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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双面 ...

  •   褚阳的笑,一般是带着掩饰的。
      抿茶、望天,而最常见的就是抵着唇咳嗽。

      诏丘就看着他的脸因为古怪的笑意扭曲了一瞬,喉结很重的滚了一下,然后彻底绷不住,背过身猛烈的咳起来。
      肩膀抖动,身躯战粟,笑声从喉咙滚出来,又沉又闷,十成十被憋狠了,唯独看不清表情。

      其实诏丘也不太想看,因为他总是眉目端肃,神色凌冽,骂人比夸人多得多,板着脸比笑起来多得更多,诏丘不对“事出反常”抱有一丝一毫的兴趣,甚至怕被瘆到,垮着脸扭头就要走。

      但他忘了,还有一个如今不知具体脾性的严温。

      好师弟一本正经走过来,一本正经扫他一眼,然后一本正经抬了抬手指。
      “师兄,笑一下。”

      诏丘送了他一个白眼。

      严温非常自然的把齐榭招过来,怼到他面前,然后指挥:“让你师尊笑一下。”

      齐榭虽然性子颇淡,能让他在意的事情实在不多,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听话。

      而且是听严温的话。

      因为诏某人在诸多师兄弟和晚辈面前已经毫无信誉可言,相比听他忽悠,齐榭宁愿跟着严温的计划走,好歹不担心会被吓死。
      于是他琢磨了片刻严温说辞的背后真意,真的满脸淡然,语气平和扭过头:“师尊,要不笑一下?”

      诏丘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又不能对齐榭冷脸,脚一拐就要跑,被严温死死拉住。

      他旧招不成换新招,指使齐榭:“来,给师叔笑一个。”

      齐榭有一瞬愣怔。

      因为他并没有可发笑的事,嘴角怎么也勾不起来,如果强行拉扯,还不如保持波澜不惊。
      但长辈命令在前他不好违背,深邃的眼瞳荡出一抹涟漪,略含疑惑:“师叔,弟子笑不出来,怎么办?”

      “想点开心事?”
      “比如?”

      齐榭秉持的是虚心求教的语气,眼神也是真的真诚,且他剖白到这个地步,谁也知道必须引导,但如果盯着诏丘他都笑不出来……
      严温噎住了。

      然后诏丘就扭过头笑起来。

      严温恼羞成怒强行掰他,直接把诏丘的肩侧薅出褶皱,这位仁兄的笑都没有停,且愈演愈烈,一时间殿内全是沉沉不歇的笑声。

      偷鸡不成蚀把米,严温猛的拍了他一掌:“很好笑吗?”

      “不然呢?”
      诏丘的薄唇被他自己抿得红润一片,看起来已经极力在忍了,只可惜没忍住,说完立马破功,直接当着他笑,眼尾略略上挑,单手撑腰,衣裳都在抖。

      虽然并非本意,但好歹也算达成目的,严温就一直这样盯着他,直到褚阳板着更吓人的脸也凑过来,齐榭略略隐晦地跟着他们一起端详,这位仁兄笑够了,掀开薄长的眼睑,眼睫微颤,眼瞳蒙着一层琉璃光辉,未褪尽笑意的眼神就从眼尾清清浅浅的点过来。

      三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褚阳面色凝重,说话没头没尾:“难怪。”

      齐榭却突然撇过脸。

      诏丘本就是被他们招惹,笑完了反应过来自己没跑脱,又有点语塞,抄着手:“怎么,研究出心得了?说来听听?”
      他面带讥讽,但嘴角依然半挑,不是严温想看的第二种境况,于是他毫不客气拍了诏丘一掌:“现在别笑了。”

      要求太多,诏丘翻了一个白眼,真的回缓嘴角,就听得严温颇为恍然大悟的“嘶”了一声。

      褚阳差不多也知道严温突然发令是什么意思,陪他们看了一会儿,满脸威肃发问:“如何?”
      严温双手负后,颔首点评:“确实。”

      他们说话玄之又玄,表情也是高深莫测,诏丘从头到尾被捉着当猴看,又不懂严温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心里不爽,一掌呼到亲师弟背后:“说清楚,到底在看什么?”

