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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后路 ...

  •   严温深一脚浅一脚踩到生兰阁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

      他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来到这个地方了。

      按理来说,浮月殿用来给亲传弟子居住,那最大的阁楼留给首席大弟子是理所当然。
      但诏丘拜师比他自己早,先来先选,挑定了生兰阁,反而空置了在舟阁,以至于严温被掌门挑上做二弟子的时候,惶惶然不晓得住哪里。

      他不敢逾越礼制,非要找到一个比生兰阁更小的不可,但除却在舟阁以外,其他阁楼都是一样的,除了位置毫无差别。
      严温磨磨蹭蹭反而没有落脚点,揣着包袱跟着诏丘东走西走,就是不点头。

      彼时薄日西沉,他们在在舟阁前面面相觑。

      诏丘对新师弟大感新鲜,热情亲切又有礼,看不得他如此拘谨死板,就笑着劝:“怕什么?都是住处,大丈夫不拘小节!”

      严温很想告诉他,不是这么个“不拘”的法子,但初入莫浮派,实在胆小,不敢乱说话,生怕触了诏丘和闻端的霉头,只是疯狂摇脑袋。

      诏丘无奈:“那其他阁楼有看上的没有,看上了就去住,现在已经快到宵禁了。”
      严温彼时处于对门训门规两眼一抹黑的境况,一听这话,更加惶恐,于是更加疯狂的摇头。

      他们已经在浮月殿走了整整三圈了,严温走出了一头薄汗,攥着包袱的掌心都是一片濡湿,两眼干净雪亮,但满满当当都是慌张和“我不敢”,看得诏丘发笑。

      他就叉着腰:“那要怎么办呢?”

      严温犹豫了一下,继续摇头。

      诏丘上下打量他几眼,奇道:“师尊没告诉我师弟是个小哑巴啊?”

      弟子擢选,门内弟子是可以围观的,更何况诏丘早得了闻端的令要去找有眼缘的来做师弟,早在闻端点头之后,新弟子拜师礼前就摸到籍贯册子,又拉着一路上来的其他新弟子仔细问过,将这个只晓得名字的亲传师弟摸清楚了。
      所以这句话,还是来吓严温的。

      只可惜严温千里迢迢而来,周遭万事皆新,也就如同万事带刺,让他越待越胆怯,真的被吓到,冷汗差点出来,憋出一句:“但凭师兄安排。”

      “总算开口了。”诏丘咕哝出这么一句,当即朝内一指,“就住这里吧,离得近,我们可以......”
      严温又摇头。

      诏丘被他折腾得没办法,搬出掌门的大山,“师尊又没有反对。”
      严温憋出第二句:“也没明说同意。”

      诏丘心道,当然了,万一你不喜欢这里,我们总不可能把你强塞进去,所以还得你先挑。
      但他不说,即便说了严温也不会信,于是彼时自己都没多大的诏丘立得笔直,蓝衣飘飘眉眼挑挑,被新鲜师弟激发出了潜能,迈出了诓师弟的第一步。

      “你是下界世家子,肯定知道俗世的办法多,猜拳知道么?”
      谈及俗世,严温就想到了拜别的双亲,稍微松和了一点了,乖乖点头。
      诏丘伸出手,笑得露牙,“我们猜拳。”

      他主意打得好,赢了就说胜者居上,发令让严温住这里,输了就说谦让败者,哄骗让严温住这里。
      所以严温最后被他连诓加哄带吓,还是定了在舟阁。

      后来严温和诏丘熟悉了之后,曾问过他为何不在那里住,搞得自己诚惶诚恐,最初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诏丘撂下笔,抬眼笑嘻嘻,乱编了一个:“拜师的时候师尊曾说你太瘦了,要多喂吃的打好体基,我怕你到时候发胖,其他阁楼放不下!”
      严温就捶他。

      其实他深知并非如此。

      在舟阁是主阁,生兰阁距此最近,亲传弟子同进同出同修习,确实如此安排最好。
      但他对这个地方的敬畏和避讳是从最开始埋下的,是以一有机会,还是会跑出去,蹭诏丘的生兰阁。

      大多时候是从联系两阁的虹桥偷偷摸摸溜过来,有时候是拎着剑,在自家缺德师兄的带领下心惊胆战又倍感刺激地练剑,因为要注意分寸,不能杀出破风声让掌门闻端发现,更不能让爱溜达操闲心的闻理长老发现,所以他们每一次出门都像做贼。

      有时候不需拿剑,他在藏书楼翻找到某一本落灰的古籍,笃定诏丘没看过,于是乎万分兴致盎然又幸灾乐祸的将书册塞到他们当日的课业中,师兄弟彼此抽查考验,他就乐得伪装自然,故意挑生僻的心法和剑招让他解释,诏丘但凡答不出,那他就完了,会被自己用各种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痛斥一番。

