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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归路 ...

  •   书册太厚太多,又大多是诏丘都没见过的一些法术,又是孤本,十分稀贵,丢了再没有可补。
      且他并不知道褚阳有强塞书册的爱好,所以这些东西极可能意义不一般,需得好好对待。

      褚阳的话音一落,书册就不堪重负连捆倒了下来,诏丘抬手一挡,手指撑着书脊,弯曲的指节绷起手背的凌厉筋骨。

      褚阳不知是往书上扫了一眼,还是往诏丘的手上扫了一眼,最终盯回同样疑惑待解的齐榭:“我要借一借你徒弟。”

      诏丘和齐榭诧然对视,又默契地盯回去。

      他直接单手掰倒书册,让这一摞东西都仰躺在客椅上,神色不明想了一圈,愣是没懂褚阳要说什么,眼神奇异:“何出此言?”

      “借”这个字,用得可太精妙了。

      若按褚阳的辈分和身份,有什么需要莫浮派帮得上忙的大可以直说,没人会拒绝。齐榭是他徒弟没错,但他何去何从想做什么,当然还是他自己说了算,褚阳只需要征得人同意,就可以直接把人带走。
      就算他们如今关系特殊,这些事情,还是齐榭说了算。

      更何况这一句可堪疑问的点实在太多,点名道姓就很奇怪,这个语气则更加奇怪。

      若论本事了得的修士,太山派有晏清可用,且关系更亲近。
      就算两派弟子所学有差异,他既然要齐榭,指不定用修为更高的修士,譬如严温,会更加趁手。
      前后一琢磨,总给诏丘一种前路不妙的感觉。

      褚阳此行,确实是收到了传信,要为诏丘取出断剑,但他并不是只有这一件事要做。
      他的眸光含悲带悯,又隐有一股矛盾和复杂:“我才从青天剑宗赶过来。”

      诏丘了然。
      青天剑宗如今实际的当家人是佟立远,这一位不喜欢首席,所以褚阳和他谈不上亲近,青天剑宗和太山派交际很一般,甚至可以说糟糕,是以若有什么事情让褚阳非去一趟不可,确实要摆明身份才能压人一头,不至于让佟立远找麻烦。

      但这就更怪了。

      “你去青天剑宗干什么?”

      褚阳叹气:“救人。”

      诏丘下意识接话:“佟立远受伤了?”

      虽则褚阳医术了得,但偌大的眉州城,上下两界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出色的医师医修,小伤小病自己解决就完了,非要求到褚阳面前不可,还要得到佟立远这位当权者的首肯,也就他自己最合适。

      况且......

      诏丘记得嘉州一别,这位缺德仁兄找到了他同样缺德的师兄,两人十成十大打出手,听褚阳的话头,可能还伤得不轻。
      他这样一想,突然有点幸灾乐祸。
      被打了吧?活该!

      褚阳此人亦然洞悉人性,不过诏丘在此道是天赋使然,他自己则是因为见过了太多人,历经太多或遍及尘俗或孤绝的往事,参悟过了太多人的千万心念,对于什么人对什么事会有如何看法,看得清清楚楚。

      佟立远讨厌诏丘,也一视同仁的讨厌他,虽则身份一类并不是他们可以自行挑选,但喜恶一事与此同理,也难以改变,相比诏丘以毒攻毒如数归还的招数,他更偏重于万事不挂心,除却职责所在,任随存亡。
      但这样一来,涉及医道,他的悲悯就更加不掺杂质,偶有表露,都是十分糟糕的事情。
      褚阳摇摇头,否定诏丘的猜测,“不是,是佟立修。”

      眉梢一挑,诏丘讶然。
      虽然没和这位正儿八经比试过,但前前后后好歹是共事过,入了阵也出了阵,若佟立修没有保留,那他的修为可堪和佟立远一战。若是想深一些,因为什么原因有所保留,那么如今缠绵病榻的,就更不该是这个人。

      他左想右想,猜测,“佟立远干的?”

      褚阳行医他不是没见过,眼光忒毒,何故如此,伤到何等境况,可有救治,前医水平如何,诸如此类的细辛没一个瞒得过,见他如同自动抖老底,要命得很。

      又因为佟立修此人实在皮实,花招一堆,往事一堆,恐怕仇敌也一堆。褚阳瞧病不论身份贵贱容貌美丑家财贫富,很有医德,又曾是掌权大弟子,很擅长见微知著、忧心忡忡。
      为了佟立修往后的安生日子着想,褚阳肯定会使尽浑身解数晓得事情起因,再对着始作俑者敲敲打打,免绝后患。

      毕竟折腾到要请他的境地,再有差池,恐怕还得他劳心劳力。
      至于如何敲打,必然就靠他这医修身份和太山派长老的高位了。

      但又很矛盾的是,他极其讨厌用身份压人,逼得他褪去常服的,会是怎样的伤势?

