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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剪影 ...

  •   结果那厮顿了顿,惯常挂在脸上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风流笑意一僵,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们……睡觉?”

      诏丘脚步一停,一寸一寸转过头,毫不客气翻了一个大白眼。
      “你一天到晚都……”

      他想说,你闭嘴,你不要多想。
      但心念一转,又觉得多想的是他自己,毕竟佟立修什么都没多添。

      但后者偏了偏头,目光在他和齐榭身上一一扫过,别有深意,他又觉得这个脚怎么也迈不出去。

      就在纠结是否要揍他一顿,出气的同时也好糊弄的时候,佟立修终于做了一回人,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别走了,走了也没用。”

      这句话就和“还是别挣扎了,挣扎也会死”是一样的效果。

      但凡脾气爆一点,已经提剑杀过去了。

      但诏丘还好,他自认为脾气不错,听到这样不太吉利的话也能勉强消化。

      只是身边的齐榭蹙了一下眉,他陡然反应过来被牵扯的不止自己一个,淡定了一半,觉得事情大概并非如他所想,劈头盖脸一句:“什么意思?”

      佟立修解释说:“灵奴寻灵,若要彻底摆脱纠缠,需得灭了它,或是灭了阵。”
      道理谁都懂,诏丘道:“都不难,现在就动手。”

      佟立修拦住他:“别急。”他伸出好看的五指,从怀里捻出一个东西,正是一枚棋子,和诏丘带在身上的那两个一模一样。

      “这上面被下了追踪术,是奔着我来的,本以为没什么,但这灵奴……”他指着第三只,“扑得有点猛,很不对劲,我费了点功夫,在上面找到了结契的痕迹。”

      结契再常见不过,诏丘冷冷道:“怎么,那契主是你哪个舍不得伤害的旧相好?”
      话里讥讽意味太足了,佟立修挑了一下眉,“你不高兴?”

      诏丘知道他又想多了,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打住:“以前也被牵扯过,但第一次遇到这样来势汹汹的桃花债,只是佩服你。”

      佟立修笑了一声,眼尾叠起,莫名温和:“这个还真不是桃花债。”他又伸手指了指棋子,“上面法术的落点不归属什么人,而是一个阵。”

      这也就意味着,灵奴确实是循着佟立修周身灵力找来的不错,但并非是什么杀了灵奴就能解决的小麻烦。
      诏丘问:“我还得去破个阵?”
      佟立修道:“正是。”

      以阵为落点,即便他们杀了灵奴,物主也感觉不到什么,而法阵一日不灭,这东西就会源源不断被养出来,时不时给他们下绊子,防不胜防。
      真是缺德。

      这样的办法不是没有,但一要幕后之人修为高深,能剥出颇为可观的灵力,维持一个独立阵法的运转,二要那人豁得出去,不管事成与不成,都无法干涉灵奴的行动。
      算是大手笔了。

      但看如今的状况,这东西并没有,或是还没来得及给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诏丘问:“究竟是谁下套,耗费血本,就为了逗我们玩么?”
      若是情债,这也忒不计后果了些。

      佟立修难得一默,神神秘秘的同时,有些尴尬。

      诏丘只扫过他神情一眼,头就开始痛。

      好了,知道了。

      佟立远。

      杀千刀的。

      他垮着一张绝顶的容色,倒吸一口气才能勉强平复心情:“所以我和阿榭算是被你牵连的对么?”

      佟立修终于愧疚了:“抱歉,他以前也给我使绊子,但没今日这么大阵仗。”

      诏丘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是正主,但也算替佟立修分担了一些火力,之前不是没吃过他们师兄弟内斗的苦头,谁料时隔多年,一个坑能摔两次,一次比一次疼,真是倒霉到了顶点。
      他倒不是愁解决不了,只是一再如此,铁打的也吃不消被这样磋磨,诏丘忍不住问:“你就没想过找个办法解决一下么?好歹是亲……师兄弟。”

      且不说他们的渊源本就比一般师兄弟深,即便不论私情,他现下好歹是掌门,为了门派存续,也很该考虑门派内部的和谐问题。

      佟立修愣了一下,眼中有极其复杂的情绪晃过,快得看不清,但片刻之后,他又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不正是当着一个挂名掌门么?”

      对于这个挂名掌门怎么个当法,诏丘多年缺席人世,无从得知,甚至连他当上了青天剑宗的掌门,也是最近才听了一耳朵,但看他这模样,显然并不觉得这个你来我往有多么有趣。

      权与名,确实是一些修士也逃不脱的桎梏,若是对消弭争斗有用,也算好事一桩。
      只是从另一层上来看……

      “若是执掌一派的权力都让干净了,你还能惹得他三天两头挤兑,那你究竟是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啊?”

