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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回门 ...

  •   诏丘醒过来的时候,凌空山下起了大雪,天地茫然一片。

      莫浮派落址地虽然接近山巅,但地势极其开阔,又俯瞰诸多次峰,从窗户望出去的时候能瞧见无边旷野。
      不过冬雪一落,再崎岖不平或是陡峭无极的地界看起来都没什么区别。

      伤痛在身,很容易叫人疲乏,齐榭还没有醒。

      诏丘睁眼时天色尚且暗沉,只最远处天地交际的地方露了一抹微白。
      他飞快沐浴,将一身血痂全部泡干净,换上干净的蓝色长衫,又毫不客气的点了常日三倍的熏香,将居室熏得一片烟雾缭绕清香扑鼻,绝对闻不出来一丝血腥气,才迤迤然走到床边。

      齐榭就是在这时悠悠然转醒。
      他浑身的伤也只是被诏丘简单处理过一次,恐怕还要再医治。
      长睫微颤,他的作息一如既往的稳,掐着时辰张开眼,因为初醒,眼中还有一片迷蒙和困倦。
      他的视线微虚,瞧见一束清冷的如雪发丝,下意识呢喃了一声:“师尊。”
      诏丘轻轻坐在床边,双手交握,就弯着眼睛应了一声。

      齐榭就彻底清醒了。

      须知,即便从前在门派中修行,同进同出同练,再亲密也不过是一起开门一起走下阁楼,绝没有让诏丘看见自己睡容的这个说法,太过奇怪,带给他一种十分微妙的窘迫。
      他腰腹一发力就要鲤鱼打挺,感知到肩胛处传来的摁压感,只是在床板上动了动,两眼睁得硕大,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师尊怎么在这里?”

      诏丘抬手在周遭划了一圈:“我的房间。”

      齐榭立刻就要爬起来,诏丘眼疾手快,颇有先见之明地再摁。
      这性子,也太急了,他床上又没有毒!

      “好了好了,不要乱动,是因为怕你的房间有禁制,临时带你来这里休息,再动伤口就要裂开了。”
      他的声音温缓带笑意,特别有安抚人心的意味,齐榭这才安分下来。

      他这么一说,齐榭确实能感到身上诸多伤口的余痛,不过并不明显,也不磨人,恐怕不是普普通通的药物就能做到的。
      他有心去观察诏丘,却没发现什么端倪,反而是看到他一身宽松的阔袖长袍,愣了愣。

      莫浮派的弟子服是束袖,是为了方便弟子练功,颜色为深蓝,避水耐脏,但诏丘身上这件是浅色,里衬更是如雪白衣,乍一看过去很是清冷飘飘。

      帷幔被撩起来一个豁口,他随意扫出去,有些不可置信:“这是……”
      诏丘颔首:“莫浮派,我们回来了。”
      他站起身,示意齐榭不要动,转身去木施上取披风:“我去找你师叔再讨点灵药来,你就再睡会儿吧。”

      木施上的披风有好几件,诏丘想着应应景穿个白色的,手刚伸出去,感知到一道浓烈至极的眼光,齐榭直勾勾盯着这东西,几乎要把它盯出一个窟窿,眉头也蹙起来。
      下意识的,诏丘就选了深蓝的那一件。
      金丹修士不畏寒,诏丘还是将帷幔放下才出的门。

      他没有立即下楼,而是慢悠悠穿过连接阁楼的虹桥,在舟阁倒是没有空置,但另换了禁制,也不太像是严温下的,他估摸着师弟毕竟是掌门,还是搬去了浮阳殿,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浮月殿里里外外都是深厚的白雪,吐气氤氲。
      他回来的时间巧,刚好和弟子的藏休日错开,路过演武场的时候,果然见得弟子们在操练。

      蓝色是莫浮派中最常见的衣裳颜色,但白色并不是任何小弟子会有的发色。
      他懒得打招呼,也懒得听人打招呼,特意选了栽有梨树幼苗的一条小道,抄着手行进,听他们刀剑相叩,或是拨扫过来几道灵力,倒还惬意。
      不过走着走着,这些声音就都不见了。

      慢悠悠转头,就瞧得梨树光秃秃枝桠的缝隙外,一长条的弟子全部定在原地,满脸茫然的目送他。
      诏丘寻思着长老回门不算犯禁,微笑着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谁能想到这让他们更加茫然,有人的佩剑都掉了,嘴巴张得老大。
      这就很让人头痛。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去客套客套,前方传来一点略微显急促的脚步声。

