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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将醒 ...

  •   其实诏丘在掩饰情绪一途也很有天赋,所以当他反抓住齐榭,手指很轻的收了一下又很快松开,刻意将齐榭牵离阵界的时候,叹了一声:“运气不太好。”

      齐榭被握住肩膀,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带得眼皮一颤,温顺的垂下眼睑。

      诏丘单手拢住他,看起来又要亲人,毕竟他无论高兴不高兴,都喜欢这个用法子对齐榭。
      但实际上,他只是挑中齐榭眼角的位置点了一下,借着视线的掩蔽简简单单掐了一个诀,亲眼看着金光如同浅水洇入地底,才将齐榭松开,学着他不太高兴的表情,抱怨了一句:“如果知道是谁,我非要暴揍他一顿不可。”
      相比温柔的安抚,和他曾使惯的举重若轻,这样毫不掩饰的不满反而更合适。

      他的反应能告诉齐榭,他没有隐瞒,无论是情绪,还是事实。

      虽然没察觉到诏丘施下的法术,但冽金光芒的消散让眼睛舒服了一点,也不再有东西若有若无提醒他们已然遭至,或是即将招致的诸多麻烦,齐榭的脸色果然好了很多。
      但他被亲惯了,脱去最初的不适应和略微不好意思,已经能明白诏丘的每一个动作都代表着什么。

      哪怕只是参透半分。

      所以在诏丘眉眼弯垂,眼神毫不避讳落到自己的脸上,而匀称修长的手指却伸直,略微一抬召出威势逼人的破魄剑之时,他盯着这状若自然的所有动作,倏然问了一句:“师尊,你会觉得可惜吗?”

      出鞘的破魄,其实他从未见过。
      因为闻端并不是他的授道之人,也不喜欢手伸得太长去指点诏丘的传习,所以即便这位师祖也是个剑修,但他没见过破魄出剑。

      对于身份至高,修为至深的一些上界尊长来说,拿出本命武器其实是一件很需谨慎的事情。
      因为那意味着太多争斗,矛盾,悖逆,或是种种不可言说的,又难以让人招架的大事。

      诏丘和严温必然见过破魄出鞘,因为修士筑基需得引导,哪怕是诏丘当初再懒散,也会亲自运发剑招给齐榭示范一遍。
      他们师兄弟既然师承掌门,自然见过诸如此类的身法。
      而以此类推,齐榭甚至可以厚脸皮的说,自己的身法也是从闻端掌门那里延习来的。

      要用这些念性至正至冽的东西去和不知何故招惹的什么布局者周旋,连他都会觉得遗憾。
      闻端的心法,他被折转一道也算学过,知道剑道修士心念守正,不可沦于争执的道理。

      诏丘的声音总是松冷,如果是谈及正事,很容易让人觉得疏离,又悲观,带着挥散不去的一抹惆怅。
      所以他平日就会掩着,吊儿郎当,旁人一旦注意到他性子上的混不吝,也就无意深究这等天生的疏离了。
      但他秉着这样的语气轻轻回了一句,齐榭又觉得不是这个悟会的办法。

      因为诏丘说:“可惜不过来。”

      他将剑柄松松握在手里,不晓得要收还是要放,轻微的摇晃正好甩掉了剑身上少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一些黏连碎土,“譬如我也不希望无常山上有困魂阵,但它就是有,我也不希望用极品灵剑去解别人的局,也不想总是被牵扯进一个又一个烂摊子。”
      他的指腹很轻地点了一下齐榭微蹙的眉头,“可是这些我都要去做,如果都去可惜的话......”诏丘琢磨了一下,“可能会累死吧。”
      这一句,语气就很显然带着调笑了,深刻的眸光移过来的时候,齐榭跟着颔首,“也是。”

      如果万事开头以前都先给自己定个性,被困住的不仅仅是破局的办法,还是自己。
      何必如此。

      这一句,如同给齐榭定了心。

      齐榭少时的性子是罕见的坦然,虽则后来因为诸事磋磨,变得不动声色又藏着掖着了一点,但好歹两相交融,前者抵去了后者的一些避离。
      他悲起来毫无痕迹,悦色却比诏丘曾见过的要显眼了一些,毫无疑问是真的心下松和。

      诏丘就拉着他的手,示意他扶好自己的腰。

      齐榭看他要御剑的手势,轻微拦了一下:“不先把困魂阵破了?”
      虽然这一道和不明山那一道相系,如同连阵,必然要一起破才算最妥帖,但既然联系的术法是诏丘下的,那么他自然可以解,不如先解决一个,免得还要多烦心。

