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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玉鉴 ...

  •   而他换下微乱的衣裳和濡湿的鞋袜,不知怎么想的扛着伞又跑回来的时候,闻端已经走了。
      倒是诏丘斜倚门框,神色玩味:“哎呀,我们胆小鬼长洐回来了。”
      他直身抱胸,满脸不解走过来:“你怎么那么怕师尊呢?师尊又不会吃你。”

      书室门框被顶开,轻微的吱呀一声后,齐榭抬眼看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嘴里含着白瓷勺朝严温挑着眼睛笑了一下。

      熟悉的香气似乎浓郁了一点。

      齐榭放下碗,走到被莫名堆厚一层的书案前背过身,轻微的磕碰声传来,他在捣鼓着什么。
      片刻后,他端着两碗白梨银耳汤,脚步稳健两手齐递:“师尊,师叔。”
      诏丘颔首道谢,先是舀了一大勺在嘴里,细嚼慢咽还喝了一口汤,然后等着回答。

      严温一路刻意走得小心,鞋尖干燥一片,但被诏丘问得发懵,苦苦自省,没注意到碗口多得骇人的热气,一勺生吞,差点当场去世。
      “谁要害我?”

      汤水被他荡出涟漪,颜色比往日吃到的要深些,他被烫出了泪花,委委屈屈吐着舌头:“师兄帮我看看,是不是起泡了?”

      诏丘被他一嗓子吓得差点没哽住,手忙脚乱塞走自己的那一碗梨汤,然后示意他再张嘴,脸凑近了唏嘘道:“真的哎,你倒是小心一点啊!”

      严温虽然有吃烫口吃食的习惯,但并不喜欢这样滚烫能吃死人的,被痛得团团转要找冰的东西。
      他慌不择路,齐榭把他摁下自己帮忙去找,诏丘又心疼又好笑,一边看热闹一边试图捂他的嘴:“小声点。”

      这个动作寓意不一般,严温想歪了,“真的是谁要害我吗?”

      诏丘笑得更起劲了,捂着肚子撑门抖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缓过气撑腰站直,示意他噤声的手指还在颤,轻声轻气的:“是师尊。”

      严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那吞汤水的架势,我拦得住你?”诏丘还在笑:“师尊觉得你受了凉,应该吃暖和一点的,又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设了一个小法术,谁知道你不长心眼。”
      他半解释半嘲笑完,擦一擦眼角笑泪,还让他噤声:“师尊没走远呢。”

      严温差点第二口气也没上来,顾不得木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双手撑着伸出脖颈左右张望。
      他的姿势像大鹅,诏丘又笑起来。

      但严温不想理他,他极目远眺没见到什么身影,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见一层檐下“啪”一声,似乎是伞面和雨水相接,又有伞扣微微磨擦伞柄,一阵响动后,素白油纸伞拢着一道修长的人身走出去。

      生兰阁也有梨树,枝桠繁盛,从三楼看下去,闻端的身影被树枝缝隙切成不规则的蓝色,有时伞面从微光下穿过,而后迟一步跟过来飘起的衣摆和微润的雪白长靴。

      圆珠下落,雨声嘈杂,敲在伞面上更是沉闷。
      但可能闻端在室外,雨声延荡出去,又有几分空灵。

      一片模糊中,闻端走出了花枝会扰人视线的地界,却慢慢转身。
      一阵寒风乍起,雨水飘摇起来,严温被扫了一脸的冷水,看见闻端倾斜伞面,抬眸望过来。
      他突然就呢喃了一句:“师尊?”

      闻端如此修为,想听到不想听到都任随心意,他在渐盛的雨势里微微颔首,似乎想说什么,却顿了一下,指腹摩挲伞柄,才抬眸淡然嘱咐:“回去。”
      闻端的面容,正是衬了他的表字,巍巍端正,如见清梦,冷冽的威严之下,这样的面容是点睛之笔,也很容易被气势掩盖。
      不过他单手负后只留背影的时候,就没那么吓人了。

      清水倒影,梨花飘落,闻端踩着雨水迤迤走远,身影飘渺如同入了画卷,不再传来声响。

      可能是七星容象阵的雾气带着寒意,很有春寒料峭的意境,严温突然就想到了这一天。

      他记得之后诏丘将他拖过去避雨,然后文绉绉装腔作势的道了一句:“雨雪暂晦,山树长明。”

