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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共苦 ...

  •   如今齐榭又说困了,而在这一句简短的解释之后,他又沉默下去。
      比之曾说明的“懒得开口”,又多了点别的东西。

      而他从前毫不避讳的目光总是半掩着,看过来只是一瞬,却总是收得很久,两人之间像是隔上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诏丘有心想看清,却总是被避开,某一瞬的心念一动想要多说一点,却在愈发明显的逃避里不得不抛离本意,牵扯来诸多不痛不痒的话,再草草收场。

      就像现在。

      那团灵奴被齐榭攥在手里,明明这东西是奔着伤他们来的,却总是被他无意识地捻过,撩过。
      薄雾被摊成薄薄一层,飘渺片刻,又回归浑黑。

      好像这不是什么可堪仇视的东西,而是一个玩物、爱宠,而齐榭的诸多拨弄都只是一种安抚,反而让它贴近了修长的手指,无害地依附着。

      他问:“你待它倒是得心应手,是不是以前遇到过?”
      这句话有强行攀扯的嫌疑,因为他没什么好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开口得很唐突。

      齐榭的眼神又瞥过来。
      然后他淡淡的回了一句:“见过。”

      万物生息都有迹可循,灵奴也不是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是有根据可循的灵物。
      但它又和一般的天生灵物,譬如长到一定程度,就可化形的高灵兔子、游鱼一类不太一样。

      它是被折了一道,硬造出来的。

      灵奴此物,多是生于某些高阶的阵法。

      譬如符纸燃尽会留下一堆冷灰,阵法圆满,也多会留下什么东西,常见的都是些灵气,阵脚,半废的符文,若是有心,倒可以收集起来辅助修行。
      而若是某个高阶阵未消散完全,被阵主半收半放地摆着,残存的灵气过多,就如同在一个空置的器皿里加了点水啊草的,日久天长,就会养出一点本没有的东西。

      这个东西,就叫做灵奴。

      因为是循着生气养出来的,这个东西天生喜好灵力,见风使舵,谁强往谁身上爬,哪里灵力充沛就往哪爬,很是厚脸皮。

      后来有修士专司阵法,对这个玩意儿起了好奇心,研究出别的用处,亲设一个大阵,再让它养出灵奴,用类似结契的办法与这东西联系起来,为他捕捉世间灵气。

      虽然看着乌漆嘛黑,但灵奴确实是有灵性的东西,若是物主摆正心思,这也是一个得力的好东西,只可惜经多年传承,这东西的造法已然不是秘辛,便有心思稍微歪斜的,直接将主意打到别人身上,以此为媒介,吸食他人灵力为己用。

      不过诏丘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东西了,毕竟谁也不想打打杀杀过日子,高阶法阵派上用场的机会不多,修士都无比爱惜自己羽毛,在食补、磕丹药、闭关都可行的前提下,既然有其他提升修为的正当办法,拨出那么多灵力就为了养这个东西出来,就有些迂回多余。

      是以齐榭说他见过,诏丘就忍不住多问几句。

      “是自己养出来的吗?还是从别的阵法里捉到的?”

      齐榭说:“在书里见过,看到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就想起来了。”

      其实他这个答法有点模棱两可,还有点答非所问,好像他从前见过,又好像没见过,只是今日才第一次碰到。但细细琢磨,又觉得他哪边都没认,只是单纯在解释,说自己晓得他手上攥着的是个什么东西罢了。

      这样一句话,就有点难接。

      诏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若要继续追问,他连话头都找不到,若是不问,话题戛然而止,他想知道的一个也没弄明白,多少有点不甘心。

      出于某些反叛的直觉,或是人本性总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另换了一个说法:“这东西虽然稀罕,但毕竟和高阶阵依傍而生,阵法一类,但凡性凶,那便是大凶,若是以后再见到了,毋论余力高低,记得不要再凑上去。”

      齐榭某些方面和严温相似,说话做事都很细致,绝不出丝毫偏差,一是怕积小成巨,一点错漏惹出难以收拾的局面,二是怕定性不当,让其他人误解,反而搅乱了原有的安排。

      所以他故意挖了一个坑。

      如果齐榭应下,说明之前确实遇到过,或是极可能遇到过可生出灵奴的高阶阵。若是他不应,将那个“再”字挑出来,那便说明他不曾遇到什么大事,前路无恙。

      他状若无异地往前走,实则放慢的脚步,余光一直落在齐榭身上,等着他的反应。

      微微得意又期待地等了一会儿,齐榭抿了一下唇,问道:“弟子不知,原来师尊之前遇到过这样的阵法吗?”

