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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遮蔽 ...

  •   褚阳问他:“你不要书了?”

      曹婉的手书他扫过一眼,白纸上密密麻麻一片小字,实在数量可观,且大多是藏书楼最顶层的珍藏,小弟子们找好送过来是要耗费大功夫的,诏丘却走得快,似乎是忘了。

      但其实不是,天色已暗,夜风寒凉,诏丘赶着回山门,所以他在跨过门槛的时候顿了一下,牵出一个笑来:“那就劳烦褚师兄什么时候来莫浮派做客,给我捎过来吧。”

      他的侧脸映着居室中朦胧的灯火,因为隔得远,澄黄浅淡,显得这个笑色并不明显。

      诏丘走到太山派山门的时候,身上已经裹了一层雪。

      夜间最容易下雪,但他总是不喜欢打伞,或是懒得打,觉得被淋湿也无所谓。
      可能是在别派施法有点怪异,抑或是弟子们都去歇息了,巡视队伍刚走过,在不远处拓下一串乱糟糟的脚印,在掏出传送符之前,诏丘站在通云阶下面几阶往后瞥了一眼。

      山门正对议事的正殿,太山派的建筑巍峨高阔,被雪一覆,是无极的肃重和泠然。
      在人迹消散,只有落雪声的如此深夜,他似乎在殿顶看见一个枯坐的雪白身影。

      只是雪实在太大了,一层垒一层,堆出一个肖似人形的虚影也说不定。
      寒风吹剐,不会有什么弟子闲来无事爬到房顶纳凉的。

      诏丘只松松扫了一眼,就淡然收回视线。

      回到莫浮派的时候,月亮行过了中天,此时已然是子时末。

      诏丘已经往浮月殿走了几步,半途顿停,先去了浮阳殿。

      掌门居室灯火长明,诏丘叹了一口气:“长洐,是我。”

      门扇呼啦掀开,严温站在门后松了一口气:“总算回来了,还以为……”
      严温屋里十分温暖,灯火也足,诏丘毫不客气坐下来,接话:“还以为我会回不明山?”
      严温并没有被点破心思的懊恼,反而笑起来:“你若是回了不明山,我会知道的。”

      诏丘故意瞥了他一眼。

      师弟长大了,知道耍心眼子了。

      严温阖上房门,信步而来:“褚师兄说你受伤了,来,给我看看。”
      他连面子功夫都懒得装,理所当然抬了几下手指,诏丘无奈抬手一晃就算是敷衍过了,示意他先坐下来。

      “有事要问你。”

      严温的笑色收敛了一点,轻顿一下:“汤药已经喝了。”

      诏丘又要开口,严温微叹,“膏药也抹了。”

      诏丘突然觉得无话可说,心尖的感觉异样,他就掩饰性的薅了两个茶杯,每人一个摆在面前。

      茶汤微暖,汩汩倒入茶杯冒出氤氲热气,严温在这样轻缓的声响里盯了他大半天,最后鼓起勇气:“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不自己去看?”
      沏茶的手一抖,洒出的几颗水珠顺着桌案淌下来,诏丘找了手帕没滋没味的乱抹一通,被盯得没办法:“现在不方便。”

      等人睡熟了,悄悄去。

      严温却很纳闷:“现在去不是正好?”

      诏丘被问得忘了自己是在沏茶,单手悬着,眼神怪异:“现在哪里好?”

      严温欲言又止好几轮,最后一抹脸,竟然有点怒其不争的意思:“你不怕人走了?”

      茶水又淌下来,直接弄湿了诏丘的衣裳,严温看得着急,“别装了,大半夜喝什么茶。”
      茶壶被他重顿在桌上,挪开好远:“你去哄人啊?”

      每一句话听着都不对劲,诏丘的表情愈发怪异,严温愣了一下,却恍然大悟。
      他甚至不顾礼节伸出一指直怼诏丘面门:“你不会……没有和子游……”

      这句话的意境悠远,严温的面皮浮上一层怪异的薄红,诏丘即便再蠢也能晓得他是什么意思了,被气得语无伦次:“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严温满脸古怪,下意识摸了一个茶杯来摩挲,喃喃:“原本我以为……不可能啊,你是我师兄,你看什么人会是什么眼神,我不会认错的……”
      诏丘满嘴驳词,却被这句话打得干干净净,他愣了一下,面容微垂,指尖松了蜷蜷了松,最后妥协:“不关他的事,别告诉他。”

      严温立刻活过来了,一边是满脸的“我就说吧”,一边咦嘘感叹,神色复杂的瞅了他半晌,深感头痛:“这不是告不告诉他的事……”
      诏丘听得一头雾水:“有话直说,我听不懂你的弯弯绕绕。”

      严温即便当惯了掌门,对这种事也不能用威压那一套去处理,索性抿了一口茶给自己壮胆,破罐子破摔:“我们外人尚且看得清楚,你怎么就不明白他对你的心意呢?”

      诏丘愣了。

      严温找到破口,后面诸多说辞都坦然了很多:“我还以为你们两情相悦,没想到窗户纸都没捅破,亏你和他同行多日,竟然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他又说,“本以为你们只是简单争吵,我不愿多插手,但今日我去看子游的时候,生兰阁里竟然还有法术遗迹,是不是你?”
      “我好歹是他师叔,这么多年替你照顾也没见得谁能伤他如此,要不是你是我师兄,我已经提剑劈过来了。”

      说话时他也攥着茶杯,似乎把这东西当成了诏丘本人,捏得死紧前后摇晃,临了还抱怨一句:“原来是你负心薄幸,一无所知。”

      一道又一道惊雷,劈得诏丘外焦里嫩,他被骂得狗血淋头,满脸荒唐,瞳孔颤动,最后僵在原地。

      严温寻思着自己骂狠了,大气出完有点心虚:“师兄,你在想什么?”

