总是没辙。

      于是他弯了弯眼睛,说了实话:“你现下的功课,还用不着看这些。”话毕他又用食指轻轻点住唇瓣,示意噤声,“不要告发我们。”
      他动了一下,抽出被严温攥得发皱的衣袖,也不捋平,微微侧身对他说:“回去继续睡吧,你闻理祖师叔的药枕效果还不错,多闭一会儿眼,就睡得着了。”

      其实他手心朝内,指尖朝下,挥舞的几道都是在把他往外推,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齐榭扶着门框的手一顿,似乎撇了一下嘴,然后犹豫着慢吞吞走了过来。

      虽则宵禁已过,但阁楼转角处还是吊着一个纵骨素面灯笼,上面绘了梨枝纹,灯火缱绻又朦胧,轻轻摇晃起来。

      这灯笼是随便弟子熄与不熄的,诏丘夜半出行,乐得这样的灯辉照明,总是在合上房门的前一刻,才使了一道袖风将烛火扫灭,所以他愣怔着低下头的时候,被隔绝了一段距离的灯火映照过来,混着那天的月辉,正好留在齐榭的头顶。

      他什么话也不说,靠过来的时候抓住他的指弯,指尖在上面松松挂着。

      诏丘缓声问:“怎么了?”
      齐榭仰起头:“你是不是受伤了?”

      诏丘垂眸扫了一眼。

      肩胛处的衣裳拢得好好的,露不出一点皮肤。浮月殿虽然可以看到他们偷练的落脚地,但齐榭的眼力还没有厉害到这个地步。
      所以这是他猜出来的。

      诏丘半蹲下来,和他平视:“我该说你机灵?还是说你管天管地?”

      小家伙的手被他反握住,松松包着,还不太长的手指有一丁点动作都无比明显。

      齐榭默了一会儿,将他往外推:“我不是多管闲事,只是想让你去擦药。”

      蹲下来的时候,就是他微微俯视诏丘了,稠密的眼睫因为低垂下来,打出一片模糊的阴影,莫名乖巧。

      诏丘笑着答应:“好,我抹药。”

      可能没想到齐榭的话这么管用,严温很稀奇的在他们两个身上扫过一眼,转身推门的时候想起什么,先将诏丘塞进去,然后微微向前倾身,问他:“要进来么?”
      齐榭都不带犹豫的,啪嗒啪嗒就跑过来了。

      所以诏丘褪去半边衣裳,忍着夜晚的凉风,忍着药膏的凉意,没法再忍齐榭一眨不眨的眼睛,质问严温:“你怎么回事?”

      严温头也不抬,从手中药罐里挖出一坨乳白药膏,顺着泛红发淤的痕迹就抹,糊了厚厚一层也不罢休:“现在想到这一茬了,是觉得丢人,还是怕人担心?”

      诏丘有些心虚,试图将衣裳扯起来,盖住伤口,被严温毫不客气地又按回去,脸皮有点发热:“废话。”
      当然是两者都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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