      严温在他身前几步顿住,身后跟着他大徒弟,顶着硕大的风雪,伞也不带一把,看着像是想在原地扎根开花。
      诏丘犹豫了一下,挑着眼睛笑起来:“长洐,师兄回来了,高不高兴?”
      严温看上去很想抱他,实际上也真的抱了,眼眶一下子红了一片,看着要哭。

      对于前者,诏丘别别扭扭勉强能接受,对于后者,那可真是阿弥陀佛离我远点,他眼看着要跑,严温把人一把薅回来:“大冬天的师兄怎么不进殿内?”
      诏丘心道我正要进了,不是被你的弟子们盯着了嘛。

      一群弟子犹犹豫豫凑过来,参差不齐的先叫了一声“掌门”,然后试探着叫了一声,“长溟长老?”

      诏丘颔首,依然是老话:“都长高了哈,不错不错……”
      人群呼啦一下炸开,有人团团转:“子舟呢子舟呢?快快快找他来,长溟长老回来了。”
      严温转头变脸,威势无当,特别唬人:“没规矩,去练功!”
      一众弟子被悻悻赶走,临走前依依不舍在诏丘身上扒了几眼,不情不愿去练功了。

      严温眼眶继续红,一边拉着人往里走,一边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神瞥到诏丘的手心,那点欣慰感动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他劈头盖脸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诏丘的笑容一僵。

      救命。

      为什么十五年一过,谁都能拿着他一个小伤大做文章。
      他试着狡辩……解释,稍稍编了一下:“嗯……就是遇到一点小问题,但是没有大事。”
      严温的眼睛更红了,一万分自疚,握着他的小臂打算来一个自罪十八式,什么“我就说不该放你下山”啦,“我怎么没有多给你备一点东西”啦,“师弟万分有罪……”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听得诏丘头皮发麻,一路假笑迎合。
      然后严温的手倏然一紧。

      应该是想将他拽近点再看一遍,结果诏丘心神松散,被他勒得一痛腮帮子一紧,露了馅儿。

      他们已经在浮阳殿正殿门口,严温的大弟子子潜除了招呼人送点吃食茶水上来就跑得远远的,严温眼神幽幽:“你还有伤?”
      诏丘啧一声:“哪有……”
      严温把他的袖子撸了起来。
      诏丘默了一下:“你听我说。”
      严温一张死人脸:“先不说这个,子游呢?”
      诏丘再度默了默,“在我房间里休息。”

      严温勉强将他带到座椅前,亲自摁着人坐下:“褚师兄和我传信,但说的不多,”他的眼神让人心头拔凉拔凉,“你们这是杀人了还是被杀了?”
      诏丘和他对视,琢磨了一下:“都有……吧?”

      严温被他“吧”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什么?都……你,你再说一遍?师兄,你……你啊!究竟怎么了?子游又怎么了?你惹谁了?不是说了谨慎行事吗?你又造什么孽?不说清楚不准走,这才多少天?”
      诏丘深吸一口气,心道果不其然,回门必定要历此等大劫,好要命,但是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别催别催,我还受着伤呢,能不能对你师兄温柔点。”

      严温被他怼闭嘴了,就是看起来蛮委屈,一点都不像一个掌门,甚至还嫌看他久了头痛,径直背过身去了。
      诏丘心道真是世态炎凉,明明受伤的是自己,结果一个个搞得像是他欺负了人一眼。
      他勉强咳了一声,“长洐。”

      严温不理。

      诏丘再叫:“长洐,我有正事和你说。”
      严温眼圈通红地扭过来。

      这个场景的冲击力实在太大,如果非要选,他甚至愿意再下山被褚阳捉着骂一次,也好过在这里心慌慌做罪人。

      算了,不如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也拉着严温坐下来,先说第一件事:“找点灵药,送去我房中,阿榭身上还有伤。”
      然后说第二件事,“我的伤不重,别摆出这个哭丧的样子,你手下弟子看了不会笑话你么?”
      严温勉强恢复常态,只是还在生气,语气很不友善:“不会。”
      诏丘叹了一口气:“莫浮派我的居室不要留了,至于阿榭,你让他挑一个喜欢的新的阁楼,实在不行就把生兰阁拨给他。”
      严温勉强听着,却越听越不对劲,最后脸色大变,直勾勾把人盯着。

