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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棋子 ...

  •   褚阳眼疾手快,摸着茶壶把手,向反方向一扯:“坐下,还没说完。”
      他将东西夺回来,不动声色推远了些以免有人又打坏主意,“别拿我东西,我叫你过来是为正事。”

      诏丘想不到,除了教训自己外,他还真有正事,只好耐着性子等。

      他就盯着褚阳走出去,半晌后端着药走回来。

      其实也不算看,他是闻出来的。

      彼时他已经开始找顺眼的角落,准备趁他不注意冲出去了事,被未卜先知的褚阳一步挡在屋门口,退无可退,逃无处逃。

      褚阳朝某处阴影中站着,企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某人道:“躲是没有用的,过来喝药。”
      他甚至体贴的问了一句:“吃什么东西了吗?”

      诏丘悻悻:“吃了就能不喝药?那粽子糖梅花糕算不算?”
      褚阳满意的点点头,将木托盘往前一推:“正好,有东西垫一垫,不至于药性磨胃。”他十指交握,看着和蔼,其实眼睛直勾勾的,就等着在诏丘反抗的某个瞬间一掌劈下去,大不了直接灌,总不能又被他躲走了。

      “来吧,早死早超生。”

      诏丘磨磨蹭蹭挪过来,满脸不情愿,等到往桌上一扫,顿时长长咦了一声。
      褚阳道:“咦什么,别拖拉,早晚都要喝。”

      诏丘道:“不是。”他指尖虚指着药碗,“又弄错了?”
      褚阳道:“哪里有错?都是你的。”

      屋内只支着一盏烛灯,他抱着手臂不耐烦的模样有点眼熟,诏丘抬手揉了一下眼睛,才发现自己是认错了人,脑子发昏。

      但其实也不能全盘怪他,毕竟多年以来,喂他药的不止褚阳。
      而他喝过的汤汤水水实在太多,但凡多下肚几碗,便不晓得哪个归谁管。
      而方才的片刻恍惚,只是一个错觉罢了。

      他以为有一个药碗当属于严温。

      莫浮派立于凌空山上,高山陡绝,山巅终年覆雪,常有森寒长风奔涌而来,送遍巍巍明堂阔殿。

      莫浮派派址自然不在积雪长留地,但实则也没隔多远。
      门派落址地远高于山腰,仔细说来反而距离山巅更近一些。

      是以长年山风执拗,总会在昼夜交替之时,或是寒冬瓜代深秋之时,将几个身体不强健的弟子吹得病歪歪,再将其他弟子冻得喷嚏连天。

      每到这个时辰,就是闻理长老最忙的时候。

      并不是忙着煎药,他深谙门中弟子习性,虽然看着心眼粗,但在一些小事上实则很体贴,往往会提前备好御寒的被褥衣裳之类,再给所有人配置合宜的吃食,在他们生病之前,将诸弟子的身体养一养。

      而这只是他一句话或是一道长老令的事,苦力全是下面的弟子干,所以他所谓的忙,只是啰里啰唆多说几句而已。

      早些年确实有弟子中招,但越到后,就鲜有愚笨的再因为这类事吃苦头了,往往到点就簇拥着他,将该吃的该喝的全部吞干净,然后心无挂虑地继续撒欢。

      是以闻理也没忙几年,到后面更是连样子都不装,将配好的药膳方子一放,偶尔扮老成,天女散花将炼出来的丹药一分,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闻端却看不下去。

      一则,他毕竟是个医道的香饽饽,才学如此,派上用场才算不辱没他的名声。

      二则,他懒散,带得弟子也懒散,即便防范万全,白日嘱咐得再好,却防不了夜里弟子们踢被子,是以隔三岔五,闻端还是能碰着个把焉了吧唧的弟子,病得发昏,行礼都是歪的,还能学着闻理的脾性浑不在意的乱跑,看得人着急上火。

      而第三则,也是最重要的一则。
      闻理闲下来,日日没事干,就爱带着弟子惹是生非,不是今天把后山的石头砸落了一块,就是明日将哪个老掌门种的梨树刨走一块根。再不济就是看闲书看睡着了,跌下座椅,砸到了身边同样偷懒的弟子,折了胳膊,还要跑到他面前哭,烦不胜烦。

      他是掌门,能仅顾着一个人的时候不多,为防他闲得发霉,也为了将人定在诸多殿宇中,以免要用时找不到,闻端就给闻理派了一件差事。

      给弟子熬汤药。

      他本意是能熬多少熬多少,但是这厮装傻,且不靠谱,混不管自己漫山遍野跑的诸多外门内门弟子,私自将队列缩成两人,当即来了一句:“长溟和长洐?好。”

