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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托孤 ...

  •   诏丘控着力道,绝不会把他砸死,如果运气好得手了,还真能给他点苦头。

      但也只是如果,他好歹是个修士,只要不傻,稍稍欠身,挡一个茶杯轻而易举。

      然则出人意料,不知是犯懒还是什么,佟立修没动,茶杯毫无偏差砸到他的肩膀,然后被反折到地板上,连蹦带跳的滚出去很远。

      佟立修的视线勉强追着茶杯片刻,单手一抹,立刻换了一副面皮,凄凄惨惨的抱怨:“长溟,你真下得去死手,若是让我破相了可怎么办?”
      诏丘问:“你靠脸吃饭?”
      佟立修大言不惭:“是啊,讨生活不容易。”

      诏丘点点头,坦然道:“那你砸回来吧,我不靠脸吃饭,毁容也不打紧。”
      迎着对面一群姑娘诧异的眼光,诏丘补了一句:“不过你可要小心些,下面都是来客,若是你一个手抖让杯子落了下去,砸伤人或是碎了盏,小心掌柜的找你麻烦。”

      佟立修确实跃跃欲试,叫人将茶杯寻过来,用两指夹握,但还来不及出手,一枚眼熟的白玉棋子飞射过来,“锵”一声,玉瓷相撞,茶杯在他指腹旋了一整圈。

      端坐着吃糕的诏丘咽下嘴里的一口点心,甚至慢条斯理的抹掉嘴边的残渣。

      那双发难的手还没收尽,食指中指微蜷,匀长洁白,又缓缓收握。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扫过来,诏丘冷冷道:“不好意思,以为你真要打我,毕竟你没说不能反击。”

      佟立修来了兴致,用接住的棋子有一搭没一搭叩着窗框:“泰然如此,多年未见,你性子定了不少。”

      他话里的欣慰分明就是在占诏丘的便宜,后者没什么反应,甚至背过身,懒懒闲坐,根本不搭理。
      正当时,一道不甚明显的动静乍起,风声刺破,如利剑出。

      诏丘并未抬眼,但早就准备好了另一枚棋子,指腹向下,却是向上一绕一挑,指尖动作飞快,晃出了虚影。

      黑白两玉在空中短暂交会,后者顷刻偏离方向,倒像是直奔着诏丘而来。

      随着墨棋子击碎茶杯的脆裂之声,诏丘移开所靠的窗扇,两指一弹,窗扇被打回窗框,白玉棋子划破窗纸而来,也因此等阻隔被消解攻势,得以稳稳当当被诏丘握在手心。

      他面色冷下来:“惹我就算了,为什么动我徒弟?”
      佟立修笑得浑不在意:“唯有此法,才可一试你的身手。”

      诏丘朝齐榭扫了一眼,又略过酒楼中空之下的来客,甚至看过了对面的姑娘们,确定他们无一被波及,才放下心来:“试身手可以,祸算你惹的,记得填帐。”

      齐榭和他的眼神对上,一时不知避还是不避,但很快他被另一件事分去了心神,在佟立修还试图和诏丘互掐的途中,插了一句嘴,微微靠过来一点:“师尊,褚师伯传信,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诏丘同他低语:“就说,我们立刻回。”

      他立刻站起身,佟立修也不和他争执了,用扇骨敲了敲窗框:“别生气啊。”

      诏丘将先前脱下来的披风裹好,在重叠繁复衣袍的拥簇之间回望了一眼,嘴唇翕张,但实则没出声,说的是:“想太多。”

      身后女子低笑声传来,有人说:“人家根本不想理你。”
      佟立修说:“无所谓。”

      又有隐隐风声,诏丘心道没完没了,不动声色的移步,将齐榭护在自己身前挡了个严严实实,被惹出一点烦躁,抬手一接一拢,却发现是那枚被他们丢来丢去的墨棋子。

      佟立修远远喊了一声:“这是一对,可要收好了。”
      棋子往往是成盘成盒,哪有成对的说法,诏丘正要发笑,余光瞥到已然推开门,侧身看过来的齐榭,顿了顿,还是没有使性子将这东西丢掉,而是随手塞到了衣袖里。

      出了酒楼大门,他短暂的松了一口气。

      到此时,街上行人就少了很多。

      诏丘一头白发恐怕有些惹眼,他便挑了阴影浓重的街角,和齐榭一起慢悠悠走着。

      因为还在年节,街灯多是红色,幽幽沉沉,明明是大喜的颜色,夜晚瞧着,却有点孤冷。
      夜风席卷,诏丘抬手拢了一下衣袖,问齐榭:“冷不冷?”

