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7、双绝 ...

  •   齐榭又开始转瓷杯,看着是在酝酿什么,但没等开口,一声轻微的“笃”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那是一枚白玉棋子,从面外的窗扇某处被打过来,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正好停在诏丘的脚边。
      他修长的两指下探,捡起温凉的棋子握在掌心,起身走到窗扇边。

      棱形窗格,红木窗框被这东西打得偏离一寸,露出一道透风的缝隙,其上油纸倒是完好无损。

      他不晓得这是不是什么熊孩子胡闹,或是什么客人开了这个玩笑,只好将窗扇拉得大开,酒楼内风不盛,只有吵嚷声传来,但无论哪一层,都没人探头,做出要认领的模样。

      他蹙着眉,正在估量这个角度和力道,该是什么出处,正对他面容的一间开间也缓缓拉开了窗扇。

      酒楼三层,除却一层摆满了桌椅坐垫,尽头垒起歌舞台,二层三层都呈圆回型安置,屋室比肩,中间通敞,连灯笼也没挂一只,反而显得雅气。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清开窗的是一个女子,满头珠翠,容颜姣好,她对着诏丘遥遥一笑,就神神秘秘退下了。

      因为这番退步,诏丘得以看清室内正主。

      那是一个容色妖冶的美人。

      带着极强的侵略意味,不容渔色亵渎,但凌厉之外又极尽魅惑。
      眼尾上挑,薄唇润红,一动一静都尽显风流。一身绿袍质地华贵柔软,迤迤委顿在地,随着主人支撑头颅的慵懒动作,软布滑落几寸,堆叠铺陈之中,一串精致的背云从物主身后滑落,流顿间牵扯出如墨华发,丝丝缕缕,满屋风光。

      诏丘行世多年,确实见过不少好皮相,但面前这人却是少有的绝色,骨相皮相俱是上佳,两相融洽,端得是一副雌雄莫辨的美貌。

      但他的脸立马垮下来了。

      使了大力要关窗,却另有一枚墨色玉棋子被打过来,正好敲在窗框上,抵了诏丘的怨力。
      诏丘忍了忍:“佟立修。”

      对面一群莺莺燕燕,闻言立刻活络起来了:“他认出来了!”

      诏丘心想,瞎子才认不出来。

      露出的手臂再盈白,肌肉线条总不是假的,而他见过的所有男子中,只有这位最喜好留恋花丛,一身脂粉气。
      他恐怕极其注重保养,十五年了,面貌一点没变,还是那副鬼样子,吊儿郎当的时候很惹人嫌。

      对面的人直起上身,因为就在窗边,根本无需挪,就可以用两臂倚靠窗框,闻言笑得两眼弯弯:“长溟,你还记得我?这么多年不见,我可是想你想得紧。”

      好歹共事过,说是忘了,鬼才信。

      办正事时还是人模狗样,勉强靠谱的,现下玩闹起来,又变得放诞不羁浪来浪去。

      他存心招惹,诏丘不吃这一套,不想理他,但佟立修身后的诸多女子已然明白过来,美目圆瞪:“这就是诏长溟么?”

      随后便是奇奇怪怪情真意切的咦嘘呜呼,她们讶过,又笑作一团,点着团扇:“比你还要好看,你太妖了。”

      佟立修也不气,悠悠哉摇着纸扇:“我不打诳语吧?”
      身后一水儿的应声。

      诏丘背着他翻了一个白眼,抱臂再走到窗边:“你在这里干什么?”
      佟立修笑语盈盈:“知道你要来,等你啊!”

      不等诏丘忍无可忍关上窗,有人轻叩门扉,薛掌柜端着一个木托,木托上是一盘点心,抬眼时正好和对面对视,愣怔之后却笑了一下,唤道:“佟掌门,好巧。”
      佟立修点点头:“薛掌柜愈发貌美了。”他直着脖子,也不忌讳,扇尖指着白瓷盘里面的东西:“那是什么?”

      薛掌柜小心放下瓷盘,回道:“梅花糕。”

      诏丘就顾不及和他扯皮,将头转过来了。
      他问端坐着,丝毫不参与拌嘴的齐榭:“你之前说过的,是不是这个?”

      齐榭没想到诏丘还能记得,愣了一下,眸光一片温和:“是,师尊。”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吵嚷声大多是一层发出的,三层多是雅间,供贵客用,瞧着都关着窗,是以还算安静,那些女子听得这个,纷纷探出头:“哟,还有一个公子,也好生俊朗,我的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今日是什么大日子么?”

      佟立修学她们,故作诧异的“哎”了一声:“子游也在?”

