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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故人 ...

  •   诏丘拜访太山派的次数实在很多,但九成是在前头的一堆殿宇阁楼里,并不曾深入群山,去寻什么山洞。

      夜色已深,即便山巅没有什么峻拔的树木,小径也看不太清楚。

      诏丘只晓得自己是跟着小弟子左拐右拐,人声逐渐遥远到只剩一点模糊的回音,他似乎终于走出了弟子们居住的地方,中间还穿过了一条栈桥,到了某一座次峰。

      然后第二个人迎过来。

      这人要比小弟子高大很多,只是恐怕境界不高,感受不到周身的灵气,也不像一般的小弟子着白昙纹弟子服,而是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

      这一身打扮很容易融于夜色,但好在西岭山积雪深重,他提着灯笼行近而来反而显眼。
      那小弟子规规矩矩行一礼:“剩下的路,就由这位侍者为长溟长老带路了。”
      诏丘颔首,来人就微微抬起灯笼,对他笑了一下。

      这人面容一般,气质内敛,若是换上下界常服,毫无疑问能藏进一堆凡夫中,笑起来尤其亲切,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诏丘多看了他两眼,忍不住问道:“敢问这位……兄台,是什么境界?”

      并不是他非要冒犯,而是他周身气泽太过浅淡,穿着这样肃然的衣裳也并没有杀伐之气,实在……不像是宗门人。

      那人又微微一笑,因为雪地湿滑,他将灯笼压得很低,从后面看过去的时候似乎弓着脊背:“我是一名散修,修为浅薄,堪堪能维持在太山派的如常往来居住,因为执毓仙师每年会在下界待一段时日,仙师于我有恩,我是被带上上界的。”
      他解释得多,诏丘想问的不想问的他都说了,诏丘自然颔首,回一句:“多谢告知。”

      又走了一会儿,周围愈发安静,近乎死寂,诏丘一路缄默跟着这人的步伐,终于到了一个山洞前。
      然后第三个人出现。

      诏丘觉得有点好笑,这避世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荒郊野地,连小路都要分三个人才能记住,他摇摇头往前迈,引路的黑衣男子却不走了,微微颔首:“仙师,到了。”
      这个称呼让诏丘微愣,不过他还没多想什么,山洞口的人已然出声:“长溟。”

      原来是曹婉亲自迎了出来。

      诏丘走过去,在一盏新灯笼的映照下,见得曹婉如今的面容。

      曹婉的皮相是毫无攻击性的那一类,正是印了她的名字,温温柔柔婉约多情。
      容色如山水,初视淡,久见愈青。

      诏丘朝她揖礼:“曹师姐,好久不见。”
      曹婉轻声轻气的:“进去说话。”

      修士修行到一定境界,容貌是可以经年不变的,曹婉的面貌和气质是和往日相似的大气,端正之外多添几分忧愁。
      且奇异的是,她并没有着任何一派的弟子服,而是穿着纯白长袍,腰上缀一枚纯白玉佩,行走时环佩叮当作响。

      诏丘此行,是想薅一个见识不凡的太山派门人来给他解惑,人自然是越熟悉越好,但碰到曹婉却是他始料未及,不过这样也好,这位故人晓得的事情恐怕更多。

      曹婉给他沏茶,茶水滚烫冒着氤氲热气,不过在微冷的洞府里一放,茶水又变得很合宜。
      诏丘和曹婉的交情可溯源到很久之前,后者喜欢客套,但并不会啰唆,扔了一句话出来热场:“你很久没来了。”

      这个很久,恐怕不是正月初一到十七的这种久,十五年前惨事,太山派的尊长大换血,和褚掌门同辈的都自觉归隐,而云见山不得不坐了掌门之位,一登位就要处理上一任掌门的后事,想想就很要命。
      曹婉当时不过嫁给云见山一年,两人的幼子甚至都没有满月,这对夫妻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不小心接了好大一堆烂摊子,万事互通,肯定知道诏丘不是真闭关。

      这种事在她面前无需掩饰,诏丘笑叹一声:“运气不好。”
      曹婉轻轻带过:“无妨,已然重逢,便是大幸。”

      夜色渐深,适合长话短说,现在不是感慨往事的时候,她抿了一口茶,轻问:“是否有事用得上我?”
      这句话还是很客气,但是也很感人,诏丘微微一笑:“言重了,只是想问一问,有没有一种稀罕的高阶法术,能让人与物灵结契?”