      闻端问:“你的弟子呢?”
      闻理就寻到木椅,毫不客气在他身边一坐,悠悠哉道:“他们又不傻,病了自己晓得去配药。”

      汤药这一类,并不只是生病了才能喝,有不少益气通血助疏脉络的好方子,说来就是裨益诏丘和严温修行罢了,除了苦一点,实质上就是在三餐之外给他们安排的无伤补方,好办得很,闻理自然应下来。

      不过他只负责配药,不负责熬,更不负责送,每每做完该做的,又会跑到浮阳殿碍闻端的眼。

      莫浮派对吃食一类管得很严,更何况涉及亲传,每日负责这些琐事的弟子不敢懈怠,每每熬好了先送去两位尊长处看一眼,确定无异才会送到亲传居舍去。

      只是有一日,闻理恰巧不在。

      他素爱在浮阳殿占一席之地,闻端懒得管,下边的弟子也习惯了,规规矩矩端着木托白瓷碗跑到正殿让他例行一看,却不料只有闻端。

      他总是很忙,也不比闻理在此道的研究高深,匆匆扫了一眼,觉得看起来黑咕隆咚的很眼熟,就放下心来。
      然后他说:“送去给长洐。”

      长洐,正是严温。

      不同他名字里带个温字,这人吃东西其实喜欢烫口的,即便诏丘闻理轮番劝,说烫口的吃食对身体不好,要他改,也拦不住他习惯使然,总有那么一两天犯糊涂,丝毫不等汤药变凉就入口,被烫得龇牙咧嘴还犟嘴不承认。

      于是闻端就养成了一个性子,送药先送给严温。

      他们师兄弟吃的同一帖药,一个陶罐倒出两碗,将先倒出的药送给小的那个,正好汤药放凉的时间久,可不露痕迹地扭转他的毛病。

      然后第二个弟子进来。

      可能是太忙了,身边又没有闻理提醒,送药弟子事先没有通好口风,往往是他说什么就听什么,闻端难得糊涂,顺嘴又说给长洐,他自己没察觉,弟子得了令忙不迭的就走。

      于是那日严温喝了两碗药,不晓得这是新的安排还是弟子失误,琢磨片刻照单全收,被汤药撑得肚子发胀。

      他自然不好追去正殿问闻端,毕竟这只是小事。但不妨碍他和诏丘凑到一处时出声抱怨,一开口就是一句:“两碗药下去,今天不用吃晚饭了。”
      诏丘一碗没捞到,还以为是刻意安排,自然听得一头雾水。

      两人面面相觑,终于机灵地对了对口风,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掌门的面子很重要,他们做弟子更不好挑着小毛病让自己师尊没脸,便各自吞了苦果,取了折中的法子,说日后但凡有谁收到两碗药都先不要喝,支会对方一声,以防再出笑话。

      如今两碗汤药摆在面前,他便想起往事来。

      褚阳见他愣神,以为他又耍赖,“啧”的一声:“你喝不喝?不喝我又去折腾子游,反正不是我心疼。”
      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找的软肋,诏丘被气得头冒青烟,但还真没有应对之策,只好苦着脸:“我喝我喝。”

      他两口闷完,被苦得喉咙发紧,摸索着想吃一颗粽子糖抵一抵,捞到生风的空荡荡衣袖,才想起东西是放在齐榭身上。
      他说:“完了,这下要苦一晚上。”

      褚阳看诏丘实在可怜,勉强给他顺了顺背:“你之前是怎么喝下这些东西的?”

      这事不能回想。
      因为细想之后,他发现自己满打满算,也没喝过巴掌数,且次次被逼,由头也很上不得台面。

      而这自然不是褚阳想听的,是以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多说,只含混道:“忘了。”他咳了几声,实在受不了,吩咐褚阳,“帮我倒一杯茶。”

      褚阳道:“真是金贵,自己没手么?还需我给你倒?”但抱怨得真心,他去拿茶壶的动作也很真心,给他倒了小半杯,嘱咐道:“别喝多,茶水醒神,再喝多了今晚就别想好睡。”

      茶水冲去苦味,诏丘的唇齿心口都舒坦了很多,忍不住作怼:“褚师兄,你真是越来越啰唆。”

      褚阳瞪着眼:“难道不是为你好?”
      诏丘晓得自己再说下去,他必定又要骂人,忙不迭的:“好好好,多谢师兄。”

      褚阳倒是想起来什么,自顾自醍醐灌顶道:“你以前喝药,是不是一般都是子游盯着?”
      言外之意,若是盯着他的人是齐榭,他吃药是不是会老实一些?

      某人琢磨了一下,发现还真是!

