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5、名头 ...
-
庄宛童准备放过诏丘,先挑了可能好说话的那一个,于是问褚阳:“师父,我找子游师兄有事,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上一次说要找齐榭,结果就有小弟子来了一个飞扑,这次又说找人,严温都听怕了。
“不知道,你找他什么事?”
庄宛童简单给他们解释一番,然后踮着脚望了一圈,真的没找到齐榭,边扫边说,“想让他说一下,他确实是陪我睡过觉的。”
很强烈的一道眸光。
庄宛童抖了抖,半途顿住,拧着脖子看过去,发现他的长溟师叔不知为何面色古怪,莫名有点冷,于是收紧手指,往褚阳身边缩了缩,略一思忖,“我……今晚也想和他睡,可以吗?”
眸光更加强烈了。
连子舟都往严温怀里缩了几缩,庄宛童突然能理解那句“冷若霜雪”是怎么个出处,十分善良加了一句,“要不子舟和我一起吧,我们今晚和子游师兄……”
“别。”
严温已经听不下去了。
“你们别去。”
庄宛童现在有点怕诏丘了,竭力想投入他亲亲子游师兄的怀抱,又想起师父的嘱咐,好像懂了点什么,又好像没懂。
子舟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恨不得嵌进严温怀里,“为……为什么”
严温和褚阳对视了一眼。
前者开始谦让,“褚师兄,你说吧,他们迟早要知道的。”
褚阳满脸威严,“我非本派门人,还是你说合适。”
严温含笑拒绝:“我不擅言辞,且和他们相处日短,不知道其中细节。”
褚阳实事求是:“那你也是师弟和师叔,身份立场都合适。”
严温婉拒:“算了算了,我开不了口……”
褚阳坚持:“你不开口谁开口……”
他们每说一句,庄宛童和子舟就要扭头过去,一来一回,两个小弟子头昏,一起发声,
“师父,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师尊,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严温和褚阳都默了。
立世多年,难得遇上这样为难人的事情,且又是某人搞出来的。
严温不由得抬头觑了一眼,犹犹豫豫,“唔……”
他摩挲着下颔,选了一个很妥帖的说法,“你们还小,不懂,记住就好了。”
但很显然,庄宛童和子舟的表情都表示,不懂怎么记住?
诏丘原本垮着脸抱胸在一旁看戏,听了一句就知道这两位是瞒了各自的弟子什么大事,万万没想到他招摇至此,竟然还真的有漏网之鱼,意味不明的扫过一眼。
他现在还是没有笑色,眼底三分讥讽三分冷漠,剩下的全是“原来如此”,还等着严温和褚阳给他一个解释呢,后者破罐子破摔,直接捞着庄宛童就过来了。
“你自己解释。”
诏丘要张口,褚阳又打断:“委婉点,吓到他们你就完了。”
严温颔首。
庄宛童被他师父提起又放下,吓得心肝颤抖,缩手抱胸满脸不解。
子舟被叹气的严温推到这边,满脸惴惴,还是同手同脚,仰脸看来。
诏丘琢磨了一下,慢吞吞挪到一侧的客椅上,施施然落座,“你们都喜欢我家阿榭?”
两个小崽点点头,觉得这个称呼有点怪。
他单手撑着下颔,浅淡的眸光被薄长的眼睑遮盖了一大半,有点隔绝人事的疏离感,“那我呢?”
与此同时,被收好的破魄剑咔哒一声落于桌案,两个小崽同时缩了一下头。
这个问法,不常见,在庄宛童有限的认知里,只有下界的小孩子会被一些无聊的亲戚捉着笑逗“是更喜欢爹爹还是娘亲”。
难以避免的,他脑子里钻出来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猜测,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想往褚阳身边挪一挪,但很遗憾,自家师父并没有捕捉到他隐晦的求助目光,而是好像很难面对这个画面,和严温一起坐得远远的,一个捂着额头,一个蒙着半张脸。
子舟没有想那么多,甚至老实过了头,绞着手指就说了实话:“不垮着脸就很喜欢。”
诏丘追问:“垮着脸呢?”
子舟埋头:“一般般喜欢。”
诏丘原本还在生他们各自师尊的气,听到这个判定直接笑了。
蓦然间,那张带着疏离的面容立刻被染了三分风流,诏某很轻的阖了一下眼,撑脸的手挪到腿上,嘴角挑起。
严温幽幽的:“又来这一招。”
他瞥向自家徒弟,果然见得子舟脸上焕发了难以忽略的光华和生机,之前被长剑和某人冷脸吓出来的哆嗦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还被这个笑撺掇出另一层色胆包天,一步一挪,好像又要蹭过去。
严温很轻的感到心口一痛,似乎看不到门派的未来,拱手告辞:“算了,师兄你慢慢说吧,我走了。”
褚阳紧随其后:“我也是。”
两位长辈一溜,两个小弟子就没了顾忌,子舟挪到桌案边仰脸望过去,弟子服下摆垂落,显出他格外稚嫩单薄的身板,眼瞳漆黑如墨,让诏丘乍然愣怔。
再回神的时候,子舟就被他摸了一下头。
这位小祖宗和庄宛童待久了,学得一些难以言说的本事,开始抱他的腿:“师伯,今晚可不可以和你睡?”