      结契一类,多是人和人,物灵要强大到可以与人结契,必须是要能够化作人形,再不济也要有一个区别死物的躯体,好歹能蹦跳行走。又涉及到体理,诏丘并非医修,剑道和符道也不怎么和结契有关,所以他晓得的不多。

      且这并不是他故意漏短板,而是太山派和莫浮派的弟子都晓得,两派祖师一同开山立派,打下的基业有相似也有不相似,譬如一些孤本,抄一份太麻烦,两人又不能一人扯一半,只好随缘,喜欢什么拿什么,如此传下来,两派藏书在某些方面可以互补,所以但凡谁在门中无法求解,都会无比自然且厚脸皮的敲了对方的山门。

      曹婉一听,立即露出舒缓的笑容:“好说。”

      他要的东西,太山派确实有,也确实是很珍贵的孤本。且她之前是宣殊门门人,门内一堆书册也被放到太山派,若地位不高,还真拿不到。

      她说:“我为你手书一封,你拿去给看管藏书楼的小弟子,带回门派好了。”
      诏丘一听,这话大气得过分:“送我?”
      曹婉笑得眉眼弯弯:“送你。”

      反正这么多年来,严温送给太山派的孤本也不少,那些东西她都看过了,送人也不吃亏。

      诏丘这次来讨人嫌,只有这一个想问,心愿得了十分满意,也不打扰曹婉休息了,悠悠哉拱手要告辞。

      他从坐垫上站起身,临走前突然想起什么,回首道谢:“有劳。”

      曹婉和云见山学得一些作风,并不会大费周章的做场面功夫,简单送了他几步就没动,闻言一愣:“小事而已。”
      诏丘拿了她的笔书,此刻抓着纸张的手指收紧,摇摇头:“我是想说,这些年,多谢你……”他本想说你们夫妻,但临了没多说,只是笑着,“多谢你照拂阿榭。”

      他知道齐榭身上的一些本事是从这里学到的,弥补了他这个师尊缺席的遗憾,并非同门却能做到这个地步,必须要感激。

      诏丘其实还想厚脸皮说:“请以后继续照拂。”
      曹婉却突然开了口。

      “因果轮转,都是为了心中所求。”

      这个说法,诏丘第二次听到了,他直觉会从曹婉这里得到不一样的解释,于是微微回身多站了一会儿,“何解?”
      曹婉的表情有点奇异,似乎是穿过他这层蛊惑人心的面皮看到了心底,不晓得是遗憾还是不可置信,“既然你不知,想必是有人不想你知,我就不多做口舌了。”

      诏丘听得恨不能抓耳挠腮。

      他知道宣殊门心法超然,但也不至于到这么玄乎的地步,他听得出来这是点自己,但不晓得究竟是点什么,一头雾水。

      曹婉就多说了一句:“长溟,依你所见,世上无法跨越的东西是什么?”
      诏丘想了想:“生死。”

      人生在世寿命有限,人情轮回恩怨复杂,要么是身死,要么是心死。贪欲爱妒一类,可以拿起可以放下,唯有这一类,没有回头路,实在难以解脱,否则就不会有他们这样求长生和灵府清净的仙家存在了。

      曹婉陪他到了山洞门口,简单揖礼道别:“言尽于此,保重。”

      那名黑衣男子又在不远处等候,诏丘颔首,踩着烛火亮光离去。

      越过栈桥,那男子在桥另一头停脚,却不见有人来接洽,他只是自顾自将灯笼塞到诏丘手上:“剩下的路,就要仙师自己走了。”
      诏丘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半开玩笑:“不怕我迷路?”
      那人双手揣着,看着倒像是端着什么木托,还是只笑:“何路非路?何处不是去处?”

      好有道理,诏丘神情微肃,扫过他一眼,突然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人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栈桥上,矮了诏丘一大截:“当下时辰,如果仙师想进膳,太山派倒是有很多东西可以尝尝。”
      诏丘答:“我不饿。”
      那人又说:“执毓仙师吩咐了不可慢待仙师。”
      诏丘明白了:“多谢。”

      其实走了这一路,他勉强能辨得小径,但诏丘突然觉得原路折返没意思,不如乱走,大不了绕一绕路,就挑着有眼缘的雪地一脚一脚踩过去。

      夜色下,太山派的诸多殿宇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诏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隐隐约约听得一阵脚步声,忍不住提着灯笼前望,看清来人,直接就是一个“哎哟”。

      褚阳翻了一个白眼:“发什么病?”
      诏丘作怼:“大稀客,你怎么在这里?”

      褚阳的脸上是明摆着的“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硬生生忍住了:“回山找书,听说你来了,怕你丢在这里,来接人。”

      哎哟喂好感动!

