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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昭光 ...

  •   诏丘这一觉,实在睡得很不舒服。
      他伪装的本事再高超,生死面前,有的东西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褚阳站在床边,看着齐榭极尽小心地给他喂完一碗汤药,眼神掠过他浑身上下厚到根本看不清身形的白布,不知道第多少回重重叹气。

      帷幔大敞,是为了来探望的人能看到他的全脸,但实际上,有褚阳镇场,有心想多看一看的人都被他一脸不近人情给吓得退了回去。
      也就齐榭和严温雷打不动,一天来晃几十遍。

      前者自然是不捣乱,但后者忧心忡忡,捉着他疯狂追问,得了褚阳几百句保证还不敢放心,见面的第一句已经不客套了,而是神色焦灼,提着袍角跨过门槛就劈头盖脸一句:“褚师兄,我师兄不会死对吧?”

      褚阳被他问得烦,齐榭虽然不开口,但每听一次,无论在做什么,手上的动作都会微顿,像一种极力掩藏但根本兜不住的心悸。

      所以褚阳真的摆起了师兄的架子,还大言不惭道自己是太山派长老,远客来临必得厚待,不能悖逆此等尊长的嘱咐,一脚把严温踹了出去,顺带连坐了所有想来探望的小弟子们。

      因为诏丘是被齐榭抱回来的,且他们四人自知瞒不住,干脆毫不客气御剑,大摇大摆回了凌空山。
      山门前常有大片弟子修习或是洒扫,看到好几个衣袂飘飘浑身灵气但满身都是伤的血人乘着山风奔来,且个个面容凝肃如同罗刹,当场就吓哭了几个,吱哇乱叫一大堆,抹着眼泪滚去找严温的弟子严子潜。

      但最后这一位是真的淡定。
      他一身蓝袍迤迤而来,自晓得几位尊长回门,必然会第一时间去疗伤,先是派了几个小弟子去找合适的干净衣裳,然后召来门内的医修来给褚阳打下手,最后腾出一间极其宽敞舒适的客居,让弟子赶紧洒扫了做归一长老的居室,然后才迟一步现身。

      而到今日,一干活着且活蹦乱跳的人都收拾了伤势,褪下血袍,除了云见山不愿来相见,晏清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匆匆回了太山派,其他的都在诏丘的居室杵着。
      严俨身后跟着好几个小弟子,自己手里也端着黑咕隆咚的汤药,推门而入。
      黑如浓墨的眸子先是在非要撵过来的严温身上一点,“师尊。”
      然后挨个见礼,上前呈药的同时,身后的小弟子各司其职分别逮住了一位尊长,然后盯着他们把满满当当的汤药灌下。
      负责送膏剂的小弟子也派完了用场,跟着一起退出去,严俨最后一个退到门边,盯了一会儿严温,没见得他要和自己一起走,于是又垂下薄且白的眼睑,如玉手指拉过门环。

      咔哒一声后,褚阳摸了一杯水冲散嘴里的药味,然后开始骂人:“你怎么还来?”
      严温装听不见,脖颈伸长往床榻上一扫,马上就是一句:“师兄他真的不会……”

      齐榭幽幽的看过来。

      褚阳挥手,一记灵力掀开门扇,又要把严温丢出去,后者举手投降:“我错了我不说了。”

      他绕了一个大圈子走到褚阳对面,在他要吃人的眼神里强作镇定也捞了一杯水,表面上慢吞吞的抿,实际上眼神一直往一边瞟。
      瞟到眼睛都要抽了,他实在忍不住:“师兄他……”
      褚阳额上青筋直跳,“出去!”

      严温悻悻,暗地里扒住了桌案的木边,赶紧澄清:“我是说,师兄他什么时候醒!”
      褚阳这才收了法术,蹦出一句生硬的:“不知道!”