诏丘笑得愈发神秘莫测,诡谲妖冶。
连庄宛童都看不下去要拉人,诏丘又捏了一下他的脸,如雪长睫垂落,眸光很温柔的点过来:“不行。”
子舟被拽到了庄宛童身边,面带不甘,退而求其次,“那子游师兄总可以了吧?”
虽则他叫师兄,但他和齐榭的年纪相差了十岁不止,俨然不能单纯以同辈相概,既然年长如此,略有照拂合情合理。而他对这两位都是一样的喜爱,不要多了,占一个他就很开心。
诏丘笑得更加蛊惑人心,“更不行。”
庄宛童直觉背后原因不容细说,但事到如今他非知道不可,于是和子舟手拉手壮胆,然后试探着问:“为什么?”
殿内寂静一片,诏丘挥手拿起破魄,修长手指从半空划过,带着未褪的一丝懒散。
蓝袍随着起身的动作往下垂落,轻微的悉悉簌簌声音后,诏丘半俯身,半边脸被渡了一层室外柔和的明光,笑着沉声解释:“因为我要和你们子游师兄睡。”
两个小弟子呆愣片刻,就一起滑下去了。
齐榭回到生兰阁时,天色大暗,约莫到了戌时末刻。
阁外梨树错落,带花的枝桠探进几寸,被沉沉夜色一蒙,像是垂首拢袖的什么守卫。
他被花枝盯了一会儿,莫名觉得有点瘆人,于是启了火折子,微微仰头点起檐下的一盏素面灯笼。
朦胧灯火映在乌黑的发顶,齐榭站在转角许久,还是抬脚走到了第一间居室门口。
自从诸事完毕,诏丘重回生兰阁,就散了严温设下当幌子的禁制,改落了自己惯用的法术,又因为一点不可外露的私心,这道禁制,不止他一个人能碰。
齐榭几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叩门,铜环松松挂在指弯,顺着抬落的动作磕出清脆的声响。
没人应。
略一思忖,齐榭推门而入,晃过了各个地方,愣是没找到人。
他想,师尊肯定生气了。
但夜色已深,他并不知道被他推过的诏某人会因为赌气跑到什么地方去,凭栏远眺也没见得有熟悉的身影,于是折转脚步,打算放下东西再去找人。
中间居室被指腹抵开一条门缝的时候,一只瘦白好看的手探出来,手腕翻转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臂,齐榭被生生拽了进去。
来人发力不重,但屋内无烛,他被门槛绊了一下,突兀的磕碰隐没在几乎同时响起的“咔哒”一声中,门扉阖上,他被人抱在了怀里。
准确来说,是困在了怀里。
齐榭的脊背顶住了门框,高不到两寸的落影正好将他拢得严严实实,光亮乍消眼睛缓不过来,齐榭阖眼撇过脸,“师尊,能不能先放开我?”
清浅的香气贴过来,松冷的声音就落在耳侧,诏丘反而顺着这个姿势点过他的脸颊,温温柔柔拒绝:“不能。”
齐榭转过脸,被他俯身亲了一下唇瓣,伸手去推竟然没推动,有种不祥的预感,全身都贴着门框:“师尊,你在这里干什么?”
诏丘又吻过他的眼睑,“我来算账。”
到这一步,实在退无可退,齐榭的手扣着木框,被他亲了好几下,说话已经有点乱了,“什么账?”
某人极其擅长装大尾巴狼,在出了浮阳殿后,就找到了避嫌的两位始作俑者。
褚阳不好多逼,一则他确实是老大,即便诏丘怎么气得牙痒痒,也不能不讲礼数劈外客,况且囫囵一猜,他还是能猜出来齐榭会有如此反应,究竟是谁不顾身份撺掇。
诏丘祭出破魄,客客气气的和严温比划了简单的两招,好师弟很给面子就说了实话。
只有一句。
没撒谎,确实只有一句。
但说是一回事,听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含笑搂着齐榭的腰,含笑退开一步,瘦长的手指就压在门缝上,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困缚。
“阿榭,给为师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理解的,鬼魅同生......这四个字?”