      诏丘问的问题都合情合理,褚阳的眉头却越锁越紧,好像每一个都在强人所难。
      诏丘不是要看青天剑宗的笑话,只想尽可能知道一些细节,见他如此表情,都打算摆摆手作罢了,褚阳憋出一句:“为未可知。”

      “弟子不解。”
      这一句,是齐榭开的口。

      “敢问褚师伯,是不晓得是谁下手?还是不晓得有多少人下手?”

      齐榭说话,一如既往委婉不带喜恶,要让诏丘来问,他肯定会说,是不知道是不是佟立远干的?还是伤势太杂不一定都是佟立远干的?
      他就喜欢挑明了说。

      褚阳因此叹了一声,“亲见才可知。”

      能让褚阳如此憋屈,那可太稀罕了,诏丘察觉出端倪,“伤势如何,总能告知了吧?”

      褚阳目光一定,似乎是估测,又似乎在回忆,他肃穆的面容因为这微微一顿更加威冷,然后蹙眉抿唇,谨慎的报了一句:“不知前路生死。”

      如同平地惊雷乍起,齐榭的手指倏然蜷了一下。
      诏丘扫过这个,眸光沉沉, “你也救不了?”

      这句话太直白,并不是吹捧,而是明着挑战褚阳的权威,若放在以前,褚阳必定立刻吹胡子瞪眼,拂袖离去和他冷战一月,但现下他没动,眸光如点星,似乎是想往前几步,但不想表现出逼迫,最终没动。
      “能,但我想先问一问子游的意见。”

      生死之间的个中境况,也是不一样的。
      长眠不醒只剩一口气吊着是活,清明如常脏腑无恙也是活。
      世人追求体肤完整,身魂无伤,褚阳是医修,在这方面要更苛刻一点,是以不惜千里迢迢而来,问一问是否有人愿意相助,去助力相搏外人的另一种命数。

      到如此境地,想必在医术之外,又要牵涉到病中人的心境。
      这实在很容易让人多想,若是轻松可解,他也不会如此迂回。
      褚阳忍不住添了一句:“只是见一面。”

      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氛更重了。

      诏丘看向齐榭,得了后者一道眼神就温和点头:“想去就去。”

      齐榭先同褚阳颔首商定,眼神转回诏丘身上,张了张口,却不晓得要怎么说。
      诏丘习惯使然的盯着他的任何神色,绝不强求:“不好解释就不解释了,想说清楚的话以后有很多时间可以说。”

      褚阳但凡端起医修身份,就忧心忡忡悲天悯人,闻言松了一口气,难得开始看稀奇:“你舍得?”

      若是寻常话,诏丘一定怼一句,“要带人走是你,觉得走得不妥还是你,要求真多。”
      但这句话毫无疑问点明了什么。

      在门中弟子面前坦坦荡荡是一回事,在褚阳面前不加遮掩又是另一回事,诏丘即便再脸皮厚,褚阳为长,每一番说辞都有不同于晚辈的思量,想问和想知道的,也更深。

      诏丘竟然因此有点不自在,他清咳一声:“我听他的。”

      结果这句话让齐榭脸红了一片,他似乎是想告辞,离他们两人远点,但褚阳冒出一句“我以为你会陪着。”
      齐榭又停在原地。

      他的眼神有点怪,隐隐透着好奇、看热闹和不好意思的诸多情绪。
      自从诏丘那么一折腾,有些事情再没必要掩饰,齐榭见拧巴无用不如坦然,就一直露着这种“等着看诏丘反应”的隐晦目光。

      距离太近,齐榭的眼神有点灼人,不过幸好诏丘的脸皮又厚一层,勉强能撑住:“如果能陪着去,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合情合理的解释。

      褚阳看热闹看得满意,佯装无异又咳一声:“好了,那各自前行,不要耽搁。”
      性命危急责无旁贷,再说齐榭毕竟叫了佟立修那么多句师伯,必然是要去的。
      他匆匆披上披风,临行前还是叫住了诏丘:“师尊……”

      诏丘没他这么着急,是以一直在旁边看着,眼风来回扫视,查看是否有什么错漏。
      衣袖被收拾的动作卷起一道边,诏丘随手替他拨平,语气淡然:“如果青天剑宗为难,就不必讲究什么宗门交际,先打一圈,如果寡不敌众即刻传信。”

