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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回顾 ...

  •   彼时尚且是师徒之情,他也是给人留足了后路。
      而今下的变化诸多,他就差把心事写在脸上了,却还以为旁人都被自己瞒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是当局者迷,还是自欺欺人。

      严温倒是有心相帮,只是他好像悟错了一些事情,某人什么都不知道,即便他大着舌头把能抖搂的都抖搂出去,也没见得他有什么意料之中的反应。
      如果非要从古灯照影的虚象里抠出什么掩都掩不住的情绪,那么诏丘长睫深垂,阴影落得太重,可能看起来……有点难过吧。

      严温看了太久,诏丘的神色再浓烈显眼,也被盯得一层一层藏下去,他轻轻转着茶杯,又岔开话题:“长洐,要让我醒过来,是否用的是守阳术?”

      这几个词眼就不那么温和,严温也是和这法术的所归宗门有一点渊源的,乍然听了一耳朵,也忘了自己刚才还想问什么,下意识颔首。

      诏丘的眼神扫过来。

      他不带笑色的时候,容色声音都冷清得要命:“那你应该知道,要拉我这样的人回来,”他伸出一指虚指自己,“并不是很容易。”

      这个法术,严温确实听过,但是折转一道从旁人那里晓得的,所以诏丘这个兴师问罪的语气于他并不适用。

      他满脸疑惑:“你既然知道自己回来是多么不易,为什么不好好爱惜性命?即便是为了别人付出的灵力和心力,也不能这么跳脱出格。”
      诏丘失笑:“说句不好听的,这本就不是我心中所愿,你何苦强求?”

      他的眼睛清亮如昨,像是一面温柔的水镜,嘴角上挑,“如果我也像师尊一样死在阵中,是不是,你就不会想救我回来了?”

      明明字字温和,却如同一记闷棍夹着风声抄过来,兜头砸在严温颅顶,让他倏然耳鸣震震,浑身都是令人颤粟的麻意。
      字句回音像是长久缭绕的钟鸣,严温什么都想不出来,满脸空白。
      他被定在原地许久,俨然成了一座麻木的雕像,只是眼珠子还能动,死死锁在诏丘脸上。

      “你是这样想的?”

      诏丘有点受不住他的眼神,“长洐,别这样看着我。”
      他别过脸,彻底断绝了严温企图盯进他内心深处的可能,“我并不是怪你。”

      诏丘放下茶杯,双手松松交握,视线落在翕张的窗缝之外,“我只是和你解释一下,以免你再费苦心。”

      严温听懵了,脑子转不过弯:“什么苦心?”
      诏丘微笑着:“别救我了。”

      严温的手背骨骼绷起,诏丘毫不怀疑,如果现在不是深夜,他又在极力压制自己的脾气,师弟肯定会再次勃然大怒扫下一桌子的茶盏茶壶,拂袖离去。
      怒极反笑,严温点点头,轻飘飘扫过对面的人,微微垂眼:“和我解释干什么?和子游去解释。”
      诏丘不解:“什么意思?”
      严温语气平淡:“你这么聪明,何必装听不懂,我的意思你不明白吗?”
      “所以用守阳术的,是……阿榭?”

      严温的眼神含冰带刺,没滋没味抿了一口茶。
      “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做决定。”

      这句话太冲,即便是以前严温和他偶尔赌气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诏丘试着问一问事情的起因,“长洐……”

      长洐不想理他。

      诏丘有点无奈。

      其实谁是施术者区别不大,非要拉他回来,代价都是一样的。
      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立场,也有不同的理由,譬如他以此揣摩严温,就会觉得自家师弟太过执拗,净做无用功,但若以此揣摩齐榭……
      诏丘皱着眉,不太明白齐榭究竟是什么心情。

      “他怎么不告诉我?”
      他沉默了很久,却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甚至不是疑问,只是一点一点理过去,发现因由竟然是不明所以的乱麻一团,情不自禁的呢喃出声。

      严温的心情依然不好,但看他心情恐怕也不好,反而觉得出了一口恶气:“谁敢告诉你?告诉你有用?”

      诏丘心道算了,骂吧骂吧,他脸皮厚。
      他只点头,严温说什么他都听着,但反应淡淡。
      严温又怼了好几句,气消了一大半,在喝茶润嗓的间隙里发现诏丘在出神。
      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严温却只看到了居室外被夜色笼罩的一点房檐和半边晦暗天空。

      “这些日子你拦着他一些,就别让人出莫浮派了。”

      诏丘回眸的时候,就丢下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严温立刻又回到鬼火乱冒的心境,“吵架还不够,还要软禁?”