      恰逢这时,端着东西的小弟子进来了,诏丘赶紧笑眯眯地等着看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按理来说,他修为所剩无几,可能多少会有点饥饿之感,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一点要从辟谷倒退回食补的苗头,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虚弱疲乏的感觉,至于为何做出这副大感兴趣的表情,也是因为那盘糕点实在太独特了。

      那是一盘梅花糕。

      普通的,五瓣花形状,颜色雪白粉质细软,但是就是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东西。
      他随意捉起一块放到嘴里,发觉味道还不错,便嘱咐还未退下的这位小弟子再端上一盘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在空荡的大殿里折出回音,诏丘对着剩下的半块糕点咬了一口,细嚼慢咽,边吃边点头,指尖无意识敲打着形制精致的木扶手,如果忽略一旁的严温不知为何露出的要吃人的表情,这必然是一幅极其祥和的画面。

      但严温并不打算让他悠闲自得太久,将移到自己跟前的糕点推开,茶盏也挪远了,双眉紧蹙,往前凑了凑,似乎是想让他听清些,又似乎是想看清他的表情:“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他这个表情,就和以前受了委屈非要他给个解释时一模一样,诏丘寻思着自己说的也不是一件大事,咽下糕点:“我回不明山。”

      “不行!”
      诏丘被吓得一激灵,差点失手把糕点瓷盘掀翻。

      好一个斩钉截铁义愤填膺的不行。

      他一脸狐疑:“为什么不行?”

      严温面色凝重,早就开了大殿内的隔音结界,否则就他刚才那一嗓子,能喊来九成的小弟子前来围观。
      “你答应了我的,回门就接任掌门之位。”
      诏丘美目圆瞪,心底直呼呦呵,“谁答应的?什么时候?在哪里答应的?这件事情不是早就商定了吗?你做你的掌门,我在长老位置上挂个名,其他的一并不干涉。”

      严温又开始急得跳脚:“那你为何非要走不可?”他知道诏丘必定有“装聋作哑装傻充愣”一招等着,于是堵在他面前,“不说清楚不许走。”
      诏丘拿帕子擦干净嘴角,笑意若有若无,只是看着他。

      严温确实变了不少,他之前走得匆忙,忘了要好好看一眼,现在一站一坐一俯一仰,还是他们从前相处的调调,但终归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面前的人高冠华服,熟悉的面容添上三分英气,不过也不曾失去温和,身着掌门曳地蓝袍,飞肩束腰长靴无不规整匀称,即便是神情像小孩子闹脾气,浑身也是一派不可忽视的威势。
      倒是很像故人。

      他微微颔首。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打得严温措手不及,他愣了一下,试着通过复述来增加自己的底气:“师兄,给解释。”
      声音却不自觉的温缓下来。

      殿内明朗,日光下彻,混着冬雪的几分薄影和寒气,一路颤颤巍巍落到这里来。
      诏丘抓了一下掌心的手帕,低垂眼睑:“下界这一趟,太凶险了些。”

      他其实不太喜欢把事情剖白到这个地步,以往他都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候是为了唬人好玩儿,有时候是因为要瞒着人,有时候是因为劝解。
      他说完这句话后,薄唇抿了一下,蓦然摇摇头笑出声。

      这一次不同,他将话说到这个地方,一是在哄人,二是要哄着人替他瞒着另一个人。

      严温沉默了很久。
      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哑:“你以为我还是那个需要你护着的师弟?”

      他执拗的,固执的要刨根问到底,“能凶险到哪里去?有人要杀你?莫浮派这么多弟子,这么多法术法器,难不成护不住你一个?再说了我又不是死的,干什么总要你一个人去拼命?”

      诏丘想说,他推得不对,不是这个算法,他不需要人护,更没离谱到需要小弟子来护,他只是不在这个地方,仅此而已。

      严温见他不开口,以为自己如今能说会道已经将人说服了,底气更足:“有人想要你死,和你自己想死又不一样……”
      诏丘愣了一下,掀开眼皮看过去的时候,琉璃般的双瞳映了一层薄光,眉目弯垂。

      严温突然大怒。

      他劈下诏丘手里的东西,将糕点茶水全部挥袖扫到一边,碎瓷片刮下一地的糕点粉末和清亮水泽。
      猛地背过身,胸膛剧烈起伏,又顾量着不能让人看出什么,找了个容象的法术将满地狼藉纳走了。
      走的时候,都不回头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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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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