      诸如此类被塞在缝隙里当填充物或是压在桌案下当桌垫的书册都不太有营养,毫无疑问是祖师爷留下来的话本子,历任掌门不敢丢也没地方用,索性随心处理了。

      但这些东西有两好。

      一则,里面说不定会夹一些他们都没见过的古招,可谓沧海遗珠可遇不可求。
      二则,即便严温真的摸到一本毫无用处的,那些书册的封名都无比深奥文邹邹,骗人一骗一个准。

      他性子定,又很规矩,不会同外人开什么玩笑,唯独与师兄年龄相近又关系密切,于是将本就不多的少年心气全部交付,时不时捉弄一下,也算趣事一桩。

      修习书册中的内容很讲底基和悟性,前者两人都是被闻端掌门往死里考校过,半点差错没有。后者要灵巧一些,无法强求。

      但很遗憾,诏丘属于悟性很不错那一类,等他东拉西凑半编半骗,竟然真的能摸到书册内容的边,严温的拙劣演技就会瞬间露馅儿,然后被恍然大悟的诏丘追着打。
      然后第二日,诏丘就会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拎着“万恶之源”拍开在舟阁的居室门,一脸阴森诡谲反过来考验严温。

      虽然是被欺负居多,偶尔反抗也被镇压,但他关于这个地方的回忆总是欢欣又喜悦。
      所以有一段时间,他根本不敢来浮月殿,连不得不将东西搬去浮阳殿都是让其他弟子帮忙。

      自从二层东侧真正的屋主辞世以后,这座楼阁冷清了十五年。
      严温有时候路过,只敢在外面扫过一眼又匆匆离开。
      他有时候有心想进去看一看,却找不到借口,唯一一个可被当做幌子的齐榭比他还不愿意来,师叔侄二人只好一起装傻。

      他回忆了好一会儿,伞面上铺了好厚一层雪,沉甸甸的。

      严温倾斜伞面,转着伞轴一抖,视线所及正好是生兰阁二层紧闭的屋门,一时恍惚。
      他下意识又要走,吱呀一声,门扇自内拉开,显出一道颀长孑拔的翩翩身影。

      诏丘从中间居室出来,看见楼外还在落雪,琢磨了一下,又迈步进去。

      修士五感灵敏,严温听到了一点模糊的人声,一来一回,似乎是有人笑了一下,人声停了停,窸窸窣窣之后,诏丘拎着一把伞出了门。
      他还靠立在二层的廊道上,就瞧见抬首静立的严温。

      门扉阖上,诏丘朝里看了一眼,还是拐过转角下楼。

      他新换了衣袍,不是昨日被摧残千遍的那一身,也不是齐榭见过的繁复华丽的那一身,而是一件极其接近弟子服颜色和制式的蓝袍。
      满头白发被玉冠高高束起,尾端轻轻拂动,诏丘拎着袍摆走过来:“怎么在外面干站着?”
      这句话的语调也许和多年前的某个时刻重合,严温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你们要出去?”
      诏丘讶然:“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严温举着伞不好摊手,于是做了一个“不怪我”的表情,“谁让你不设禁制?”

      他这一句倒是提醒了诏丘,后者下意识挥手,想起自己的灵脉还被封着,于是又扭转半身撸起衣袖:“来,帮个忙。”

      严温运力在上面几个穴位点了一下,衣袖松垮滑下来遮盖了线条流畅的手臂线条,诏丘一挥手,笑吟吟的:“这下好了。”

      这类禁制低阶好设,熟悉的光华流动起来,符文显露一瞬又隐下去,万分亲切。
      严温收回视线,眼里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和笑意:“你不怕子游出不来?”

      诏丘纯当他在瞎操心:“他当然出得来。”
      严温想起什么,口无遮拦,“那瓶药......”
      诏丘笑意一僵,毫不客气从地上薅了一坨雪砸过去,“你还真敢问啊?”

      严温顿觉口不择言,连连作揖,但又有点想笑,于是半身不遂的在雪地里抖了抖,勉强忍住,肃色解释,“我只是关心师侄......”
      诏丘一阵头痛,又从地上薅了一坨雪砸过去:“你还说!”

      严温错了,严温闭嘴。

      在他们闲聊的时候,齐榭正好拉门而出,全神贯注的查看衣裳是否得体,没意识到下面的打闹。
      等他顺着木阶慢慢走下来,诏丘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哼哼一笑气严温:“严掌门,请稍等。”

      他撑伞回身,也向楼梯口走去,齐榭走到一层的三道短阶之上,诏丘正好从雪地里拔出长靴,本想伸手,先抖了抖雪水,用砸过严温的手握住伞柄,然后伸出另一只干净温暖的手。
      严温眼观鼻鼻观心没打算再听,但挡不住齐榭满脸惊诧扫过一眼,然后对着三阶之下的人说:“不好吧?”
      诏丘顿了顿,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齐榭瞬间瞪大眼睛扫过来。