      对于莅临太山派,这一位可谓真正的回家,闭着眼睛都能从任何一个小角落里走出去,诏丘索性让他带路,跟着走到了弟子居舍附近。
      褚阳换回了太山派的弟子服,长风一吹,白衣好不飘飘,那张脸也变得特别顺眼,“住一天还是现在回去?”
      诏丘想了想,忽而望了一眼莫浮派的所在方位,“回去。”但他拒绝了褚阳要给他施法传送的好心,虚挡一下,“我还要拿书。”

      褚阳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嫌弃:“你怎么不早说,我才从藏书楼出来。”

      他不说,诏丘都没注意到褚阳手上真的攥着一本书,不过被卷成筒状穿在灯笼的提手上,是以并不显眼。
      而且这句埋怨好没有道理,诏丘又不知道这位归隐人士也会在今天露面,且即便他露面,诏丘现在可没有把他当跑腿弟子使唤的胆量,只好谦虚道:“怎敢劳烦褚师兄?我自己去就好了。”
      褚阳问:“要我陪你去么?”
      诏丘拒绝:“找得到路,不敢劳烦你。”

      要褚阳随行,一路上指不定这一位又套出什么话来然后捉着他数落一顿,想想就很窒息,诏丘连连摆手:“我走了。”

      他迈了半步,被扯回原地。

      褚阳抓着他的手腕,眼神如钩:“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诏丘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瞬间只觉得天塌地陷。

      手上的一道新伤!
      救命啊救命!

      他试图在拼命后退的同时狡辩:“不小心划到了。”

      褚阳一眼识破奸计:“撒谎!”他的语气比西岭山的深雪还要冰冷,“安瑾的乌流匕会这么不长眼睛?”
      他强行拽着一脸死灰生不如死的诏丘:“跟我去包扎。”

      诏丘垂死挣扎,“不去!”
      如果不包,说不定还能骗到莫浮派的两个,包了就完了,藏都藏不住。

      褚阳一眼扫过来。

      好吧。

      以退为进,先糊弄完这一个,到时候等不到下山,他跨过太山派的山门就把那些白布药膏该丢丢该抹抹,神不知鬼不觉销赃。

      褚阳看他勉强配合了一点,怒气消散,但实在知道他心里是什么算盘,当即甩了一道传信符给严温。
      “长洐,你师兄受伤了,等我包扎好再送回去。”
      诏丘看得肝胆俱裂,心灰意冷,全程装尸体。

      褚阳给他收拾伤口,一边抹药一边数落,一边裹布一边数落,没有脏话胜似脏话,诏丘听得青筋突突跳,直接薅走了他桌上的一本书册假看装聋。

      书册被卷了一会儿,并不是很好翻,封皮质地不错,书页也新,字迹熟悉,诏丘企图打断他做法:“你写的?”
      褚阳还真的沉默了一下:“不是。”
      诏丘心觉怪异,随意翻了一页,正好打开夹有书签的中间某一页,看了半天,越看表情越不对劲,最后猛的阖上书册丢回去:“不想看这个。”

      褚阳堪堪完工,将他的受伤猪蹄拍开,哼了一声,“谁求你看了?讨人嫌。”

      医道的书册,诏丘看不懂或不感兴趣很正常,但他多问了一句:“是为了宛童?”
      当日这小家伙可是晕着被抱回去的。

      不出意外,褚阳颔首:“是。”

      论起医术,面前这位现在就是蜀中最高的高山,诏丘又问:“褚师兄,知道守阳术么?”

      褚阳正在收拾瓶瓶罐罐,弄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侧身对他,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眉目微肃,瞥过诏丘满脸的好奇:“宣殊门秘术,给死人定魂的东西,你想干什么?”
      诏丘拢着两手,身体前倾:“学无止境,除了定魂,还能干什么,可否给我说说?”
      褚阳面色古怪,沉默半天:“留魂。”

      他的眼神里满是戒备,“我目前只能给你说这么多,除非你告诉我你打探这东西是为了什么。”
      诏丘微微摊手:“只是问问,你不说也行。”

      这一类法术知晓的人不多,一则这是秘术,十分高阶,得到尚且艰难,发挥效力更是难上加难。二则这是给心存妄念的生人拿来留住死者魂魄的,生死天定,扭转死局本就是与命运抗衡,代价何其高昂,但凡失败就是共死,这就注定了会用的人不多。
      轮回术也可以定魂,但那是为了收拢魂魄碎片以便超度,显然,守阳术的出发点与之相反,恐怕用法也不是很美妙。

      生死一类本就容易生出执念,所以他神思乱飞想到诸多故人故事,突然就有了这一问。

      诏丘摇一摇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掌,勉强道谢:“辛苦,我走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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