      严温用手帕擦着脸上水泽,嘴里含着止痛冰块,说话含糊不清:“什么意思?”
      诏丘又挖了一勺松软带汁的白梨,美滋滋嚼了咽下,朝内里一抬下颔:“我刚才求师尊留的字啊。”

      春雨冬雪,苍山苍树。

      严温在重重虚境雾气中,念出了这一句。
      闻端的笔书也颇为出色,严温有心讨要墨宝却不敢,很多时候都是让诏丘帮忙。
      他写过的字句不多不少,基本就是他们师兄弟两人成天惦记,对半分了。
      而这一句,是他自己胡乱琢磨出的解释。

      他想,自己有时候太害怕师尊,不敢去问不敢去讲,应该错过了很多可以解惑的机会。
      他总是很怕闻端。

      之前的怕,是因为师长威严,气势逼人,他这人趋吉避凶,有时候看不到最里,只凭皮相辨认来人好坏。
      但这样也是有失偏颇。
      因为要论容貌,诏丘其实长得比闻端更加避人一点,睥睨一点,闻端的威势是被掌门之位养起来的,而他虚坐高位十五年,想到闻端还是会觉得怕。

      只是此怕非彼怕了。

      他如今害怕见到、想到闻端。
      他总会在深夜难眠的时候想,如果自己当年修习的时候和闻端多说几句话,是不是会明白师尊心中所想,也就没那么多矛盾得要命,难解得要命的情绪。

      荒山之上,看见血泊中倒地的身影,摸到一地森寒断剑,看到阵中之人满目漆黑最后一眼的人,都是自己。
      这一幕太让人悚然心惊,以至于往后很多年,他只要想起这个名字,都会没来由的抗拒。
      崇慕不知,感激不知,景仰不知,前尘往事爱恨喜怒全部不知。
      只知抗拒。

      他倒是很希望诏丘能开这一场阵法,这样自己的短暂入阵却未能启阵就合情合理,十五年避之不及也合情合理。
      他在无边浓重的雾气褪散的一瞬有些惶恐。

      师兄果然是聪慧的。
      这个阵,真的要他们二人同时进入才可开启。

      七星容象阵识人之后就会即刻开启虚境,被阵主余念堆砌的虚景会全盘显露出来。
      那是阵主认为,遗物应该留存的地方。

      雾气这一次拢住了他全身,没有半途消散,像是什么人抚过了他的头顶,没有雨声和落雪声,虚雾变淡,开始垒叠另一幅场景。
      严温在渐明的景象里更加惶恐,尽管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但他就是想叫诏丘来和自己一起,至少不要留他一人,去猜测是长老闻理还是掌门闻端想要留什么东西。

      禁制散开,幽凉的阵中虚境现世如同拨云见日,袅袅显出原样。
      严温抬头看了一眼,满目愕然。

      那是一座阁楼。

      檐角高翘,檐铃沉沉摇晃,一层有雨链垂挂,雾气流动如同雨水,顺着铜制花瓣一路淌下来。

      逼真的落雨淌到脚边的时候,严温伸出手碰了一下,雾气顷刻化开。
      他阖眸静心,鼓足勇气再看,依然辨不清这是生兰阁还是在舟阁。

      但必定是落座浮月殿的弟子居室。

      这虚景距离他不过一步,又因为法术过于高阶,就像是将阁楼搬到他面前,而他马上就要拾阶而上,去见里面的什么人了。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法术给阁楼添了一道轻薄雾气,一眼望过去的时候隐隐绰绰,好看极了。

      阵主设此阵,必定会给可启阵的晚辈一些提示,因为东西是留给那个人的,所以虚景要么是两人约定好的一处不为外人知晓的密室,要么就是对于阵主至关重要的地方。
      严温感觉自己好像站在阁楼下,却不晓得是谁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不过阵法一定对他没有丝毫攻击性,所以犹豫一瞬,严温还是伸手点上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雨链铜瓣。

      他的动作似乎打碎了这道禁制。

      一道金光从他指尖渡出,成圈缓缓波荡,上攀下抚,逐渐笼罩了整个阁楼,将逼真的景致笼上一层温和的光晕。
      即便严温的身量再高挑,虚景如拓,和真阁楼的差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严温目睹金光铺上去,一直到了三层的檐顶,如同蜉蝣仰望巨树,更加恍惚。

      不过虚景很快就变了。
      森寒雾气再次裹来,景致改组,他被推到三层的书室前。

      知道了,生兰阁。

      他下意识的觉得阵法是不是认错了人,因为这是诏丘住的地方,既然要他们师兄弟一起启阵,必然是有一份属于他的东西在等着。
      但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七星容象阵的功用在容象阵中是最多最高阶的,如此简单的虚景,即便阵主设阵时神志不清,识人的基本功用绝不会错。