      齐榭说:“不冷,是师尊哪里不太舒服吗?”
      分明是诏丘开的口,最后却是他被反问。
      且这只是一句关切,怎么就能扯到他的身体状况,诏丘很想问他是怎么想得这样多,好像他很怕自己生病似的。

      齐榭望过来的眼神很淡,甚至毫无波澜,看着只是随口多了一句嘴,莫名其妙的,诏丘像是某处被点了一下,些微困惑全被压了下去,只道:“没有。”

      齐榭点了点头:“之前师尊和佟师伯聊天,后来直接动用了功法,还以为……”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而且一直是绕着自己的,也难得直白,诏丘有点好奇,好奇之外还有一点期待,觉得他会说出什么之前没听过的话,结果齐榭顿了顿,撇了话尾改了新的说辞,道:“褚师伯说师尊耗费修为不少,需得静养。”

      诏丘顿了顿,神思乱飞,一个脚滑,差点从路边店铺的房基上踩空。
      暗自稳住身形,他觉得有些怪。

      因为他和佟立修掐得再厉害,其实心里也拿捏着分寸,不会真对对方怎么样。

      抛棋子丢茶杯,仔细说来甚至不需要灵力,也就没什么损耗,因此折损自身的说法也就不成立。

      至于自个儿的身子骨,虽然确实有点问题,是几番折腾留下来的病根,但他一向演技了得,诓得了佟立修,自然也能诓住齐榭。

      但这正是奇怪的地方。
      他们都没本事去探得诏丘此刻真正的水平,合该被蒙在鼓里,但听齐榭的话头,却隐隐有认定了他身带困顿。

      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强调:“我真的没事。”
      齐榭看过他一眼,点点头。

      这个肯定不像是装的,但除此以外,另有一道欲言又止,诏丘眼尖,怎会看不出齐榭面上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半是沉思半是忧虑。

      福至心灵间,诏丘明白了,他问:“是不是觉得不太高兴,因为我和你佟师伯针锋相对?”

      其实这个称呼他并不是很喜欢,但既然齐榭已然唤定了,他不会逼着人改,别别扭扭的跟着说出这名号,面上等着齐榭的反应,内里已经开始琢磨对策。

      他并不是真心讨厌佟立修,只是单纯不喜欢他浪荡子的行径,也受不来他风流到要招惹到自己跟前的作风,是以总是避着,或是怼一怼,将自己或是什么紧要的人护在可捉摸的地方。
      但齐榭并不如他想。

      听他的话头,两人之前合该是有交情的,可能交情还不浅,既然算半个友人,那便不需避让。

      之前没想到这一层,两人互啄,齐榭反而被夹在中间,两头难做,可能是觉得于心不忍,或是觉得诏丘理亏一点,是以拐弯抹角来劝一劝,希望他消停些。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诏丘叹了一口气,暗道他这个弯拐得太多,像是怕他,才不肯直说。
      左右是自己不好。

      他手指弯曲,指节正好抵着下颔,是一派沉思和打商量的架势:“那我以后见着他,躲远一些,行不行?”

      他自认这句话很真诚,对策也妥帖,但齐榭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和别的什么东西,愣怔之后,反而说:“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诏丘问:“那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街上的人愈发少了,尽管这一声压得低,被长风一吹一扩,竟然有了些微回音。
      清冽的音色从近处折转回来,温沉又带着点寂寥。

      诏丘蓦然笑了一声。

      倒不是回声多令人惊奇,只是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哄人,被哄的那个却迟迟不作声,若在以前,他可能就追上去了,甚至可能因此生起气来,但此刻却不然。

      齐榭现在是经不起追问的。

      他总是在某个时候沉默下来,将似乎想说的话咽下去,然后回一句不咸不淡的“没有”。
      像是敷衍,又像逃避。

      这样的时候太多,甚至愈发明显,以至于诏丘后知后觉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然将他和从前的小徒弟割裂开来,另换了一种办法哄着。

      总是迂回的,点到即止,就像某人总是动不动闭嘴,他默认这是一种潜性的不想说,也就越来越不想逼他。
      只是偶尔直白些,却得不到回应,心底多少会有点不太舒服。

      于是他讪笑一声,如是揭过:“行馆到了。”

      这家行馆生意不错,客间总是满的。
      但他们拖拖拉拉,回来时已近半夜,没什么夜猫子在外面乱晃。

      大门倒是开着,为他们行了方便,不至于推门而入还要惊扰他人。

      诏丘还是走在前面,路过了沉暗的柜台,拾阶而上。

      正月十五,月辉明耀,正好照到楼阶最底。

      因为在琢磨东西,他抬步很慢,在月色被身后身形遮挡,而行馆外灯笼光映过来的某一刻,他想扶着身侧木扶手撑一撑,发现指尖被照得泛白。
      于是他顿住脚,深蓝衣袍拖在阶沿,因他的动作微微拂动。