      如果不是他勉强能猜到这两人行事的原因,恐怕要先塞给自己一大把速效救心丸然后指着他们的鼻子痛斥“两个人脑子都有问题”。

      诏丘辩解:“哪有,只是托你看着他一些。”
      严温已经不想掩饰了,“谁是他师尊?谁是他……”
      他还没怒气冲冲的蹦出那三个字,诏丘倏然皱了一下眉,一手抚上心口,与其说突然心痛,倒更像是遭到了什么反噬。
      但环顾一圈,后者什么都没发现。
      严温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动作干扰,气势瞬间落了一大半。

      屋外灌来一股冷风,将翕张的窗扇猛掀到底,发出巨大的声响。
      余音微乱,严温在其中适时发问。
      “为什么要把心上人往外推?”

      可能是某个词蓦然一扎,诏丘的淡然神色有了一丝裂缝,眼珠下移,瞥到茶水上。

      这被拿来当躲话工具的茶水清亮如镜,灼灼桃花眼不断开合,映出他纯白眼睫下浅色的眼瞳,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诏丘沉声说:“他还会遇到其他人。”
      “也会喜欢上其他人。”

      至于自己……运气不好,脾气不好,前债一堆,还太危险,不适合喜欢。

      严温和他拉锯这么久,总算听到一句可信的实话,双手抱胸直截了当驳回他的说辞,“他不会。”

      诏丘就望过来。

      某一瞬他就要摆出一副混不吝的神色张嘴,打着哈哈搪塞一句“哦,与我何干?”,终究还是疑惑占据上风。
      “你就这么确定?”
      “我就这么确定。”
      诏丘问:“为什么?”
      严温说:“我问过。”

      他以为这两人是因为什么小事吵起来,却从齐榭嘴里听得如此起始,难免心生不忍,见不得齐榭佯装无恙之下的一瞬痛彻心扉的惨绝悲意,斟酌再三,劝他:“救命之恩,并不是只有这一种办法可报。”

      他彼时以为他们已然互通心意,并不是要棒打鸳鸯,只是希望齐榭不要放那么多心力在诏丘身上,太痛苦,也不太公平。
      即便诏丘与自己师兄弟情谊深厚,他看了这么一段,也能立刻察觉出不妥。

      齐榭被他强行摁在床边舒缓脸色,听得这句,良久未吭声,严温还以为他想歪了以为自己要做什么,正要解释,齐榭垂首阖了一下眼眸:“不是救命之恩。”

      嘉州城中,若说将他们带离亲眷亡故大疫横行的苦海,云见山也有份,但他对这位云师伯却毫无大逆不道的心思。
      真心两字,若只与行迹牵扯,谁人帮自己就爱上谁人,谁人救自己就爱上谁人,那世间深情未免来得太便宜。

      不是这个交换的算法。

      严温也愣了:“那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齐榭也问过自己。

      甚至他还问过自己别的,譬如为什么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有的苗头?能不能掐灭?能不能遏止?
      这些问题他其实最初没想过,甚至根本没发觉,只是在他匆匆奔赴不明山要去见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时,突然冒出头。

      那天深穹长雪,灯火缱绻。

      认真回忆起来,彼时诏丘还坐在地上,不远处是一口冰棺。
      他的眼神扫过身上的衣裳,又在微微叹息后瞥过来。

      齐榭突然就想起泊顶大会之后,诏丘甚至没有换去覆了一身白雪的蓝袍,下了须臾台也不与人庆贺,悄不作声去洞窟里给自己寻了一把上品法器。

      那是一柄长剑,纹饰古朴低调,威势内敛。

      诏丘一路绕过要来捉他道贺或是私下再比一场的诸多修士,笑吟吟将剑身放在他手里,然后很不正经地起哄催促:“来来来,取名。”

      世人多说诏丘在泊顶大会上最后那一剑何其风光,脚下法阵金光冽冽,手中不阻杀气磅礴,回眸意气。
      齐榭却只记得他含笑走过来时那一眼。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为佩剑赐名,缄言。

      而不明山上,时隔十五年的重逢,他刻意走在严温后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小心和人对视上,一瞬生出的疑惑又在下一瞬有了答案。