      齐榭站起身,揖礼道:“佟掌门。”

      佟立修将扇面一甩,笑得如沐春风:“看来今天确实是个大日子……你别这样叫我,你师尊叫我师兄呢,你该叫我师伯。”

      齐榭什么令都遵,听话道:“佟师伯。”
      佟立修将扇子摇出了蝴蝶翩飞的架势:“这就对了。”

      坐下来时,齐榭和诏丘解释:“之前下界办事,遇到过佟师伯。”
      佟立修一刻不肯停地偷听:“不止,还帮了忙。”
      齐榭有些不自在:“小忙,不足挂齿。”

      诏丘又将头转过去,想着如何挑刺才能让他闭嘴,眼神扫了一圈,又定在那扇子上面,冷不丁的:“你不冷吗?”

      一语出,拿着团扇当装饰的姑娘们也愣住了,被管事点了坏名似的,飞快将扇子放下。

      诏丘不是冲她们,有些无奈,而合该被唬住的那位全身不动,扇子确实也顿了顿,但蓦然又笑出声:“以前就这样吓我。”
      他一脸的“如今你这招不管用了”,差点又让诏丘翻白眼。

      说来,他的声音同他的容貌不太匹配,他容色妖丽,但声音是很清冷的,甚至自有一抹沉肃,是很让人心生敬畏的好听,但他自己却不肯好好用,每每尾调上扬,总带有将出未出的勾引,将一身矜贵拖入红尘,含混了这好嗓子的稀贵。
      若是有什么久居上位的贵公子,合该将他的嗓子夺了去,正好匹配。

      但想到这个,他又念起薛掌柜方才那一声“佟掌门”,心底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划过,他也就不再抬杠。

      薛掌柜自认和他相熟,已经坐下来邀他:“仙师尝一尝,这是我亲自做的。”

      诏丘终于有机会瞧一瞧这东西的真容,凑近了看,确实闻到一股极其浅淡的梅花香气,这糕点也确然不是五瓣花形状,而是黑白分明,每个外面都被归成匀称的圆形,内里被划开,竟然是阴阳鱼的图制。

      他不懂其中讲究,但依稀记得这是从前献鱼城的一道特例,想来是被薛掌柜带过来的,有点舍不得吃,多看了两眼:“可否告知,这是什么来历?”

      薛掌柜朱唇微抿,笑了笑,没答话。

      佟立修插嘴:“你不晓得,这是薛掌柜自己研制出来的,绝无仅有。”

      薛掌柜点点头,看着竟然害羞起来,诏丘就耐着性子问佟立修:“能否细说?”

      不等佟立修卖弄,他身后的姑娘们热心肠,但先问了一句:“长溟仙师竟然不知?”
      诏丘听得奇怪:“我应该知道?”

      最前面的姑娘,也是开窗的那位,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靠在窗沿,团扇掩住半张脸,不知是惊讶更多还是遗憾更多,“这是为你制的,仙师不晓得么?”

      这家酒楼,从前是开在献鱼城。

      它拔地而起,立于下界一个偏僻地方,却凭借着秘法,几乎是一夕之间就打响了名号。

      外人说这是酒肆,说法不错,因为在移居嘉州城前,它确实多卖美酒,但这并不是店家的本意。

      十多年前,诏丘在修真界崭露头角,一朝扬名,狠狠给莫浮派长了脸。
      下界百姓有仰慕他风姿,但实则没见过他真容的,便作出一个戏本子,道尽了他拜入山门,勤修苦习,以及持剑动九州的前尘往事。

      那个戏本子传得广,有人说小仙师仙资玉貌,一般戏子恐怕模仿不来。看客挑剔,尽管戏台上人多番打扮,也难以寻得能模仿他身形容貌哪怕一二的,是以这出戏,敢唱的人很多,唱得好的人寥寥可数,最珍贵的几台往往千金难求。

      后来有人想了一个主意,摹了他在一场大比中的装扮,以莫浮派的梨花纹为饰,勾出栩栩如生的花形面罩,以贴合他的真容,以罩覆面,便看不清容貌,唱了一台大戏,看客流连往来,三日不绝。

      又另有一人,言小仙师一身清明,必然大道通途,因为上界不重花里胡哨的东西,梨纹已然被用了,便另有人择定相似的梅花,但舍弃原型,以道法阴阳为形制,配料里多加了一味药材,喻记他和友人在嘉州的善事,承记一干前程光明的少年们的道心。

      那做糕的人,是薛掌柜。
      写戏本的人,是薛掌柜的夫君。

      因为戏本多在献鱼城流传,自从薛美娘携夫君和父亲搬离,这戏也就断了,但这一款梅花糕的配方却被带来,成了酒楼招牌。

      其实在这十五年的某些时候,因为一些故人故事,掌柜的也想重启戏台,但上界动荡,诏丘闭关未出,能有兴致看戏的人已然少了,偶有点名要这一出戏的,看后总是唏嘘长叹,觉得哀痛。