他刻意咬重了某些字眼,呼气温热喷薄在颈侧,红意瞬间攀附而上。
诏丘作为尊长,讨人喜欢不是坏事,但怪就怪在,他惹人惦记的同时也很惹人畏惧,严温百思不得其解,瞅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症结。
某人笑与不笑,真的判若两人。
不笑,当然是苦大仇深疏离刻薄,不枉担小弟子私下给他放的名头,难怪把人担心成那样,不过是搂一下,非要庄宛童拖着才敢出手。
至于笑……
严掌门完全是出于好心,为了门派的存续和光大正事,客客气气对着唯一的亲师侄说:“子游,你多看着点吧。”
他们管不了,但是齐榭可以。
严温给他作着揖嘱咐,让某人要么别笑要么就一直笑,不要搞出魂魄分裂的病症来吓唬门中弟子。
这个揖过于郑重,很让人折寿,齐榭被送出浮阳殿,仔细端详,发觉师叔所言完全不虚,甚至......
谨慎思量后,稳重淡然的齐榭就跑了。
他素来波澜不惊,不对外事外物有一丁点在意,也不会因此慌乱,但诏丘这一困一搂实在不得体,他又是撂挑子逃走的,难得底气不足。
诏丘问:“我笑起来很吓人吗?”
齐榭还能装镇定,客客气气:“师尊不要妄自菲薄。”
诏丘又在他颈侧点了一下,“那你躲什么?”
有人偏头瞧过,但很显然,屋内无灯,诏丘什么都看不到,所以这个动作的效用就是让齐榭略慌,然后脸更红。
“没躲。”
他找到一个十分妥当的借口,“若要弟子随身监看,未免引人注目,我们说好的,在褚师伯和宛童拜访的日子里先瞒着。”
“原来说好的......”
诏丘沉沉笑了一声。
“就为了宛童过来陪你睡觉?”
如同清水涟漪托送来一道回忆,齐榭倏然反应过来,但淡然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这两件事没有关系,师尊你别吓他。”
诏丘当然知道。
但有点遗憾。
他微叹,“那我给你道个歉......”
齐榭已经完全躲不过,有人移过撑门的手指,亲昵扣过了他的指缝,而退开的身躯又压过来。
“已经吓到了。”
其实自他们从无常山回来,诏丘没有做过什么特别逾越的事情。
一是顾念着养伤还是慢慢养久久养比较好。
二是他确实很讲理,齐榭要避嫌,说是把几个小的先哄着,近几日他就真的在避嫌。
该知道的已经被弟子知道完了,不该看到的没让他们看到一点。
可能确实讶于某人莫名其妙的反应,又可能是觉得明明来做客,另外的师徒俩还能搞出这么大个烂摊子,诏丘半好气半好笑,干脆没了顾忌。
明明是诏丘掀了自己做出的一个小诺,担责的却是齐榭。
居室有禁制,什么动静都和外人无关,但齐榭还是紧紧阖着眸子,唇瓣被抿出一片颓靡的血色。
某个瞬间,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只好咬在了另一个地方。
然后耳侧就有一道沉沉又含混的笑声。
门中弟子说,他们的长溟长老冷若霜雪,撇眼抬眸,都像是淬了冰。
这句话不错。
但这个境况不多,是他们运气不好总是碰到诏某心情一般的时候,所以他明明秉性并非如此刻薄,却以如此气质吓退弟子三千里。
至于其他境况......
齐榭被放在榻上,乌发一片散乱,一只手被紧紧扣住,已经发了一层湿滑的汗液。
应该是在有人推进的一瞬,他难耐的仰了一下脖颈,喉结滚动,雪白玉枕衬出他浑身上下一大片薄红,搭在肩膀的手臂就顺着这个势头滑落下来。
有人问:“阿榭,鬼魅同生,是什么意思?”
齐榭被问得哽咽,好不容易偏头才能躲开他的吻,根本说不出话。
滑落的手指反扣住线条凌厉的手腕,有气无力的捏了一下,是他在讨饶。
身下的动作确实缓了一点,但很显然,有的地方变本加厉,指腹拨弄过喉结,温热的唇瓣就落在上面。
明明他们在进屋的时候没有点灯,但诏丘一直笑着问,齐榭一直装看不见不答,前者只好想办法借了一点明光。
窗扇大开,月色渡过来,又因为被床帐蒙过一层,落到眼前的时候已经浅薄近于无。
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完全够了。
诏丘嘴角上挑,温温柔柔吻过他们交扣的手指,又问了一遍,只得到哑声的一句:“师尊,你别对我笑了。”
他真的,宁愿某人在此刻冷脸,而不是......完全让人招架不住。
诏丘反而连眼睛也弯起来,逼得齐榭坐起身,被困在他的臂弯里,下颔抵在肩窝里才能缓解这样的折磨。
但有人太刨根问底,被敷衍一次不够,还要从他乱糟糟的答复里找到另一个可问的点。
齐榭更答不出来,他就更加执拗。
于是这个折腾就如同潮汐起落,反反复复不肯歇止。
到最后,究竟说过什么样的话,齐榭通通都不记得,他只是被一遍又一遍的追问弄得眸光晦乱,已经完全顾不上压抑什么声响,最后好不容易给出诏丘想要的解释,他已经一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