      沉沉乌云依然没有散去,远处是山居的一大片废墟,诏丘抬头扫过一眼,忽然笑起来:“不如节约心力,先去对付大家伙。”
      但他现在是阵主,阵法不破,多多少少会生出掣肘,齐榭的担心也很有道理,诏丘抬手招出一道传信符,“那就让你师叔派个人来守着。”

      齐榭来无常山的情况不多,所知更少,哪怕诏丘已经对他能坦白就坦白,能说明就说明,对于无法预知自己是否能掌控的东西,齐榭还是万分小心的。
      所以当他立在诏丘身后,稳稳落地无常山要被诏丘带着走上去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拽了一下。

      破魄入鞘发出清冽的声响,诏丘还在山脚之下,抬眸朝山上某一点扫过,回身时语气温和得不像话:“有点怕?”
      齐榭摇摇头,又点点头。

      被折腾了这么久,他再大的事情都经历过,已然放下生死,便无所畏惧。
      但他放不下的,是另一个人的生死。

      所以他眉目凝肃:“师尊,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的事情。”
      不知道他又是想到什么突然点明,诏丘欣然颔首:“我都记得。”

      齐榭也佩着长剑,因为从头到尾没有发挥的余地,缄言只是出鞘一小会儿就被收了回去,现在就安静的束在齐榭身后。

      诏丘早就看到了,略微一指:“还真让你师叔改铸成极品灵剑了?”
      齐榭颔首。

      诏丘十分满意,“正好,”他骗人太多,以至于信誉岌岌可危,连带着齐榭在如此大事面前都不敢保证他不会又作什么死,非要来试探一句,他乐得让人安心,“如果你又瞧着我什么动作不对,不必管其他的,引一道天雷下来劈在我身上,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句话,又好气又好笑,但好气的成分要多得多,齐榭听得表情怪异,“师尊,你在说什么?”

      他不需要这样的保证,也不想要诏丘的命。

      诏丘不是和他开玩笑:“只是告诉你,我知道什么最紧要。”
      齐榭没有多想,松了一口气这才肯跟着他上山。

      现下依然是白日,按照叠阵生效的轨则,此地果然是草木皆枯,荒芜一片。
      凌空山即便冬日大雪,枝丫空荡,也不是这么个毫无生机的荒法,齐榭看得心里不是很舒服:“现在是灭生阵在起效力?”
      诏丘琢磨了一下,颔首。

      他们径直到了无常山巅,得见无边旷野。

      那是一片,只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的地方。

      深色的土层从脚下一直蔓延到不知多远,延亘到天地尽头,似乎是顺着荒颓生出来的一片绝境,了无趣味,又不曾终止。
      现下已然出了正月,天色勉强讨人喜欢了一点,山巅早已消散的白雪转为森寒的风刃,一道又一道割过来。
      长风牵扯衣角的时候,毫不客气扑在胸口,会给人一种被扇了一掌的感觉。

      天地旷静,仿若无声。

      一片虚白日光从云层绕渡而下的时候,诏丘的眼神从某一点上收回,回头对齐榭说:“我去找阵法,你在这里等我。”

      其实齐榭不是很愿意看他一人犯险,诏丘知道这一点,很多时候都是将他带在身边,齐榭习惯了这个,下意识要阻止,诏丘先人一步解释:“既然是灭生阵,不会太温柔,你在阵外,如果出事了还能救一救我。”
      这个理由完美到让人无话可说,齐榭只好顺从,但还是决然从背后拔出了缄言剑。
      诏丘看见他这个架势就想笑,但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眼神倒了一个拐落在齐榭身后,满脸不解:“你们来干什么?”

      严温御剑而来,一脸的沉静在看到他们二人之后有微微松动,但没奔着好去,反而是微愠:“又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诏丘立在无边旷野中,被风吹乱了头发,抬手微挡:“我没瞒着你。”
      不稽剑稳稳落地,严温负手走下来,可能是山顶太荒,又是相对陌生的地界,出关后两人还未曾相见,诏丘从这个角度看他,忽然觉得师弟周身气质发生了变化。

      虽然他还是穿着蓝色长袍,发冠不变,雪白圆佩吊着涧石蓝的长穗子,落地如此荒颓,却像是自动引召了无边风云,如割风刃刮过来的时候,漫吞天际的森寒倏然成了他长剑的余威。

      如同生于山巅的寒石,岿然屹立,可承风霜千千万万年。

      于是诏丘将手放下来,没有辩解什么“我不是给你传信了吗”,而是自然而然颔首,“那你来得正好,和阿榭一起为我护法吧。”
      严温收剑入鞘,沉声应好。

      而在严温身后,晏清和很少露面的云屿缓一步落地,见面就是一句“晚辈拜见长溟师叔。”
      尽管严温端得再好,诏丘也忍不住落他面子,“带这么多人过来干什么?”