      严温直呼救命,赶紧转身。

      再回头的时候,就是齐榭顶着红红的鼻子红红的耳朵走过来。
      前者归功于隆冬大雪,后者归功于严温这个好师叔。

      齐榭的手自然是被诏某人牵着,但表情就不那么自然,眼神再扫过来的时候尤其带着一股羞愤欲死的不自在。

      反观严温,他反而是最坦荡自在的,瞧着面前这一对这个模样,什么都懂了,接话,“所以你们要去哪里?”
      诏丘想起正事,不再盯他了,眼神在生兰阁外某个方位点了一下,“我和阿榭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要破掉困魂阵,再杀掉灵奴最好。”

      他们到如此地步,严温也有责任,他握着伞柄的修长五指倏然收紧,“我来。”
      诏丘没好气:“抢什么抢?”
      严温只要被诏丘干涉,就会立刻歪去其他方向,当场急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诏丘闭眼颔首:“我知道我明白我懂......”他也不是不晓得严温的好心,怎么可能会不知好歹去怪他,语气一直很温缓,“你忘了,我是创阵人。”

      和刀剑一类的法器相似,阵法一类,也是和阵主创阵人的联系最强,前者是阵法今主,后者是阵法源头,若要破阵,要么齐榭上,要么诏丘上,左右轮不到严温。

      严温估摸着,听诏丘这个话头,是打算自己去不明山解决掉那一堆麻烦东西。
      但他对这两人的担心都是一样的,谁去都不放心,诏丘言之有理,但他非要帮忙不可,于是当即拍板:“我给你渡灵力。”
      诏丘又说:“渡什么渡?我有办法。”

      他看起来是想再从地上薅一坨雪,打消严温动不动就要慷慨献身的念头,一是提醒二是解释:“我打算请褚师兄来......”
      齐榭和他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微微颔首,“将我腹中断剑取出来。”

      严温愕然。

      不阻剑......

      剑与剑主也会结契,极品灵剑弑主本就违背了道法常理,世上最凶的反噬莫过于此,这也是为何诏丘最开始没死,却灵力大散,一夕之间从高位跌落。

      而褚阳又曾明说过,断剑正好在丹田附近,如同反噬之力一直嵌在紧要的五脏六腑,一个要疏通脉络疗伤,一个要阻隔灵力运转以此自伤,两相矛盾,受损的只会是诏丘自己。

      极品灵剑以如此惨绝的法子自断,严温和褚阳都有心帮忙,却不太敢在诏丘面前提这个。

      如今他自己以如此平和的语气说出来,严温心头的某个猜测大动,犹犹豫豫,“师兄你......”他小心翼翼扫诏丘一眼,又小心翼翼扫齐榭一眼,扫得眼珠子都要抽了却没“你”出个所以然。
      这么拧巴的意思,诏丘当然明白,眼皮跟着颔首的动作往下一顿,无奈发笑,“不然呢?”

      严温差点热泪盈眶,诏丘适时咳嗽一声,示意他赶紧打住,又怕他想得太美期望太高,实在不得已给他泼冷水:“就算断剑取出,我也不一定能保证囫囵个回来,所以之后我会立刻闭关。”
      他的话太直白,一次戳中严温的两道肺管子,听得他腮帮一紧,又开始忧心忡忡,“闭关多久?会......”
      他嘴唇蠕动,没说出具体的字,诏丘理所当然替他接了,“不会死。”

      齐榭的面容有一瞬怪异,但他只是收紧了手指,无言在一旁立着。
      诏丘不动声色的转换姿势和他十指相扣,干燥的指腹顿在齐榭的指节上,趁着严温还在大松气,回眸对他眨眼。
      无声的一句“没事”。

      齐榭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

      严温也缓过来,他一旦有了一点由头就忍不住顺着往下刨,“所以褚师兄什么时候来?”
      诏丘微笑:“今天。”

      这个决定有点仓促,对于严温则是猝不及防的骇人,诏丘多解释了一句:“是怕夜长梦多,所以赶紧动手,但除此以外,我们还真的有事要找你。”
      严温以为是有什么真要自己帮忙,逼着自己拿出十五年来惯用的淡然心态接受此事,深吸一口气,“什么事?”

      诏丘却松松和和的笑了一下,“去一次祖师祠洞,拜七星容象阵。”
      他顿了顿,不无懒散,“说好了,不管出了什么东西,掌门玉鉴都是你的。”

      严温确实很想他去后山,前前后后一直催,但他不认可后半句话,眉头一锁。
      诏丘故意站得笔直,笑逗他:“来,长洐,告诉我,我是你的谁?”

      严温不解,兴致不高的回了一句,“你是我师兄。”

      诏丘颔首:“是啊。”
      他是师兄。

      对于齐榭,他自然可以做到为他破阵灭灵奴,前路如何艰险也无所谓。
      但他不止有齐榭。

      所以掌门玉鉴,就是他要给师弟严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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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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