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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从一 ...

  •   诏丘走出洞窟的时候,听到身后有重重的咚声。

      虚境如同幻影,他们在里面恍若隔世,对于洞窟外静静等待的人而言并不是很久。
      就好像只是立身看了一场雪,忽而有放慢的脚步声。

      齐榭回过头的时候,正好看见诏丘从洞窟禁制前穿过,如同寒水起波澜,温温柔柔的送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想走过去,却忘了自己一直没有动,落雪被伞面遮挡,在周围形成浑圆的浅地,除此以外就是深及脚踝的雪层。

      天地还是茫茫然一片,之前他们履出的脚印已经被覆盖,齐榭不知道要从哪个地方迈出去。
      然而就是这低头愣神的功夫,一阵轻浅的香气混着冬雪的微寒扑过来,钻进伞面的人在他身前定住,不由分说的抱住了他。

      齐榭有一瞬的愣怔。
      因为诏丘比自己高一截,他将伞面倾斜一点,双手微张,精致的玉冠正好顶住伞上的梨枝纹,彼此磕碰发出一声脆响。
      他又被抱紧了一点,腰腹的勒束感和白发摩挲脸侧的感觉让人发痒,他持伞偏头,看向硌着自己的东西。
      “这是什么?”

      沉沉嗓音在耳畔响起:“师尊的破魄剑。”
      诏丘还是不撒手,耍赖似的要和人抱成一团,也多亏现在没人,否则齐榭还真的没脸一直被这样搂着。
      他有点想笑,为了让莫名其妙的某人不会被伞面戳到,不得不更加倾斜伞柄,但如此一来,他就看到了空空荡荡的洞窟门口。

      反应过来不对劲,他在诏丘的肩窝里扭过头环顾一圈:“师叔呢?怎么没出来?”
      诏丘慢吞吞“嗯”了一声,“让他自己待会儿吧。”

      他的鼻息吹走了诏丘的一缕耳发,而清如琉璃的瞳眸顺势看过来的时候,衣料磨擦有轻微的絮絮声。

      “所以这是……师祖留给你的?”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并不太冷,只是手指一直裸露,被寒风吹得泛红,还冰凉。
      诏丘单手握着破魄,另一只手绕过齐榭的后颈从他手里接过素伞,小心抖落了一层白雪,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有裹一件披风或是斗篷。
      否则齐榭就可以搂着他的腰取暖,而不是把手缩进衣袖,有点怂兮兮的取暖。

      相比拥抱,这个姿势更偏向诏丘单方面将人搂着,一手剑身一手伞柄,交错卡在齐榭的背部,如同交叉护法将人困在里面。
      他又把人往怀里拖:“对。”

      他这么一说,齐榭肯定就明白了。
      七星容象阵已然开启,也已然消散,前主心心念念留下来的东西终于送到了他们手上,如同一场无声的交付。
      前尘已矣,譬诸逝水。

      过了好一会儿,诏丘偏了偏脸颊,脸侧径直和齐榭贴了一下,惊得后者一个激灵。
      他抽了一下齐榭的披风,松了一口气:“不冰了。”
      齐榭被他手里的剑柄戳了一下,发痒想笑:“什么不冰了?”
      诏丘则低声说了一句:“不该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他的语气,好像如此嘱咐招致了多么不得了的后果,但齐榭偏头上下扫了一整圈,没见得自己身上掉了一坨肉,只好当他想得太多。
      又有大雪压枝的脆响,这次隔得极近,就像响在耳边。

      这种声音又和足履雪地有几分相似,以至于齐榭乍然一听,还以为严温终于从洞窟里钻了出来,心惊胆战的要推人。
      毕竟严温就算再胸怀宽广波澜不惊,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刺激别人,太缺德。

      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识人禁制还是静悄悄一片,诏丘现身时带起的些微波澜早已经一层一层荡平,隔着墨黑如深镜的一片,他什么也看不到。
      这就有点稀奇。

      齐榭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是……看到什么了吗?”
      这个说法已经很委婉了,毕竟多年相处,严温的脾性他还是很清楚的,能扰他心绪的事情并不多,来来回回也就和那几个人相关,除此以外,他这个掌门还是当得很威严,很镇定的。
      所以这个“什么”,难免引人遐想。