      从前因缘他倒是晓得,但即便是如此前缘,也并不是如今这个厮杀的状态。

      至少就他所观,他们至多在凑到一起时打一架,明里暗里嘲讽几句,打着别人的幌子给对方扣屎盆子已然是最厉害的反应了,然就算他们闹得再大,纠葛再多,也从来没见过佟立远主动出手。

      一般都是佟立修主动硌硬人,才让后者不得不和他刀剑相对,大多时候,佟立远不想主动出手。

      尽管这人看着不想理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目下无尘,总是一副死了亲娘的样子,但是这种讨厌,对旁人和对佟立修是不一样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不一样,他讨厌佟立修讨厌得最厉害。

      虽然诏丘和佟立远打交道不多,但摒弃对他本性的揣摩,厌倦和仇恨这两者情绪,要想随着年月而不断加深,其实是一件颇有难度的事情。

      若不是其中缘起过于影响浩大,擅改了一人合该美满的此后余生,长久分立,恨意总会消散些,即便不消散,能十五年如一日的视一人为眼中钉已然难做到了,毕竟岁月消磨,不仅仅对物,更是对人。

      而佟立远这样越恨越浓,越恨越起劲的,实属罕见,若还只是记挂从前事端,此人性情,未免……
      太记仇。

      所以尽管他不太了解此人,也不太喜欢他,却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看起来那样简单。

      他是奔着消解仇怨去的,毕竟这对师兄弟的恩怨太过于难解,纠缠如池沼泥污,稍微靠近些,就会被牵连得满身尘水,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所以只要佟立修多说一点,他总能给出点解方,免绝后患,也算为他积福。

      佟立修并非不通人情,不晓人性,相反,他恐怕还极擅长此事,毕竟按照他和佟立远互掐的程度,后者稍稍动些手脚,或是拿着他出格不羁的罪证向尊长一告,说他身为首徒私德不修,不顾清名,贪恋享乐,未立典范,就很够他喝一壶的。

      各派对亲传的严苛都放在明面上,一是为门派培养可堪大任的晚辈,二是在同辈弟子中树个典范,张扬这一任尊长教导弟子的恩威,以示德行和本事。佟立修若是让他师尊不满过甚,届时他亲传的身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何论坐稳首徒高位。
      但诏丘瞧了几年,这厮依然在这个位置上撒欢,现下更是升天,已然在掌门位上放肆了。

      所以他难得宽容且善良,多问了一句:“近些年,你有干过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么?”

      其实他说的比较委婉,毕竟佟立修做事,若要说不太好,少说也是硌硬人三天起步。

      后者深谙此理,更对自己的德行了如指掌,坦诚得不能再坦诚:“没有啊!”

      他蹙着眉,茫然间还有一丝郁闷:“我为了和他缓和关系,还时不时讨好呢。”

      讨好这个词,用在佟立修身上,其实蛮稀奇。

      他看着招惹人颇多,手段层出不穷,但大多掐着分寸的,即便偶尔出格,惹出的祸端也在自己,和对方的接受程度以内,是以这个仇恨,也多似小打小闹,并没有到不可化解的地步。
      譬如他招惹诏丘,其实也不是个大事,至于为何被一怼再怼,多半归结于诏丘自己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拿他练手,且打秋风而已。

      无论喜怒,佟立修的招惹,都是平视的。

      所以诏丘也跟着纳闷。

      但他还没有琢磨出什么办法,又听得佟立修细说:“我就是给他送一些东西,灵植灵宠,一些有趣的符纸和法器,漂亮的姑娘之类的。”

      他说话总是懒洋洋的,一手抱胸,另一手就习惯使然地撑着下颔,因为姿势随意,说出来的话也是失之正经,每每带了笑意,像是在说什么随口的玩笑话。

      但诏丘眼皮一颤,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前面都还好。

      他伸出手指,不可置信地在空中抖了抖,眼睛被眯得狭长:“送什么?”