      诏丘盘腿枯坐,眼底是惊涛骇浪,将千万思绪全部卷起又推开,他周遭沉寂又如同有暴烈狂风撕扯,令他身魂分离。
      神魂重创之后,他反而淡定了。

      严温问他在想什么,他想,自己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竟然……很高兴……

      灯火缱绻,抚过了他摊开的手心。
      诏丘突然说:“算了吧。”

      严温乍然向前倾身:“什么意思?”
      他悟透了诏丘的表情,不可置信,无法理解:“这也能算了?”

      褪去足以让人灵神激荡的愕然后,诏丘脸上只剩下一层苍白,但他甚至还能匀出力气笑一下:“为什么非要……”他顿了一下,声音低缓,“不是非要相守不可的。”

      严温不解,不肯放过:“为什么?”
      诏丘想了一下:“不告诉你。”

      这句话就很让人冒火。

      严温真想一巴掌呼过去先让他见识一下人心险恶,再一脚将他踹到雪地里去冷静冷静,但自己不好真动手,干脆站起来企图从气势上压人一头:“师兄,我确实不懂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如果逃避就是你的应对之策,恕我难以接受,也不想再帮你了。”
      他义正言辞说了这番话,却听得诏丘满脸的笑容,后者抿了一口茶,微微颔首:“再好不过。”

      他气人总是很有一套,即便并非此意,如此表情也看得严温更加恼怒,恨不得提剑就杀将人捅成窟窿再说,“如果你给不了别人最想要的,这样的保护,不要也罢。”

      诏丘的嘴角终于回落,他的眼神在屋内扫了一圈,似打量又似临摹,最后定在严温脸上:“我有我的道理。”

      有一套说辞特别管用,他打算连骗两人:“我们可是师徒。”
      严温却莫名其妙哼笑了一声,“你不是说不是吗?”
      诏丘哑然失笑:“你怎么什么都问,什么都说?”

      可能是他笑得有点苦,严温没好气的瞥了一眼,“问倒是问了,不该说的没说。”

      诏丘被叫走之后,他当即上了生兰阁,也根本没用什么汤药当幌子,直接叩门。
      齐榭过了一会儿才拉开门扇,尽管尽力掩饰了,严温好歹养了他十五年,还是看出满脸苍白之后的一点颓败意味。

      齐榭如果真的想要瞒一个人,办法多得出奇,且圆话毫无破绽,严温旁敲侧击不成,直截了当逼问不成,甚至打着诏丘的幌子都不成,最后还是他兵行险招,说要把他捆了带到诏丘面前,一个一个拷问,齐榭才不得已说了实话。
      但也不多,只是一句。

      严温听完就在心里呸了一声。

      骗子。

      让人伤心伤神,真是尽责。

      诏丘此人,很多时候言行不一,有时候是为了掩饰自己犯下的小错,有时候是插科打诨故意骗人吓人,有时候是因为前路艰险,要把人拢在身后护着。
      前面二者,严温见得最多,因为诏丘就是用这些法子掩盖自己违反宵禁,偷练阵法,改换剑招,和闻理长老互闹互掐等诸如此类的小动作,这种时候,一般就是严温在他身边给人兜着,补一补他说辞的漏洞,帮他逃过闻端的责罚。
      所以他对自己师兄撒谎时惯用的路数和招式一清二楚,若是诏丘招惹到自己身上,他还能反击。

      这两种多是小事,唯有第三种,他从前窥不破,也就这些年有空闲,反复琢磨,终于摸到了一二门道。

      无非是避重就轻,能瞒就瞒。

      可能因为他是大弟子,遇事冲在最前很正常,包办全揽成了习惯,为了让其他人无恙,说话做事真假参半,感情牌和本事牌一起打,局中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严温若是当时窥不破,事后琢磨才晓得自己是上当受骗又被当小孩儿,就能晓得这并非小事了。

      他对诏丘和齐榭的了解算是对半分,先从诏丘的角度去揣摩这番伤人说辞的意图,自然而然也跟着蒙齐榭。
      所以他昧着良心伪装不知,眼神却落在齐榭腰侧的一块玉佩上。

      那是一块缀有冰丝翠蓝流苏穗子的鱼纹双环佩。

      他闭着嘴,没告诉身前的人,若是诏丘不将他当弟子,根本不会时隔十五年还要将这东西送出去。
      诏丘被赶到不明山,除去修行就是拿着琢刀雕刻这块玉,还要藏着掖着不让人发现。
      有时候严温和他打闹,故意以此威胁,诏丘就会瞪着眼捶他一拳。

      那才是诏丘为齐榭准备的,真正的拜师礼。

      不是不想送,舍不得送,而是没送出去。

      那一天风雪太大了,来不明山的褚阳和云见山师兄弟都露出了惶惶神色,他们没明说,但心底都知道恐怕是几位尊长要出事,诏丘预知到会有意外,怕自己一去不复返,便在火急火燎找佩剑的时候,拉着严温说了最细的实话。

      诏丘说,他曾特意设下禁制,若是封印得解,毒药清散,他能如常回来参加拜师礼,那就当无事发生。若是他不幸亡故,自他身死那一刻起,玉佩里就会有他巅峰时期的五成灵力。
      这五成灵力,可为齐榭遮蔽余生的所有风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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