      严温已然有了结论,但并不想告诉他,而是往后退了一步,避免他第二波攻击,然后叹道:“我还以为是我弟子胆子太小,原来……”,严温拱手做了一个礼,埋怨他,“师兄,你骗得我家子舟好苦,去道歉吧。”
      褚阳附和,“不错。”他单手一挥,“也记得以后离我弟子远一点。”

      冷风刮过,枝桠摇晃,沙沙作响。
      诏丘在门外刹停,默默掸了一下衣裳,甩掉劈头盖脸的门风。

      他被丢了出去。

      站在门外凌乱许久,诏丘悻悻抬脚,又听得身后“吱呀”一声。
      齐榭走了出来。

      诏丘被丢出去后,两位长辈用颇为意味深长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然后严温示意他附耳过来,嘀咕了一句话,然后他也出来了。

      不过待遇要好一点,是被送出去的。

      齐榭站在门边,诏丘站在廊道之下,两人隔着约十步,倏然对望。

      那一瞬,山风缭绕而过,最近一簇花苞被点动,悠悠轻颤。
      远处有嘈杂的人声,似乎是庄宛童和子舟出去后就被什么弟子捉过去盘问详情,高低不一的笑声迭起又荡来,带出细碎的回音。

      诏丘被逗了半天又被一脚踹出,心头不爽,但看到齐榭泠然静立在远处,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逸出了温柔的眸光。
      齐榭一步一步走下来的时候,诏丘声音温沉:“他们怎么能连坐你?”
      齐榭走到近处,被日光映了一下,眼睑很轻的一阖,本欲辩解,却没说话。

      他的眼神有点怪,带着出乎意料、不能理解、冤枉和无奈的诸多情绪,望过来的时候十分奇异。
      诏丘要去拉他,竟然被躲开了。

      齐榭双手简单打了一个叉,浅淡的眼神掠过:“师尊,刚骗过小弟子,就不要再吓唬他们了。”
      一句三段,就前面那个称呼能听懂,诏丘满头黑线,嘴角抽搐:“原来他们把你架在里面,是说我的坏话?”
      而且更要命的是,他家齐榭还真的信了?

      师兄师弟败坏他“光荣美好”的形象,害得他手都没牵成,诏丘忿忿抱胸:“他们究竟是在看什么?又和你说什么了?”
      齐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豫一瞬,看周围确实没有旁人,然后走近一步眉头微蹙:“师尊,能不能笑一下?”

      诏丘愕然,但他接受良好,自然而然放下双手,凑过去一点,丝毫没有对着严温他们的反叛意思,温温柔柔的笑了一下。
      然后齐榭就把他的脸捂上了。

      生捂。

      捂完之后还往后推了半寸。

      因为手指扣在脸上,眼睑下意识阖起,诏丘没看到齐榭是什么表情,就只能听到他明显声线不稳:“师尊,我们今日不要见面了。”
      微热的触感消失,诏丘一头雾水睁开眼的时候,齐榭不知道怎么窜出好远,只留一个飘渺的背影。
      他绕着殿缘的一片矮树林东拐西拐,没说要去哪里,甚至不回头看一眼。

      从来没有这样!
      齐榭从来没有对他这样!

      诏丘杀气腾腾,直接召来了破魄剑,正打算一掌掀开浮阳殿的殿门,比着剑好好问清楚这群人究竟是和齐榭说了什么,身后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他冷着脸回头,眸光垂落,意味不明的盯着去而复返的两个小弟子。
      庄宛童和子舟手牵手,前者和一干弟子混熟了,被塞了一套莫浮派的弟子服,喜滋滋换上,想要来问他点事情。
      子舟自从搂过了一堆尊长之后,小心思就飘了,听了庄宛童的建议于是含羞带怯的跟过来,想要卖一卖脸面。

      两朵蓝色的小花齐齐仰望,却见到了和几刻前截然不同的面色,当即小头一缩小腚一紧,要走。

      诏丘此人,确实从不迁怒,就算这件事和小弟子相关,但他们出自好心,没必要去担这等责任,所以诏丘稍微收敛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

      不会冷脸,但是也绝计笑不出来。
      “回来。”

      他自认为语气平淡的吐出这两个字,盯着两人怯怯转身,勉强将破魄入鞘,然后问:“有事?”