      佟立修一板一眼,连语气都不换,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的:“漂亮姑娘啊?”
      诏丘送过去的眼神复杂难辨。

      佟立修还好心补充了一下:“也不止,我摸不清他的喜好,偶尔也送个漂亮的男子过去。”

      那一口气是彻底上不来了。

      诏丘心口一梗,不能更利落地转过身,齐榭一直看着他,自然瞧得清楚诸多神色变化,快步上前,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抚上了他的脊背。
      五指微张,但并不发力,只隔着雪白长发和层叠布料一下又一下为他顺气。

      给佟立远送男人?
      佟立远?男人?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要命的搭配,佟立修竟然能想出来,甚至还能做出来,不是一般的……
      有病。

      这俩师兄弟都不是正常人。

      出于嫌弃、不忍直视、待久了瘆得慌等诸多原因,诏丘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也顾不上端着自己什么“波澜不惊面不改色”的架子了,毫不避讳地一口气往一旁挪了五步。

      因为这个动作需得稍稍挺直身板,齐榭发力不重,这点变化足以让他的手顺着脊背滑下来。

      后者本就是为安抚他才伸的手,如此直接的避让,可以称得上在躲,本意是冲着佟立修,却像是给背后那只手也一并打了连坐,就在后心口轻微的按压感消失的一瞬,齐榭愣了一下。

      据实论,诏丘背后绝没有长眼睛,但这一瞬的愣怔有些明显,于是在忙不迭和佟立修划清界限的当口,他自己都没站稳,就循了个大概位置,摸索着抓住了齐榭的手腕。
      毕竟是乱抓,最开始的摸寻出了点问题,他先是抓到齐榭的手指,然后才顺着同样的方位找到他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来。

      很难说明他是抱着什么心情去做的这桩事,反正等齐榭缓过神,诏丘的手已然松了,转而双手抱臂,修长的十指各自搭着两侧的上臂,松落的力道将那里的蓝色衣料按压下去,柔软的衣裳从他指缝探出来一点,正衬着匀称的指骨。
      而无意识做出种种行迹的人松了一口气,心下松懈,闭了闭眼。

      到这时,他们师徒二人和佟立修隔着颇为可观的一段距离,夜风呼灌,正好从这个豁口穿行,又一路执拗奔到最前,吹打了一片灯笼。

      街边灯要想照到街心本就困难,诏丘还挪了这么远,便显得他整个人都被拢在朦胧又幽沉的夜色里。

      佟立修被吹得一个激灵,低头望了自己身上质地柔软但委实不避寒的绿袍,再抱着满腔不解盯了裹得严严实实的诏丘一眼,心头就不平衡了:“你走那么远干什么?我一个人冷飕飕的。”

      因为这好死不死的距离,他这句话,半说半喊,很没有君子之风,诏丘却听得幸灾乐祸:“不想离你太近。”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还挤着齐榭,又往一侧挪了挪,这下,是彻底杵在街道正中,当两个镇街吉祥物了。

      夜色下沉,初入子时,周遭百里恐怕都找不出能有他们这般闲情逸致的夜猫子,是以两人这一站,就突兀得很明显。
      偏偏有人不想挪,越站越开心。

      佟立修瞅着这架势,再有变动,他就只能用吼的了,不禁截停:“你们若是走了,没人陪我破阵,很容易受伤的。”

      无边夜色中,两道身影中的某一道恍然一动,像是拢袖,蓦然垂首,指弯抵着嘴唇笑了一声。

      其实佟立修没开神识,这偏头一瞧只不过是表面功夫,辨不出具体样貌,那两人站得定,乍然一看,很有出双入对的清拔意味,像极了皮影戏中压着大轴出来的角,身姿轶群,隐隐绰绰,恍若剪影。

      只可惜,毫无由头的慨然才冒出一个尖,就被某个煞风景的人杀回去了。

      煞风景的姓诏名丘字长溟,一开口就是一句挤兑:“凭你的修为,破不了三个阵么?”

      其实他想说的是凭你一个掌门,临了改了话头,只用了个代称。
      但这和点名道姓没有区别,佟立修脸皮厚,为了留下他们无有不认,当即“嗯”了一声,“就当心疼我孤家寡人,人单力微,两位,回来么?”

      其实街正中才是风最大的,诏丘已然打算动了,听得这一句,反而在原地顿了顿。
      他忍了又忍,才没有趁着某人看不见对他翻白眼。

      虽说,佟立修如今只是挂着名,没有实权,但修为一事,其实和权柄一类不划等,且看他被找茬不是一两天,而是十多年,少说也解决过千八百件诡事了,完全不需外人帮忙。
      但他已然开口,诏丘并不是给了台阶也不下的,拖着衣袍慢吞吞往这边走,伸手虚挡了又一轮夜风:“话说,这并不和我相干,怎么也轮不到我出手才是。”

      灵奴是缠着他不错,但根由在佟立修身上,若他将两个玉棋子丢回去,脱了这层干系,将烂摊子悉数交还,佟立修也没有道理非要人作陪。
      又不是诏丘自己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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