      严温也不装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褚阳威肃的神色有了一瞬裂痕,他极力忍耐才没有动脚再把严温踹出去一回,深吸一口气:“我是医修还是你是医修?”
      严温一脸真诚:“你是,所以我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师兄他……”

      瓷勺磕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齐榭听不下去了,撇过脸打断他:“师叔……”
      严温赶紧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犹犹豫豫走到床榻前。

      被褥压裹之下是长长的一条人形,不过此人被裹成了巨型粽子,之所以可以看出来是一个人,也仅仅是因为玉枕上落着一张苍白虚弱的脸。
      那人白发深长,被散散拢到玉枕一侧,一直垂过手腕,看起来如雪清冷。
      而他同色的长睫安静垂落,像是自顾自入了长梦。

      不给他的脸缠上白布,只是因为诏丘浑身伤痕太多,不宜遮蔽到如此,且他面上的伤都是细长的割痕,袒露在外反而更容易愈合。
      如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都结了痂,雪白膏药敷了厚厚一层,掩住了血痕交错带来的惊悚观感。
      他本来皮肤就白,五官精致,睡着时松开眉眼会显得沉静,但可能是浑身伤痛太过折磨,如雪长眉微微蹙在一起。

      齐榭盯着他身上乱七八糟的膏药,声音极轻:“才第三日,能恢复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

      当日一堆人将他带回来的时候,这人的五指已经破到不能看,白骨外露,血痂少说凝了五层,虽然洗涤干净再上药才是最好的办法,但他浑身都是深重的伤痕,五脏六腑全部被大阵的风流刺穿上百回,又是正儿八经的阵主,没有当场死翘翘也多亏了闻端临走前给他渡的灵力。
      但即便心脉护住,他身上的伤也是很吓人的。
      他们不敢把诏丘泡久了,怕他失血过多而亡,草草洗去血痂就开始上药。
      褚阳当然冲在最前为他疗愈肺腑和一些大伤,但诏丘身上有无数石子,密密麻麻嵌在肉里,泡都泡不掉,几人一起上阵为他挑去这东西,看着他的皮肉因为这些伤又外翻溢血,浑身疲软,血红恐怖,差点把严温吓出心魔。

      现下他浑身被清理过,伤药一日两换,齐榭和褚阳轮流为他注灵疏通经脉,已经养得大部分伤口愈合结痂。

      但严温看他安静躺着,依然觉得揪心,瞅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问了一句:“会毁容吗?”

      褚阳和齐榭投来奇异的眸光。

      严温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他一脸困惑又端详回去,最终点头,“这脸,就算落伤也依然……”
      褚阳坐在不远处,被他气笑了:“莫浮派有你们两位人才,真是天地毓秀。”

      床榻上躺着的人,实在太能折腾了些。
      要不是他现在深陷长梦没有抵抗之力,褚阳在给他注灵的时候多探了一遍,还真的不知道这人还留有后手。
      不过并不是对自己。
      他虽然大包大揽,是一群人里受伤最重的,但能猜到余下几人会对此行径不满,他千防万防也担心生出错漏,于是在大阵开启的一瞬,不动声色留了几道余力,用来……解契。
      所以他们几个濒死之时,严子潜和十七瑜还能囫囵保得性命,作为门派的最后底牌,存续于人世。
      但也正归结于此,其他人能竖着回来,他却非要横着不可。

      褚阳的目光定在虚空中,白袍下的手指微蜷。
      十七瑜也昏迷不醒,晏清一直照看,这几日都赶不过来。
      但严子潜倒是毫发无伤,最多就是跟着他师尊吃痛,浑身上下被磨了一遍。

      褚阳盯着床前默然的两人。
      “如果什么事情都要你们这样横冲直撞以命为抵,两派毫无前途可言。”
      他一骂骂了一圈人,连自己都不放过,严温清亮的眼珠子转过来,多日来第一次怼他:“我派还有我家子潜。”
      当日境况,和十五年前何其相似,甚至因为结契,严俨的感知比当年的诏丘要深重得多,几乎是毫无遗漏的跟着他们折腾了一番,很显然,他什么都知道,甚至晓得……严温当时的将死之兆。

      却死守诫令,绝不犯险。

      齐榭继续给诏丘喂剩下的半碗汤药,褚阳一愣,慢慢琢磨他这句话,突然想,若是当年他们几人亦然如此,是不是事情会不一样?
      却发觉他们师叔侄两人一起默契回首。

      严温听到了他下意识的呢喃,身形微动,最后却落座床边,十指松松交握笑了一声。
      “不会。”
      他的笑容很淡,意味不明,言辞却肯定,说完之后,他就撇过脸,静静望着窗外被压了一层雪的梨树枝。

      当日……师尊所言。
      无论他们赶得过去赶不过去,结果已然不会变化了。
      他们几人找到重质化魂阵阵界的时候,鬼童已经和师尊生出裂痕,反噬已成。

      而闻端亲手埋下的自绝法术呼啸生效的时候,诏丘踽踽独行到阵眼,用不阻剑破开了大阵的第一道禁制。
      近乎无用,又聊胜于无。

      那一剑,正在玉灵之下,磅礴汹涌的灵气直冲九霄,和大阵的守生本意相融,竟然阴差阳错将几位尊长的一丝神魂送了进去,以诏丘破毒后爆发的灵力为引,缭绕内化,悬止整整十五年。