      道逢青山,蜿蜒回顾。

      窗外是无边夜色,窗内是灯火辉煌,两相融汇,在茶案边打出一片朦胧的阴影。
      诏丘的鞋尖偶尔踩到这一片朦色,却会莫名其妙被渡白一层。

      他曾有过一个习惯,会在出神的时候揉摁颈后的某一块脊骨,因为那里受过伤。
      后来他伤痛无数,根本揉不过来,反而弃了这个习惯。

      严温现在就盯着他倏然伸出手指,在身后某一点按了一下。

      许多大伤即便痊愈也会留下疤痕或是遗症,闻理长老的医术再好,他三天两头折腾自己伤上加伤,也总有些东西会在伤疤淡化的过程中不动声色地留下来。
      诏丘现在按的不是那道伤,而是当日抹药的地方。
      也许是指尖温凉和膏药的触感相似,他被自己冰了一下,反而收回了四散的神思。

      严温连茶也不想再喝,直勾勾盯他。
      他又没有再说什么火上浇油的话,所以严温这个表情动作,只是在又一次剖白之后向他讨要一个结果。

      诏丘单脚支地,在回神的同时长腿往回收,极其利落地站起来。
      身上的衣裳被雪浸过了好几轮,动起来甚至有点发硬,但他来不及换,单手扯走了已经被炉火烘烤得极其温暖的披风。
      摆沿被挥展开一个漂亮的弧度,又顺着他的身形缠裹过来,严温看得一愣:“你去哪儿?”

      诏丘在片刻间就收拾好一切,喉结被毛边挠得发痒,他随意拨了一下:“不明山。”
      严温慢吞吞的消化着这猝不及防的行程,又被他问了一句:“山居里的冰棺收了没?”
      严温当然回答“没有”。

      将诏丘从不明山扛回莫浮派后,那地方他就没再管过,一是没想过那地方还会被派上用场,二是他看见那里的东西就觉得不舒服,索性荒弃。
      他反应过来诏丘要做什么,满脸荒唐,双手撑着桌案跪起上身:“怎么,莫浮派容不下你,你要去睡棺?”
      诏丘琢磨了一下:“差不多吧。”

      一道澄蓝灵力倏然撞来,直接打在诏丘的腰腹,他后退几步,脸上是一闪而过的痛意。
      诏丘其实裹好披风就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两人相隔不过三步,任何动作在诏丘的俯视之下都无比显眼。
      严温根本没想到他不躲,硬生生甚至是松了一口气地挨了这一掌,让他想发难都没有借口。

      诏丘转过来:“不生气了?”
      严温怒不可遏:“你管我生不生气干什么?我拦得住你?”

      他还以为某人留下字条,是有什么事让他改了主意打算继续留在莫浮派,这才守在居室里等着他回山门。
      谁想到他就是为了问这么几句话,临了还是要走。

      诏丘并不是想用这样自罪自伤的办法来逼迫别人消气,只是事急从权,他还有正事要做,只好缺德一把,然后走过去顺毛:“不生气了就跟我走。”
      严温满头怒火被这盆温水一浇,只剩下一缕青烟,声音都是飘的:“什么意思?”
      诏丘耐性:“长洐,跟我一起去不明山,我需要知道一些事情,只有你能帮忙。”

      他的眼珠定定,脸上有无奈的笑意,严温被前后折转千里的说辞打得脑壳痛,很想问他究竟是什么事,情不自禁站起身跟过去,突然就明白了。

      “他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知道。”

      诏丘在等他,闻言看过来:“长洐,什么事情是非要瞒着人不可的?”

      这个问题,严温不是没想过,但他总觉得齐榭或许是胸中自有乾坤而不愿宣之于口,也不觉得他会做出什么害人害己的大事,所以这么多年来,即便他隐隐猜到齐榭有所隐瞒,他也不想去挑破。
      因为他晓得齐榭是稳的,定的,不会出大岔子。
      但转念一想,“那他瞒了这么久,你非要晓得,不怕他生气。”

      木门已经被拉开,夜晚的凉气灌过来,诏丘倚着门框等着严温拿佩剑,倏然一愣。
      片刻后,他勉强笑了一下,“我倒是宁愿他生气。”

      严温抓着不稽剑出来,诏丘颔首走出屋门,“反正不会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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