      诏丘愣了愣,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凝住了。
      他本意用来坑人的东西,被人绕过,不动声色的丢了回来。

      自作孽,不可活。

      要想阵中灵力充足,若非阵主修为高深,便要阵性足够极端。
      这个极端,是贬义。

      守生阵为护阵中生灵,大多是让灵力散出去,成屏障、补给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养着阵中人物,那便谈不上静水流深,越蓄越多。

      而另一类灭生阵,若是将所困之物消磨了或是直接杀了,内里的灵力自然会逸散出来,萦绕在阵法中,吞食内化,如同坳塘淤积,越垒越厚。

      是以灵奴这种缺德玩意儿,半邪半灵,多是灭生阵闹出来的。

      若是诏丘说自己遇到过,也就是变相说自己曾遇到一桩棘手事,见过甚至动过杀念,到了非要启阵才可破解的境地。
      这无非是将自己的老底抖搂干净,双手呈着送给人看。

      他又不傻。

      但从另一层来讲,齐榭若是真的遇到过这样惨绝的阵法,大抵也是不愿说的,是以自己这番追问,多少有些逾越。

      于是他巧妙的避过这个问题,转而对着手里这团东西:“不晓得这又是什么阵能养出来的。”

      他侧目朝齐榭那边看了一眼,眸光向下,点在他五指虚握的地方。

      还是两个灵奴。

      如此说来,生养出它们的原阵,至少够耗死两个人了。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手里的东西给了点反应。

      灵奴既然是阵生,阵法又归结于阵主,那这团黑东西多多少少是和某个人挂钩的,在灵奴寻灵吞噬的时候,修士也可以反控住它,用它来寻路、寻主。
      这也是为什么,诏丘要从雾气里捞出一根黑雾线,松松垮垮的在手指上绑着。

      而现在,那根原本半绷直的线突然不再往前走了,而是顿了一下,像是幼犬逐嗅,闻到肉香,行迹变得细密起来,左右环绕打圈,甚至在后面留下一团薄雾,像是尾巴摇晃的虚影。
      诏丘看得好笑,但跟着左走几步,右走几步,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

      于是他撤了禁制,将灵奴松开,任随它撒欢跑,齐榭照做。

      两个灵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像是修行不到家的山精野怪,动作间带有野气和稚气。
      它们似乎对恢复自由很感惊喜,在原地晃了一圈,扑闪着到处跑。

      夜色尤深,但街边有灯盏,多少可以照明,这两团雾气是纯粹的黑,反而不难看见。

      它们滚成一团,又四散嗅了一圈,然后一起飞到诏丘的手腕边。
      诏丘拨拉了一下,竟然没拉动。

      齐榭望过来的眼神有点古怪,直勾勾的,又好像有点紧张。

      诏丘看这两个灵奴紧紧凑在一起的模样,某一瞬间,他想这别是一对吧?

      虽则灵奴结契就算有主了,但若是修为压制,也可以让它倒戈的,只是难度稍大。

      看齐榭的表情,似乎不愿这东西离开他,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看着,若是黑雾动一动,他就紧张得蜷紧了手指。

      他衣袖深阔,很适合遮掩,诸多动作都应该不打眼才是,只可惜诏丘有心留意,什么都看得清楚。

      后者现下处在一个,齐榭喜欢什么他都给,要什么给什么,没要也想办法让他收的境况,是以他眼清目明,自以为晓得了自家徒弟的心思,肯定就不好留物了。

      灵奴原体怪瘆人,拿着一团黑气递来递去也很诡异,他分辨不清,干脆随手扒下一个,十指飞动,捏成一个蝴蝶的形状,然后对它轻轻吹了一口气:“去吧。”

      蝴蝶立刻从他指弯上飞走了,往齐榭扑去,双翅翩跹留下痕迹,轻轻盈盈的点在齐榭的眉间。

      他做出来的这类东西一向很逼真,黑蝶细脚仃伶,叩住齐榭眉宇肌肤的时候,甚至扇了一下翅尾。
      诏丘晓得,那是一种查探。

      探修为,探灵力,或是探他们要找的气息。

      毕竟它本不是齐榭的阵养出来的,既然另有主人,却飞到他们身边,多是得了令。

      诏丘蓦然笑了一下。

      齐榭长在莫浮派,师门弟子服略微繁复,但凡修士容貌出色,哪怕是一点点,都很容易被衬得很好看,淡然之外,另有贵气。
      虽然他们没穿弟子服,但多年脾性,仍着蓝袍蓝衣,也就披风偶尔换换色,是素白的。
      而这两者中无论哪一种,都再适合齐榭不过了。

      灵奴并非虚物,触碰可感,他微微闭上眼,双眉蹙了一下,禁不住后仰,带出被拢在披风里的脖颈,和上面轮廓突出的喉结。

      呼吸间,蝶脚又叩了一下,他忍不住虚吞,喉结上下滚动,拉扯出凌厉又漂亮的颈部线条。

      诏丘有一瞬间的愣神。

      黑蝶就是在这时飞回来的。

      扑棱着大翅膀,径直奔向手腕,又和另一只凑在一起。

      两个人面面相觑,表情精彩纷呈。

      齐榭朝他手腕扫去一眼,又撇开目光。

      诏丘忍不住笑出声。
      若是这样,那可就不怪他私吞了。

      看齐榭吃瘪说不上有趣还是无趣,反正诏丘正乐着呢,手腕突然一凉。

      灵奴,第三只。

      恰在此时,他右眼一跳。

      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话音里带了调笑。
      “它好像很喜欢你?”