      就算是要破阵,也不见得要这么大费周章,他又不是什么病秧子,风吹草动就能要了命。

      晏清的眼神是很显然的担忧,上前一步:“师叔,你才刚出关,让弟子来吧,这毕竟是太山派的职责。”
      她的语气,显然是端起了大师姐的架子,但先不说诏丘不是太山派弟子,就算非要论辈分,也很应该是他自己先上。

      脚下深土板结,质感略硬,诏丘微微偏头,清明的眼神掠过了待在最后,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既不跟着劝阻,也没逞强要自己顶上的云屿身上,神色微动,很轻的笑了一下,就像是在向故友打招呼,“你也知道,我刚出关。”
      他一口气定下三个人的行迹,将晏清和云屿拨到山巅最外,让齐榭和严温守在他附近。

      既然晓得困魂阵的存在,要让这东西显露出来就可以直接略过探寻这一则。
      只是颇为遗憾的是,这个阵应该埋得极深,若要用灵力去引,要么引很久,要么需得在瞬时爆出大量的灵力。

      这就是创出高阶灭生阵的坏处,哪怕他是创阵人,这样凶戾的东西既然现世,那就算是从他身上剥离出去,诏丘自己对这个阵法的影响再强,了解再透,困魂阵依据的是大道法则,而不是他自己,这就注定了他不能全然按着自己的心意来。
      譬如引阵。

      他已经走到山巅最中,无论向谁看过去,那人都是孑然孤拔的一道身影,最多可以通过衣裳的颜色和气韵神态来分清谁是谁,脸是绝对看不清的。
      用神识辨认是一个极好的办法,但现下没必要为了如此小事耗费灵力,他需得爱惜自己的羽毛。
      于是诏丘半蹲下去,掌心贴到微寒的土层之后,确实能感到阵法和自己的呼应,就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

      可能是他一个人站在此地,实在显得冷清,寒风掠过又从颈侧、腰侧和长靴边呼啸远去,很容易给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回环四顾的时候,他好像瞥到一道含悲带悯的眼神。

      云屿和晏清站在最外,齐榭和严温则出于不同的考量,分别站在了他的东侧和西侧。
      他毫不费力就能晓得哪一个是他要找的人,立身站直,伸出一指,在掌心划了一下。
      严温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划拨了什么,试着问了一句:“师兄,你说什么?”
      诏丘微微回身,刮走了耳侧的一缕乱发,朝他摇摇头,如同静默的雪。

      风声飒飒,递来一道叹息声。
      齐榭点了头。

      下一刻,诏丘召剑出鞘,破魄锋利的剑刃折出冷漠的寒光,诏丘伸出一掌,重重剌划下去。

      鲜血流贯而出,滚烫的液体倏然顺着剑身滑落,凝成了醒目的细线。

      严温其实没见过他用这样的办法。

      以血相召确实比以灵相召更节约灵力,因为只需要鲜血,听起来更轻易一些。
      但很显然,严温被这个阵仗吓到了,抬手一记灵力,旋刺而出,看起来要杀人,实际是想将他拉出来。
      诏丘略微一挡,再次单膝跪地,单手覆地的一瞬,地面颤了一下。

      如同闷雷从地底滚来,惊得百虫乍动,血液洇入深土只是一瞬,也只及浅层,却有不知源头的响动从深土中迫不及待破出。

      晏清留在最外,甚至在云屿外面,因为她要保证若是遭逢意外,师弟要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所以她感知到阵法上显的震动比所有人都晚一点。

      那声音密密麻麻,像是百足之虫被乱了时日的惊蛰吓得乍起,顶着浑厚坚硬的盔壳,从半梦半幻的沉眠中惊醒,争先恐后的要舒展指爪。

      但诡异的是,荒山之巅不会有如此灵虫。

      震感从足底窜到头顶,骇得人头皮发麻,仿若百虫不是从地面钻出,而是吸附足底,如同血蛆攀附,顺着骨缝血液一路钻上来了。
      存世多年,她从来没体会过这样的阵法。

      但几乎是须臾间,诡异的抓爬感消失殆尽,就像从未来过,而方才撼动神魂的麻意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抬眼望过去的一瞬,晏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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