      而十五年后,沧海桑田,旧日重现,诏丘濒死之时,所有契约全部消散,被护了十五年的两位玉灵放出余力,找到了被自己浑然未觉间困住的神魂,送来故人,让他们见了最后一面。

      严温还记得闻端给他解释这一切的时候,鎏金双眸很轻的阖了一下,薄唇微张,对他说:“不怪你们。”
      被困其中,幸事一件,惨事一件。
      几位尊长神智半昏半清,借着被困大阵的余力,在人世间多留了很多年。
      严温不知道他说的“不怪”,是指什么。
      只是重重颔首,终于单独问了闻端一句话,也终于能说,“弟子明白了。”

      这句话,诏丘却没听到。

      严温的眼神清清浅浅点过来,看着安睡的某人。
      “师兄他……究竟什么时候醒过来啊?”
      其实看着他这样昏睡,自己还是有点慌的,因为他不知道诏丘是太累太疲乏,还是又沉沦往事,浑浑噩噩。

      褚阳却没有一点要安慰的意思,火上浇油:“他应该会睡很久。”
      齐榭和严温都愕然转过头,“会有什么后果吗?”
      就见褚阳抖抖衣袖站起来,接过齐榭手上的空碗,将他们都排开,然后拨了一下诏丘的额发,意味不明的颔首。
      两人都等着他开口,大气不敢出一个,严温最扛不住,一把将褚阳薅过来,逼他面对自己,“什么后果?”
      褚阳怒目,一边暗道这俩不愧是师兄弟,薅人一样的痛,一边拧着眉,烦不胜烦:“就是躺得越久,好得越快的后果。”
      严温被他气到,重重踩地:“褚师兄!你大白天的吓什么人!”
      他怒气冲冲要走,反正这里已经不需要他挂念了,褚阳反而捉住他的衣袖,将他扯得趔趄,然后装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什么规矩!”

      对于诏丘这样折腾且不要命的疯子来说,确实多躺一躺就能多消停,伤也就好得更快,但有一些脏腑的伤非要他自己运力不可,褚阳一招手,也不管这其实在别人的地盘,将严温和齐榭都顶过去,指着床上这张脸:“把他叫醒。”

      严温说:“我不。”

      他记性好得很,还没忘某人翻来覆去的反水,将他吓了六七八九跳,现在但凡听得褚阳的命令就下意识绷紧全身,一脸警惕,“你要干什么?”
      褚阳面色镇定:“再不骂就骂不了了。”

      他确实八百个心眼子,但床上这位才真不是省油的灯,一点不知道惜命,说死就非要死,要不是他还端着长老的架子,且身边有一个牵挂着诏丘又和他关系匪浅的晚辈,他非要忽悠着严温,一人揍某人一顿。

      齐榭都听懵了,“什么?”
      褚阳一脸威肃咳嗽了几声:“他要是醒了,我们三个都说不过他一个,你们仔细想一想,当日骗人最多最折腾的究竟是谁?”
      与其等他幽幽转醒,不如下一剂猛药,顺带出恶气。
      他提点完这一句就走了,将发挥的余地全部留给另外两人。

      严温和齐榭面面相觑。
      齐榭默默退步:“弟子不敢骂师尊,师叔您来吧。”
      严温被赶鸭子上架,哈哈干笑, “原来我就敢……吗?”

      他单手撑着床架,指腹摩挲着木面,试探着来了一句,“师兄,你要是不醒,我就把阿榭赶出去。”
      齐榭愕然看他一眼。
      但很显然,这个办法不管用,诏丘连手指都没抬一个。
      严温的声音温沉,性子又很稳重,心头结解,浑身的淡然端肃。
      但现在,他的气息有点不稳了,
      “师兄,你要是不醒,”他往一旁觑了一眼,“我就把缄言剑劈了。”
      齐榭幽幽看了他一眼。

      严温换了一个姿势,坐在床榻之上,“师兄,我要把阿榭送到青天剑宗去。”
      齐榭听不下去了,半羞半恼,“师叔,和我没关系。”
      不是这个激将法。

      严温重重叹气,“算了。”
      若从齐榭身上下手,恐怕这位会睡得更香,因为所有人的性子他都清楚,根本不担心亲师弟会虐待亲徒弟,说不定醒来还会嘲笑他。
      而若还要往狠了的说,严温都怕他不是被吓醒,而是被笑醒。
      到时候自己落了一个大把柄到师兄手上,师弟尊严何存?掌门尊严何存?