      他没说传信后怎么,但齐榭听笑了,“既然有求于人,弟子必定是能全身而退的。”

      褚阳一直耐心在一旁等,闻言有些脸酸地扫过一眼,先对着齐榭客气,“青天剑宗会有人来引,事毕告知,我再去诊治。”

      齐榭道一句“弟子明白”。

      褚阳在这边能放心,转头又开始嫌弃诏丘,“幸亏没让你这种人当掌门,否则门派多年基业,都得毁在你手里。”
      诏丘看齐榭整顿好了一切,手里捏着一张传送符,微笑侧目:“多谢褚师兄夸奖。”
      褚阳又被他气到一边去。

      此举正中诏丘下怀,他还想嘱咐一句什么,齐榭微微收敛笑容,“师尊……”
      心头一跳,诏丘颔首,“我出关一定会让你知道的。”
      齐榭摇摇头:“不是。”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青天剑宗非要他去不可,但往日交际不可不顾,何况他和佟立修……是有不为外人知晓的私交。
      不得不去相见,恐怕也是因为此事了。

      褚阳问他舍不舍得。
      诏丘不舍得。
      他本不打算说,但只是这样盯着,又觉得齐榭惴惴眼神在前,自己确实应该说些什么。

      “万事由心。”
      他薄削的唇瓣翕张,眉眼弯垂,无声做了这个口型。
      他不好在大殿里做些不得体的事情,但毕竟不能全然放心,趁着某人没回头,指尖很轻的勾了一下齐榭的指弯。

      齐榭拢过披风,正要掐诀用符,如水清明的眼波不经意和诏丘对上,微微漾出涟漪。
      牵挂的手指倏然收紧,又一瞬松开,传送虚境在身后一步远,齐榭颔首:“弟子拜别师尊,褚师伯。”

      诏丘是不能跟,褚阳是没必要跟,因为此行最主要还是奔着积伤多年更加让人头痛的某人,天上地下再没有比他更忙碌更操心的医修了。

      他在听见道别后就慢悠悠挪步过来,看着虚境散去遗留的几丝雾气,眼神是欣慰的。
      但他又扫过身边杵着的诏丘,当即看不顺眼:“回神了!”

      诏丘被他说得怒目。
      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经褚阳的嘴一转,就好像他的注视变成了一种觊觎,硬生生留下什么可堪唾弃的把柄似的。

      “褚师兄,你真的惹人烦。”
      齐榭不在,褚阳不必端长辈架子,回敬:“比不过你。”

      要怼褚阳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逮着他在意的东西挤兑,但诏丘怒气冲冲瞅他半天,又思索半天,竟然没能在医道一途找到可以指责他的立场,难免悻悻。
      又想到不久之后,甚至可能是一刻钟后,自己的性命都要交到此人手上,免不得多忍一忍,唯一能挑刺的,无非是勉强有底气问出一句:“这次无需我一次性喝两碗药了吧?”

      褚阳神色怪异,似乎有话要说,但目光沉沉,只是在传送符消散的地方瞧了一眼,然后摇头。
      小弟子再是看稀奇,也不会凑到褚阳面前去丢门派的脸,早就散得干干净净。

      褚阳不喜欢啰唆:“想去什么地方取剑?”
      诏丘疑惑:“我还可以挑?”
      褚阳颔首,诏丘顿了顿:“那就不明山。”
      “先说好,我下手重,多痛你都自己忍着。”
      “会死吗?”
      “不会。”
      “那行吧。”

      指尖有一瞬蜷缩,褚阳又说:“那我们即刻出发,你给长洐留信罢。”
      却听得一句:“长洐现在应该不需要我留信了。”

      褚阳听得微愣。

      他和严温并非一门师兄弟,晓得的事情不多,大多是严温想让他知道,或是他能推出来的。
      诏丘神色如常,只是话音放轻,像是长风掠过疏冷梨树,忽而吹停一场山雨。

      他的神色有点奇异,但没做出什么反应,反而盯着盯着突然叹了一口气:“此事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叹气得莫名其妙,诏丘以为他又有什么不好听的话等着,回得略微犹豫:“闭关,破阵,出关找阿榭,怎么?”
      褚阳不怼他:“不怎么。”

      他不晓得诏丘的打算,甚至收到他的传信,都是带着满腹疑问赶过来。
      种种惊疑,却在听到这几句如常的答话之后有了答案。
      又或是说,更早一点,在看到齐榭的一瞬就有了答案。

      诏丘了悟,倏然笑了一下。

      心动如劫火,滚滚而来,却渡给他一条血海疮痍的归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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