      诏丘并不打算瞒着他,本来打算把人捂暖和了带走慢慢说,但他先挑明,自己现在说也未尝不可,他扯了一个话头就开始了。

      “看到了当年的演武场,应该是有一次你半夜偷偷练剑,我下楼捉你,记不记得?”
      他问的很随意,只是想提醒一下齐榭,但后者并不是记性不好的人,几个词眼一出,他下意识觉得后面不是好话,有些惊疑不定的“嗯”了一声。

      听得如此答复,诏丘也就点头。
      “那日我带你回阁楼的时候,被师尊看见了。”

      齐榭的尾音有点颤:“什么?”
      其实他对于这位师祖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仅有的认知都是诏丘严温师兄弟在他小时候捉着他和他说的,很多时候并不直言如何如何,只是在回书室的时候,神神叨叨故意噤声,然后一脸夸张的给他展示手中多到端不住的书册。
      那是他们每日的课业。

      有些没看过,需要全盘阅览,有些看过,简单温习就好。有的简单些轻轻扫一遍就能懂,有些偏难需得反复琢磨。

      其实这样的课业他们被安排了不知多少回,早就习以为常,如此唬人的行径,不过是想逗一逗孤零零待在书室等他们的齐榭。
      但可能是齐榭那时候太小了,偌重偌厚的书册于他而言实在太过骇人,以至于闻端其实从不干扰他修习,他也有一点点怵。

      他师从诏丘,在敬畏一途却学的是严温,青出于蓝胜于蓝,对这位闻端掌门十分敬谢不敏。
      现在听到这个,他陡然生出一种被抓包的错觉。

      诏丘拍一拍他的肩,声音温缓,吐息绕出一团雾气,“不吓人。”
      他在虚境中随意往前一扫,看到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七星容象阵不一定是让人见,也可能是见其所见。
      而当他悟过这一层的时候,沉甸甸的东西倏然落到手里。

      他笑了一下:“可能是觉得两个人犯禁而未能施加惩戒,师尊记得久了一点。”
      他说的很轻松,齐榭却听出一点难过的意味,于是反搂回去:“然后呢?”

      “然后啊……”诏丘闷闷笑了一声,话匣子大开,“我想着这把剑来得合宜,但毕竟是师尊的剑,我不会成为契主,但是可以一用,这样一想,破掉困魂阵的凶险就更小了一些。”
      “等到诸事完毕,如果我还能有用剑的机会,我就把破魄留下来。”
      “出虚境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掌门玉鉴果然在你师叔手里,这下他没法丢摊子了,掌门之位归他,我就负责继续惹人嫌。”

      他的声音松冷,又响在耳边,东拉西扯一大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念头突然要说这些。
      齐榭听得耳廓发麻,又有点昏昏欲睡,迎合颔首,笑了一下。

      “但是你就不要嫌我了。”
      冷不丁拐到自己身上,齐榭倏然清醒:“我没问这么多。”
      诏丘顿住,果然见得齐榭耳根红了一片,幸灾乐祸,但笑着笑着又逐渐放低声音,像是叹了一声,“是我都想告诉你。”
      他在齐榭的鬓角贴了贴,松开怀抱,转而将他拉到身侧伞下,眉眼弯弯:“走吧。”
      他说,“我们还要去找褚师兄,不明山的雪应该停了。”

      要行到浮阳殿,要先从后山出去,再经过颇为密实的梨树林。
      诏丘以为自己会听到一水儿嫩生生的“长溟长老”和“子游师兄”,结果一路走过,小弟子倒是碰到不少,就是一个都不和他们打招呼,嘴巴一张,眼珠子就直接瞪出来,然后被抽了魂儿似的干瞪他。

      齐榭不是那么高调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有点不自在了,寒风森然都刮不走他耳根到脖颈的一大片红晕,试图打商量:“师尊,撒手。”
      诏丘今天脾气有点怪,惜字如金:“我不。”

      诏丘此人,曾凭一己之力气过严温、褚阳、云见山等一干人,齐榭却从未和诸位师叔师伯在微愠上有什么共鸣,即便被招惹,也只是觉得吃惊,并不好气,但他被捉了一路,屡次挣脱未果,突然和一大票前辈感同身受,“为什么?”