      可是是谁将要给他的东西放在生兰阁?
      他想了半天,心中一念呼之欲出,却觉得荒谬。

      书室内是俨然有序的乌木书架,沿墙罗列,将屋墙填得满满当当,完全覆盖了本来的颜色。
      最上一层是诏丘自己搜罗来的孤本和古本,珍贵的同时也很娇气,只适合稍微翻过一遍然后拿来供着,所以木架最顶还铺着一层深色的隔尘布,从屋外看,布面边缘轻轻拂动。

      严温骤然觉得不对劲。

      若是一个静地,他大可以踏进所谓的虚景然后在其中翻翻找找,以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复探诏丘的书室都是如何详细的布置,然后在紧要或是趁手的地方寻找遗物,譬如背靠一面书墙的桌案,桌案中的夹层,抑或是诏丘最喜欢去的几个书架中层顺手的位置。
      但是这个虚景,可以动。

      此阵一则不设在空旷的室外,而是在洞窟中,洞门高窄且与先祖玉牌相隔甚远,就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冷风穿堂而过扰人清净。
      二则,雾气既然垒定了景象,要么大动要么不动,不会有这样细微的变化。

      太奇怪了,好像阵主并不是要他来此寻物,而是搅动雾气,想送他一场虚景。
      可是如果不是来寻而是来看的,那人又想自己看什么?

      严温实在很喜欢蹭诏丘的居室,所以这些地方他来过不下百遍,诏丘也不曾避他,什么地方都允许他碰,是以这里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
      他又开始惶惶然,一边在心里自嘲自己历世经久还是当年的糟糕性子,面上装得再好,碰到了大事身边没人就会心头发虚,一边在清晰如昨的虚景前久久驻足,不敢退,不敢进。

      这个地方实在承载了太多回忆,以至于只是这样匆匆扫过一眼,他的脑中就会有往日迭起。

      书案上有一方极其精秀稀罕的石砚,那是他下界时偶然遇见一位孤身老叟,从他手中买来的遗宝,总共两份,一个亲手交给了诏丘,另一个还是亲手交给了诏丘,要他转交给闻端。

      当时诏丘哭笑不得,问他:“你怎么不自己去?”
      他支支吾吾半天,哼出一句:“我怕师尊。”
      诏丘一看他这副神色就想吓唬,“你不怕我冒名顶替,吞了你的一片好心?”
      他反而松了一口气:“没事,送过去就好了。”

      如果真借诏丘的手,却打的是自己的名头,闻端但凡来问一句,他都会惶恐得招架不住。

      但诏丘没瞒,甚至故意为了表示什么,当着他的面就将东西送了出去,闻端难得诧异扫过一眼,他自己找了个由头撒腿就跑。
      至于师尊是什么表情,有没有派上用场,他就不知道了。
      而他忐忑不安的等了好几日,也没等来什么质问。
      师尊此人,确实不会多话。

      不过可堪喜悦的是,诏丘信奉物尽其用,特意挑了一只上好的毛笔和墨条专门配此砚,每每提笔慎之又慎,全是用来写很紧要的东西,看得严温既高兴又不好意思。

      门扇是雾气凝成,推门的动作只是虚晃,但凡他心念一动,视线所及的物件就会自动打开。
      严温静立良久,犹豫着走到了书案前。
      诏丘的宝砚似乎刚被研墨,砚底是一汪浓黑的墨水,毛笔柔软,被搁置的笔头微微弯垂,要么是放久了,要么是刚写过字。

      他的视线移到一侧的白纸之上。
      诏丘确实多自绘符篆,但偶有思量必定会付诸纸上。严温以为自己能看到什么修行心得,却在纯白纸张上看到了骨力洞达,筋骨凌厉的八个大字。

      雨雪暂晦,山树长明。

      指尖抚上纸面的时候,半开的窗扇倏然拍开,天光蒙雾大泻,枝叶簌簌摇晃,雨声迭起。
      他抬头看向门外,居高远眺,似乎在枝桠交错的缝隙里瞥到持伞远去的身影。
      而等他瞪大眼睛想要跑出去细看的时候,周遭景致乍然收束如同大梦一场,彻骨的寒意滚过他全身,手上倏然多了一样东西。

      触感坚硬,质地温润。

      严温低下头,看见了掌门玉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玉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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