      转过身时,他是笑着的,眉眼弯弯。
      “忘了一件事。”

      他从衣袖中随意摸出一颗棋子,丢到齐榭怀里,后者在踏入行馆之后就没动几步,于是两人一个在三阶之上,一个顿在扶手边沿,两两相望,阶影垂落,将他们划开。

      他说:“你佟师伯给的,别弄丢了,若是和他关系要好,说不定以后可以凭这个东西去打秋风。”

      这自然是无根无据的玩笑话,但齐榭伸手一拢的动作有些迟缓,似乎很不可置信。
      温凉的棋子落在他手心,安安静静躺着的时候,他倏然抬眼望过来。

      世人多说诏丘容貌出色,但依他看,还是齐榭好些。

      齐榭眼窝深邃,鼻梁笔挺到底,唇色朱润,是精雕细琢才有的面容。
      比他天生刻薄相要讨喜很多,如同沉璧,握久了,才能晓得其中温和。

      因为秉着这样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如是模样,身外繁叠的因缘红尘,他承得住,也能放得下。

      君子性中,沉而不惊。

      就在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当口,久久静立的齐榭眨了一下眼,突然说:“师尊……”
      诏丘微微垂首,低应了一声,却又听得他顿了顿。

      棋子被反手握在掌心,他揖首道,“弟子明白了。”

      再往上一些,某处居室传来“吱呀”一响,像是谁开门,调子被拉得很长。

      两人都被惊了一道,同时望过去,正看见褚阳。

      他肩膀处披着一件纯白的外衣,乍一看过去,倒很有昔日白袍长剑的飘渺。

      他双手负后,低问:“怎么才回来?”
      诏丘含混道:“难得出门,玩儿得久了些。”

      半扭着上身不太舒服,诏丘索性就着这个姿势转身,慢吞吞往上走了几步,另有脚步声传来,齐榭在他身后一阶定住,简单揖了一道:“师伯,我去休息了。”

      褚阳的目光留在他身上,道:“去吧。”又不动声色追了一会儿,等到关门的声响都消散了,褚阳回过神,盯着已经走到自己近处的诏丘,“你怎么惹人生气了?”

      诏丘眨了眨眼,实在很想耍赖说没有,但论及前事,确实是自己嫌疑最大,只好摊开手:“我不知道。”

      他盯着已然阖上的门扉,突然问了一句,半是玩笑话:“现在怎么办?”

      褚阳没好气地皱着眉头,下颔朝那处一点,再朝他一点,言简意赅:“解铃还须系铃人。”

      诏丘抿了一下唇,指节摸索着下颔,思索着这句话的落处,然则什么都没想出来,只好摇头。

      褚阳叹了一口气,招手示意他跟过来,屈尊降贵为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公子哥推开门,直到将人彻底关在屋里了,才敢放声:“你究竟说了什么?”
      诏丘回想了一下,很坦诚:“让他多去找佟立修。”怕褚阳多想,他还找补了一句,“找你也行。”

      难得的,褚阳默了默,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剜了诏丘一眼:“你真的听不明白这话里的不对劲吗?”

      听他这语气,好像站他面前的不是一位故友,而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傻子似的,诏丘很认真的品咂,然则实诚道:“没有。”

      褚阳问:“那是谁徒弟?”
      诏丘答:“我的。”

      褚阳耐着性子点头,双手抱臂:“那你总是把他往外推,是不想要了么?”

      诏丘在他面前从来不拘,因为没有什么需要避嫌的旁人,他信步走到茶案边,顺手捞了一只茶杯,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唇角才挨到茶水,听得这样一句问,懒洋洋喝茶的动作微顿,看过来的眼珠子清亮如琉璃。

      他笑了一声:“是我的弟子不错,但我总有不在他身边的一日,多认些人又没有坏处。”

      褚阳在他对面坐下来,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这不就是把他往外推?历练弟子再正常不过,但也不急于一时,你又不是要死了,上赶着托孤。”

      诏丘喝完茶,颇为满意,临了搁置茶杯的手在半空中一顿,又不着痕迹的落下,没滋没味扫了他一眼,无所谓道:“哦。”

      褚阳一听就晓得,自己絮絮叨叨这么久,他一句话没过心,半气半怨,实在忍不住:“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诏丘反问:“我该知道什么?”
      褚阳张了张嘴,眼看着就要说些什么了,短叹一声,开口竟是一句骂:“不靠谱。”

      “是是是。”诏丘被他骂习惯了,练出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但毕竟心里不大高兴,垂着指尖一抓,将他的茶壶顺到自己手里,“说完了?那我走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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