      诏丘暗道他真是通晓自己心迹,连这个也能猜到,不过谁盯着其实于他而言差不多,反正他不想喝药的心从来没改过。

      见他不说话,褚阳当然是默认自己所言不虚,很是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你徒弟对你如此体贴,你还能将人惹得生气,委实是个人才。”

      这句是实话,诏丘不反驳,单手撑着下颔,眼神不定,在空中某处悬着,眉头蹙起,半是困惑,半是发愁:“所以,我该如何?”

      但不等褚阳答话,他琢磨出解决之策,从茶案边站起,自顾自恍然大悟道:“我将两个棋子都送给他。”

      褚阳疑道:“什么棋子?”
      诏丘就将夜行所遇简单道来,末了道一句:“这样他肯定不会生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褚阳一时间没说话,他久久而立,突然对诏丘说:“你把那枚棋子给我看一眼。”
      诏丘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依言交过去。

      就见褚阳将东西放到烛灯之下,仔细看了半晌。

      因为是坐着,一身旧衣袍被灯火映照,显得温和,带有岁月的痕迹,颇能让人安心。
      轮廓分明的一张脸凑在棋子前,抬眸望过来的时候,眸光尤其深刻。

      褚阳短闭了一下眼,“你确定要将别人的物件送给你徒弟?”
      诏丘反问:“送不得?”

      说是送,但佟立修扔过来的动作随意,没见几分真心坦荡来,一盒棋子满满当当,佟立修恐怕只是顺手一摸,若他手边是个什么吃食,诏丘毫不怀疑他会扔一块糕给自己,是以这东西并不曾有什么特殊含义。

      且他看着诏丘,但偶尔眼风也会扫向齐榭,好像这一对棋子本该送给他似的。
      再者,既然是一对,合该一个人拿着,若要他和齐榭一人一枚,未免太过……

      神思乱飞间,他顿了顿,一时没想出这个“太过”究竟是怎么,而褚阳已经将棋子砸了过来。
      诏丘眼疾手快,几乎是下意识捞住了,才不至于让这东西掉到地上,冰凉一片被握在掌心时,诏丘毫不掩饰惊诧:“又怎么惹你了?”

      “也就你想得出来。”他问,“这上面有灵力,你知不知道?”
      诏丘说:“知道啊。”

      甚至不是此时,在佟立修第一次用这东西砸开他的窗框,他就知道了。

      外气附着在这样的死物身上会有多么明显,即便他是个半吊子,多摸几刻也能晓得,更何况他揣了这么久。

      褚阳道:“你就没想过要查探其上异样究竟归结于何?”

      诏丘晓得他的意思,无非是怕上面有个什么不正当的法术,害人。

      诏丘将手垂下来,衣袖滑落,罩住纤长的手指,也拢住他手心里的那枚白玉棋子,毫不在意:“怕什么?”

      诸如此类可借外物而存的法术,多是合力才可发挥效用,即便有个别可分物而化,也是一害一益,各为解方,就和医毒相生是一样的道理。

      他查探过了,棋子成对,一阴一阳,墨玉棋子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所以这个东西在齐榭手里。
      至于他手里这个……

      他笑了一声,浑不在意往外走,“灵气可附也可剥离,现下它干干净净,必定无伤。”
      是以再交给齐榭,也没有顾虑了。

      屋内烛灯就一盏,光晕有限。
      且因为炭盆在茶案边,越往门边走,夜晚的幽寒意味就越甚。

      袍摆略过地板某处,带出一片浓重的阴影,纯黑扭曲,边缘模糊朦胧。

      诏丘抬手拢了一下,五指在空中缓缓张开,又收束,地上同时显出墨色的阴影,可能因为手腕间的珠串松松划出来一点,浑圆的东西映在地上,像极了精怪的眼睛。

      褚阳问:“还不走?是要干什么?”
      诏丘问:“有没有可能,这两枚棋子上附着的东西都是好的,至少单碰起来没什么折损?”

      褚阳皱着眉,仔细琢磨了,才答:“确实有这种情况,不过那就多是祈福佑安的东西,若是附在这样不起眼的棋子上面,实在不合理。”

      若是守生的术法,依托于本性带灵的一类东西上,譬如顶质的玉牌,辟邪的朱砂子一类会更加合宜,发挥的效力也能更加圆融一些,澄净一些。

      他不懂诏丘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看他面上神色突然变得玩味,脚步停下,似乎是不打算找齐榭了,有些惊奇:“你是在为佟立修开脱?”

      他倒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要好。

      然则诏丘笑得无奈:“我哪有?”
      他确实将棋子收起来,不过也没有往外走另寻自己居舍的迹象,而是转过身,脸直直朝着褚阳,笑得眉眼弯弯,心机深沉。

      “给你看个好东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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