      诏丘已经带着他走上了通达浮阳殿的明廊,拐过某一处转角,他伸手挡走一条探过来的干枯树枝,眼风先往身后挤挤攘攘的人影一扫,吓得一干小弟子缩回墙角,再看向齐榭,一本正经道,
      “弟子之间属于同辈,彼此互通关系密切,既然第一个人晓得,必然第二个人就会晓得。”他循循善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齐榭听过太多类似的语气,直觉他又要诓人,但还是忍不住接话,半心虚半一时难以接受,“所有人都会知道。”

      他现在冷着一张脸,其实是企图以如此寒霜冻走探头探脑的小弟子们,只是他们交握的手指要比他冷峻的面容更加引人注意,齐榭吓唬未果,越走越费命。
      诏丘欣然一笑:“早晚本就没有差别,既然做了,更要从一而终,若是半途松手……”

      齐榭正瞥到十分面熟的一人,面皮挂不住,神思也不凝聚,空洞的问了一句:“怎么?”
      诏丘义正言辞:“会觉得我们情谊不坚,经不住审视。”

      齐榭觉得很荒谬。
      但荒谬之外,竟然真的有一丝丝合理。
      他被诓得一头雾水,脑海里天人交战,真的忘了还有死命挣脱这一条路可走,硬生生让诏丘牵着他到了浮阳殿。

      褚阳负手立在浮阳殿中,听到奇怪的声响就回身,先是看到齐榭一脸怪异的微红,再看到某人侧首,嘴角有若隐若现的笑容,下意识又要骂“你又招惹什么了”,眼珠下移,突然不动了。
      良久后,视线来回滚动,褚阳背过身,强忍着咳了好几声。

      有客莅临,奉茶是待客之道,严温的弟子子潜一派沉静端着茶盏走过来的时候,也佯装如常扫过一眼,然后一万分规矩的唤过:“褚长老,长溟长老,子游师兄。”
      然后面无表情的走了。

      诏丘偏了偏头,似乎是在说,“就说了有人能泰然视之。”
      齐榭方才瞥到的正是此人,他犹豫再三,非常谨慎的回:“严师弟是个例,不算。”

      这个姓氏有点怪,诏丘想得深一些正要多问,褚阳已经从闷咳中脱离,端得一派威严肃穆。
      但能让门中弟子一眼认出的,并不只是这张脸。

      褚阳换了太山派的弟子长袍,清冷如月,精秀的昙纹落在袖口和下摆,会因轻微的动作折转出一道银色华光,制式飘渺旷远,如同融淬了如练冰雪,浑身一派肃静,只是淡淡扫过一眼,就让诏丘愣了一下。

      他的容色还是端正如刻,眉峰如山,眼窝深邃如同高山落谷,连着深如浓墨的一双眼眸,似乎是渡了一层少年往日的辉光。

      诏丘晓得他要来,但不晓得他来得这么快,会秉如此打扮,将要开口的话因为这身衣袍散掉,良久,蓦然一笑。

      但褚阳没什么心思和他客套,当即从广物囊中一抓,单手甩出一大坨捆绑好的东西。
      诏丘不得不和齐榭松了手才能接住如此袭击,下意识问:“什么?”

      褚阳道:“你要的书。”

      齐榭投来疑惑的一眼,诏丘找到客椅随手搁下,和他解释:“之前去太山派的时候向曹师姐讨的。”
      他的手指按在书册最顶,稳住摇摇欲坠的一摞,眼神细数,片刻后意味不明的瞥过一眼:“这么多?”
      褚阳的眼神掠过齐榭,停了一停,眸子很轻的阖了一下:“有我多塞给你的一些。”
      诏丘就“好好好”。

      他毕恭毕敬装腔作势,“请上座。”
      褚阳为师兄,能受得住他如此架势,虽然这个模样又奔着往日的混不吝去了,说不定就会惹打,但褚阳多瞥了他一眼,没嫌弃,只是摇头:“不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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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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