      脚步声由远及近,诏丘闭了闭眼,脸上笑意褪得干干净净,麻木转过身。
      “佟立修。”他一把薅下手腕上三个灵奴,不管不顾地甩出去,“把你的东西看好,别出来祸害人。”

      佟立修笑吟吟的:“好大的脾气啊,长溟。”
      诏丘心道,被包着吸几口灵力,再被调戏几下,再好脾气的人也得生气。

      但他没明说,看他不紧不慢的伸出手指,将三个东西一拢,才问:“所以,为什么拿这个出来吓人?”

      他说的吓人,只是一种意图,实际并未得逞。但佟立修显然意会错了,他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能惊动诏丘,竟然很不厚道地笑起来:“谁让你之前用茶杯砸我?”
      诏丘就说:“那你还真是小气。”

      茶杯只砸了一下,且从头到尾是诏丘惹祸。
      他却好,拉大仇恨不说,讨债还要翻倍,这种东西一扔就扔出来仨,也无怪乎灵奴鬼鬼祟祟,毕竟它们主子才是真的五行缺德。

      诏丘就是奔着讹他来的,两手一抄,顶着个高贵冷艳的表情抱着臂:“怎么赔吧?”

      佟立修好脾气,甚至一副等着被宰的姿态,笑问:“你想怎么?”

      诏丘一扫衣袖,做出个大度得不得了的坦荡表情:“我也不和你要多了,灵奴分我一只。”

      齐榭应该喜欢这东西,虽然还没问清具体的用处,先要来再说,反正握自己在手里才最妥当!

      其实他抱着试探的态度来的,毕竟灵奴可不比一般的灵物,先不说若是物主心思活络又博闻广识,这东西能被派上多少用场。即便不用它,只要控在手里,也算是拿捏住了佟立修的一个带有杀念的把柄。

      一个合该惹人喜欢,受人尊敬的掌门,能搞出这个东西,可是十分耐人寻味的。
      所以若是出于谨慎,某人可能会不给,用其他东西替了。

      然则佟立修一点都不犹豫,甚至大方得过分,将三个灵奴挤成一堆,排汤圆似的将东西揉圆了,两手虚拢往前一递:“给你就是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眼中明光跃动,伸手坦荡,诏丘反而有点不敢接:“出手这么阔绰?”

      佟立修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笑得人畜无害,手中动作不停,温柔地将东西一塞:“反正不是我的东西。”

      诏丘接物的手一松,三个灵奴明明是气泽形态,却像是屁股墩着地,淅淅沥沥的水声又响起,好像在哭。

      他问:“什么意思?”
      佟立修笑道:“就是我被挤兑了,拉你一起共苦的意思。”

      诏丘心道要糟。

      若是这东西并非出自佟立修的手,却要绕着他跑,多半后者也是被骚扰得头痛,才愿意赶紧脱手了事。
      来路不明,这东西谁爱要谁要。

      诏丘略一思忖,觉得出师不利,此刻绝对不适合再为自己和齐榭讨说法了,撒腿就要跑,佟立修手快,好歹捞住他一片衣角:“你去哪?”

      诏丘大力一扯,将衣角从他指缝里解救出来,又生怕沾染了他的气息似的,拍完了又捋:“回家。”

      佟立修又捞住他手腕上的手串,发力一扯。
      这东西不同于衣物,没有可换的,齐榭瞳孔骤缩,下意识上前一步,诏丘比他更快,手挽出一个平时绝使不出的花招,钻空子逃脱了,皮笑肉不笑道:“再也别见!”

      佟立修干脆往前一迈,伸手一捞,五指立刻贴上诏丘的腰身:“你不陪我吗?”

      诏丘心想,真是要了大命,谁敢陪你?

      他不想与人触碰,又要挣脱,别扭间,下意识朝齐榭瞟了一眼,正好和后者沉沉的目光对上。

      齐榭盯过扶着他腰际的手,又顺着手盯上了其主,径直和佟立修对上。
      那只手就突然收了。

      诏丘求之不得,抓着齐榭的手腕:“你忙你的,不必送,我要带阿榭回去睡觉,就先走了。”
      他徒弟还困着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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