      况且,他不是很想这样折腾师兄。
      某人一心赴死,世间能吃的苦,他都吃过一遍了,
      “如果师兄真的在那日……”

      愣怔间,他不小心呢喃出声,立刻危坐去瞥齐榭的表情,果然见得自己脾性最稳最淡的师侄面色变了变。
      他有点想道歉,但齐榭只是很轻的阖了一下眸,然后走过来,“师叔,我来吧。”
      严温赶紧站起来。

      帷幔隔住了他们的身影,齐榭微微俯身下去,严温只能听见一句意味深重,又轻若叹息的“师尊……”

      生兰阁外的风声大涨,吹来许多絮白。

      薄雪在窗边堆了薄薄一层,被炉火烤化成水的时候,诏丘睁开了眼。

      褚阳说有事暂别,只留下药方就匆匆离开。

      门内弟子没了顾忌,总会悄悄跑过来,他们知道诏丘没有什么禁忌,于是羞答答攥着什么攒下来的吃食,从下界买到的灵药,探头探脑成群结队的来看他。
      有时候会碰上掌门和他说话,有时候碰上他一个人喝药,不过大多时候,都是齐榭在,而诏丘长睫微动,只是看齐榭。

      又一波小弟子来了走,居室空下来,齐榭接过他手中的空碗,却被诏丘拽停在原地。
      这么几天,他们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齐榭淡然要走,诏丘就耍赖要把人留着。

      严温不晓得什么时候事情变成这样,很想多问,但最后都知趣闭嘴。

      腰上缠来一双骨肉匀亭的手,上面的疤痕已经淡到近乎于无,只有掌心还被绷带缠着,刚换过药。
      贴过来的人身上带有一层药香,腰后是那人微热的体温。

      诏丘坐在床榻上,齐榭站着,不知去留。
      微哑的声音响起,诏丘将他搂紧了一点,“阿榭,别生气了。”

      齐榭就随手搁下碗,转过来,“你真的知道错了?”
      他的声音低缓,连质问也不像质问,温沉得像是叹息。
      诏丘将他拽下来:“对不起。”

      他早就知道,将齐榭推出去,他一定会生气的,也知道他一定会气很久,所以自己醒了多日,怎么都哄不好他。
      他总是靠在门框愣神,在他喝药换药的时候来,办完就走毫不留恋,像是生气,又像逃避。
      今天不一样,齐榭松动了一点,肯留下来被他抱着了。
      诏丘深深埋进他的肩窝,唇瓣在他脸侧点了一下:“那你还要我吗?”

      有人对他说,他要是不醒过来解释清楚,自己就不要他了。

      齐榭愣了好久,最后贴上他的脸,任随自己被药香裹了满怀,犹豫一瞬,终于回搂过去。
      “你要是再骗我……”他的眼睫挂上了诏丘的一丝白发,遮人视线,齐榭索性慢慢阖上眼,“我就休了你。”
      诏丘一愣,“你都知道了?”
      齐榭颔首:“知道了。”

      诏丘刚醒那几日,齐榭反复琢磨,越想越气不过,来倒是来,就是不说话,看着诏丘喝完药,不咸不淡扫一眼就走,以至于某人喝药总是磨蹭得要命。
      齐榭其实能明白这个人的苦衷,但气闷来势汹汹,他不知道如何消解,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诏丘,想打打不出手,想骂又没有说辞,只好在莫浮派泄愤乱走,竟然莫名其妙走到了先祖洞祠前。

      洞中已经没有任何阵法,他空立其中,在昏黄烛火之外,看到了一个东西。

      精缎面做封,宣纸为内质,黑墨落笔,通体……红色。

      他满脸错愕,犹豫再三还是打开。

      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却是他从不知晓的词句,落拓极深,墨色深重。
      有人亲自笔书,
      “敬奉天地,叩拜祖师……”

      齐榭心跳如擂鼓,只看了两句就匆匆出了后山,一路杀到生兰阁,恐怕一路没注意回礼,惹得一堆得不到问好的小弟子委委屈屈侧目。
      但他来不及想这些。

      莫浮派古训,若有后人寻得道侣,愿结契成婚,需得叩告祖师,将婚书放于玉牌之下,以表真心赤诚。

      他匆匆跑到生兰阁,看到几个人拥簇中,诏丘曲腿坐着,笑色淡淡但无比认真的和他们解释一本心法,浅色的双瞳在他推门而入的时候转过来,突然什么都不气了。

      “你什么时候写的?”