      庄宛童摸不清自己心爱的长溟师叔怎么突然露出这个表情,斟酌再三:“啊……我们就是……想问一下……子游师兄在殿内吗?”
      他说完,小嘴一抿眼睛一睁,看着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又想着子舟胆子小可能扛不住,还善解人意把人拖到了身后。

      诏丘忍了忍,没端住,脸开始往下垮,“走了。”

      庄宛童再斟酌,“师叔,知道……子游师兄在哪里吗?”

      诏丘冷笑了一下:“不知道。”

      身后的子舟已经有点抖了,庄宛童的手被他死死攥着,痛得要命,但他不敢松,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也有点怵,于是打着哈哈抛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打算溜走了事。
      “师叔……您……”,他其实从来不会对诏丘用这种尊称,因为此字虽好,但不亲切,但现在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于是没有不得体,恭恭敬敬的问,“知道我师父在哪里吗?”

      他一个“您”把诏丘喊回神,但很不幸的是,“褚阳”两字正好抵消了他的平和心气,诏丘突然动了动匀长的手指。
      他收了长剑,和煦地一手抓一个,盈盈一笑,把子舟温柔出了一个尿惊,僵尸一般扭过去。

      等走到正殿的时候,门扇依然阖着,他温温柔柔一挥,严温就提着剑站在后面。

      诏丘先是问:“这是干什么?”
      严温摸着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好像有杀气。”

      攥着两个小崽的手一松。

      分明是离开了他最心心念念的长溟师伯,子舟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看着从前也怕得要命的师尊严温,觉得他真是春风化水一般的温柔,于是挂着假笑就挪过去了。
      全程同手同脚。

      严温看他们三人全部去而复返,蹲下来攥着子舟的手,企图去掰他不知为何出了淋漓冷汗的手指,神色不解:“这是怎么了?”
      子舟幽幽往后看一眼,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咽唾沫,糯声糯气的抖着:“没……事,多谢……师,师……尊挂念。”

      褚阳则是最俯瞰众生的那一个,猜都猜得到这位提剑的祖宗是来干什么的,不是很想理他,只微微垂首问庄宛童:“怎么是跟着他……师叔来的?”
      诏某人不是被他踹出去了么?
      庄宛童没注意到他称呼的转换,心有余悸,犹犹豫豫回瞥一眼,“我……”

      他最开始,只是有些不解。

      子舟诚惶诚恐念叨了一路的“长溟长老秉性板正冷若霜雪”,他听得耳朵起茧,以至于辩解的时候不小心说出来,但事后一琢磨,他就觉得不对劲。

      他是正儿八经和诏丘待过几日的,早晓得他的脾性,不至于冷到了这个地步,虽然脸吧,是刻薄了那么一点点,但实在貌美,且脾性完全没有此等骇人迹象,还是很善良很体贴和讨人喜欢的。
      但他想,或许是门中弟子没有此等长久相伴,通晓诏丘脾性的机缘,以至于误会大了也说不定。

      然后他又听到弟子们说,“子游师兄疏离生人心无挂念”,相比诏丘被搂,这一位被搂的可能性那才是真的低到了极致,因为他十五年不归山门,不过年节,不与师兄弟同乐,冷淡得令人发指。
      他琢磨着子游师兄确实是个万事皆淡的性子,但疏离生人倒不至于,只是不喜欢说话。

      出于一腔热爱和回护心理,他就叭叭叭替两人说了好话,具体辩词如下。

      一、长溟师叔很好的,我搂他他从来没有拒绝过,还喂我喝鱼汤还主动抱我。
      二、子游师兄也很好的,他没有对谁摆过臭脸,我还和他一起睡过觉。
      三、长溟师叔和子游师兄真的很好的。

      这三句话出来,一干围观弟子就默了。

      有人一脸沉重:“长溟长老主动抱你?”
      庄宛童小鸡啄米点点点。
      嘉州城长街上,被吓到了,走不动。

      有人一脸不可置信:“子游师兄陪你一起睡觉?”
      庄宛童小鸡啄米点点点。
      嘉州城行馆中,一个人睡,害怕。

      结果他们都不信。

      庄宛童雄赳赳气昂昂就来找两个人对口供了。

      他想着薅到两个人一起,子舟当见证,免得围观弟子以为自己年纪小爱撒谎。
      结果迈着短腿一路飞奔,对上他心爱的长溟师叔的一张棺材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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