      是以这戏本就彻底被封起来,除却酒楼几个最紧要的贵客,没人能看得。

      这个贵客里,多是上界的修士,且有一大半认得诏丘,但后来相继隐居,陨没,再无踪迹。

      是以渐渐没几个人记得,这家酒楼原本是以戏糕双绝闻名。

      好在,如今是诏丘亲自来。
      薛掌柜当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将白瓷盘往前推了推,十分期待:“仙师尝一尝吧。”
      诏丘就捻起其中一块,放入口中。
      糕点绵软,化了他一嘴的浅淡香气。

      诏丘无声点点头。
      好吃的。

      薛掌柜眼中隐隐有泪光,涂着朱红唇脂的唇瓣抿起来,背过身用手帕飞快搽了眼角的一滴泪,又唤齐榭。

      诏丘吞咽的动作顿了顿,余光瞥到齐榭挪动的衣袍,突然问了一句:“姑娘说的贵客,有哪些?”

      薛掌柜绞紧了手帕,眸光半垂,沉思着,片刻后,她道:“佟掌门算一个,严掌门前些年来过一次,还有一位,没记错,是姓……”
      几乎是同时,诏丘问:“云?”

      薛掌柜点点头,她说:“在献鱼城时,戏本一出,这位就是常客,后来他不来了,过了几年,倒是一位容色和他九分相似的小公子常来,大概是腊月,家家置办东西,没空来吃酒,小店到了除夕也是要关门的,却又遇到那位小公子,单独给他做了一份梅花糕。”
      诏丘点点头,眸光扫过了低头吃东西的齐榭。

      原来如此。

      当年带齐榭吃梅花糕的,原来是云见山。

      这位倒是小气,若没记错,这糕点问世时,他还活蹦乱跳的,也不见他给自己带一份,倒是带着他徒弟吃得开心。

      他捻了捻指腹间的糕点粉末,“多谢告知,如果没猜错,现在常来的那一位,应该就是云仙师的亲子。”

      薛掌柜点点头:“除祟之时,我见过云仙师一面,后来他来吃东西,我们曾简单交谈两句,也就晓得了仙师的名号。至于那位小公子,他近些年才来小店,又极其避讳和生人交谈,总是孤零零来孤零零走,但我猜也是,长得那样像,做派和饮食喜好也像得很,可能是替父亲看一看这世间吧。”

      诏丘问:“姑娘可知云仙师是怎么去世的,”他顿了顿,半调侃半遗憾道,“我闭关,外事一概不知,下界匆忙,更是来不及知晓其中细辛。”

      薛掌柜道:“算是憾事,听说如今的云掌门,也就是仙师的独子,年幼体弱有早夭之兆,仙师为留住他性命,将他带在身边,闭关传功,连仙师发妻都见不到一面,如是护了差不多四五年,将小云掌门的性命彻底保住了,但仙师也修为殆尽,心力耗竭而死。”

      虽说有交情,但云见山断然不会将这些事大肆宣扬,但若是下界人都晓得,可见当年他究竟折腾到了什么人尽皆知的地步。
      诏丘擦干净手指:“多谢告知。”

      薛掌柜自然不和他客气,看他吃了东西,心愿了了也就走了,倒是那边的佟立修从头到尾听热闹,临了来了一句:“长溟,你要走了?”

      诏丘愣了一下:“不啊。”
      糕还没吃完呢,他只是吃了晚膳又吃这些东西有点撑,歇一歇。

      佟立修将扇叶一阖,两手相并,笑道:“那就好。关于你的戏本子,我可看了许多回,虽然倒背如流,但毕竟是见过你的,那些再厉害的角,想必也不如你。”

      诏丘心感不妙,眼皮狠狠跳了三跳:“所以?”
      “所以,”佟立修以一种颇为沉醉,颇为回味的神情攥着扇子,“我最喜欢泊顶大会上你那利飒一剑,戏本中最妙的簪花长剑舞知不知道?你能不能亲自为我舞一支?”

      受不了了。

      诏丘走到窗边,正好此时薛掌柜下了三层,正在二层旋阶转角处,他唤一声:“薛姑娘?”

      掌柜的闻言,抬眼望过来。

      诏丘问:“你家茶杯怎么卖?”
      薛掌柜一头雾水,但还是答:“仙师喜欢?送你一套。”

      诏丘摇摇头:“我不占你便宜,报价就好。”
      薛掌柜就笑起来:“那仙师送我一张符吧。”

      这个好办。
      诏丘立刻说:“成交。”

      他回到明间的桌案边,端起齐榭刚给他倒好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拿着空茶杯走到窗边。
      他道:“佟立修。”

      佟立修望过来,喜笑颜开:“这是答应啦?”

      诏丘气急反笑:“滚!”
      要跳自己跳!

      空茶杯被他甩出虚影,直直砸了过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双绝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