      诏丘的声音微沉,“我找到你之后……”
      心间酸涩一片,齐榭搂他更紧了一点,“为什么不告诉我?”
      诏丘笑了一下,“没做到的事情怎么说?”他的掌心顺着齐榭的墨发一下又一下顺着,“本来打算过几个月再告诉你,现在露陷儿了,可不要拿出来,时候还没到呢。”
      齐榭被嘱咐笑了,“是不是要放一个多月?”
      诏丘点头。
      齐榭问:“那我们一起去拿总可以了吧?”
      诏丘低低笑应了一声“当然”。

      冬日森寒,白茫茫一片雪,很容易显得旷寂无味。
      好在近来事情多,严温在太山派和莫浮派往来奔走,没给自己留空歇。
      他匆匆裹上披风要带着严俨出门,却瞧见诏丘也走到了浮阳殿,不免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诏丘说:“要出去,在这里等阿榭。”
      他说,“你不收拾一下?”
      诏丘纳闷,“收拾什么?”
      严温已经将不稽剑握在手里, “看来子游还没告诉你……”他顿了一下,犹豫再三,“云师兄走了。”
      诏丘问,“去哪里?”
      严温没说话。

      诏丘愕然反应过来。

      严温微叹,“三日后是晏清的即位大礼,你我作为长辈,必然要去,但你重伤初愈,就别去帮忙了,我两日后酉时初回山门接你和子游。”

      诏丘还在微愣,闻言回神,“不必,我们很快就过去。”
      严俨过来报了一句什么,严温先是颔首应“好”,嘱咐他去外面等自己,然后持剑微微回身,“你确定?”
      诏丘颔首,“确定。”
      恰巧这时齐榭从门外走来,手里没抓披风,却拿了一把伞。
      严温都走出殿门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你们又是去哪里?”
      诏丘已经牵上了齐榭的手,单手接过伞柄,只是简单解释:“后山。”

      他一路走出去,沿途遇到不少小弟子。
      这一届弟子性子活泼,遇事豁达,早就过了最开始被骇得魂飞魄散的阶段,已经能面不改色掠过他们交握的手指,然后同时给他们见礼了。
      一水儿的“长溟师伯”和“子游师兄”之后,他们七拐八拐,终于到了祠洞前。
      他们还没踏进去,诏丘正襟危立,“想好了,拿出来就算在祖师面前拜礼认定,不能反悔的。”
      齐榭早就听他开过了数不胜数的玩笑,深谙任何一种披着扳正皮囊的吓唬和挑逗,满脸淡定,闻言从善如流的掀了衣袍,转身就走。
      诏丘一把搂过:“我错了。”

      他带着齐榭走进去,从最近的一块玉牌脚下取出被安放多日的册子。
      内纸被叠得十分整齐,缎封极厚,精致华贵,齐榭的眼神在上面勾过,又和诏丘对上,深邃无波澜的眼瞳蓦然泛出无边的华光。
      这次是他自己开口:“想好,不能后悔。”
      诏丘的手指压在缎面之上,被红色衬得手指冷白细长,赏心悦目。
      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微微正身,指尖在正封之上难得端正的两字上点了一下,满眼温和,然后对着摇曳跳动的烛火,和质色泠然的玉牌深深揖礼拜别。
      “弟子长溟深谢。”

      走出祠洞的时候,悠然长风正好送到眼前。
      祠洞内是一片昏黄温沉,越过禁制,却是略微刺眼的薄日。

      诏丘抬手虚挡,薄长眼睑微阖又松松抬起。
      齐榭问他:“刚才是谢什么?”
      诏丘说:“天地厚爱。”

      天地厚爱,祖师垂怜,因缘际会,得成今日。
      弟子长溟,深谢于此。

      凌空山微冷,他下意识牵紧了齐榭的手指,拿走歪靠在洞口的素面梨纹伞,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愣怔一瞬,却没再撑开。

      无端大雪终于得以止息,昭光下落,满地清白将化,前尘消绝,尘埃落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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