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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动心 ...

  •   褚阳的嘴唇不停张合,诏丘却像是失了魂,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屋内灯火暗淡,夜色半淌,眼前景致虚了又实,实了又虚。
      他好不容易集中意念,听到褚阳低声解释。

      他说,云见山跟着闻端掌门到遂宁城,找到了云见聪,知道了他做的所有坏事,知道他用的禁术,知道他以命为抵。
      知道他种种行径,是为了重开一个大阵,那个大阵,是云见山的父母身死的罪魁祸首。
      但是他从没想到,那个阵会在某一天出现在上界的某个地方。

      诏丘突然打断他说话:“褚师兄。”

      褚阳的低语瞬间偃息。

      诏丘抬起头,“你知道我现在身上的灵力只有一成吗?”
      闻理的毒再怎么不伤性命,也是有害的。
      更何况,极品灵剑刺下,他没有当时死透,都得感恩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他这样的祸害苟延残喘了一点时日。

      想也想得到,这寥寥可数的时日完全不足以让他恢复伤势,更何况……
      回忆可以抛却,旧事也勉强算容易遗忘,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难以痊愈,跟着尸体躺了几年,落成起眼或是不起眼的疤痕,也会在某个时刻提醒他究竟做过什么。

      诏丘自认为是一个无梦的人。
      可再度苏醒的这些天,他每一日都会梦到曾经,会梦到各种各样的场景。
      于是他不可控制的去想,忍不住去想,如果那天他真的好好听话待在不明山,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应该会吧。
      他兀自点点头。
      亲近之人本就容易引得心神动,牵一发,动全身,世间的一念之差总是来得很轻易。

      他确实,太放肆了些。

      如果按照严温所说,师尊和师叔命丧当场,想必褚掌门和段掌门亦然。

      他下意识的摩挲手指,还是不懂褚阳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甚至不动声色地借了旁人的局陪他晃荡这么久,是要解什么狗屁心结。
      他没有心结,这都是他应得的。

      褚阳的眼神特别深沉,直直凝望过来的时候,总给对方一种,自己快要被剖开细看的错觉。

      他蹙着眉问褚阳:“褚师兄,你是不是很恨我?”
      褚阳没听过这样直白的问话,他答不了。

      诏丘也没等他答话,冷静自持地颔首:“应该的。”

      毕竟他只有一个父亲,一个师尊。

      “咔哒”一声,褚阳随手放下茶杯,站起身低语:“长溟……”
      褚阳此人,声音和性子一样稳稳当当,威严无比,诏丘以前被他斥得狗血淋头的时候,偶尔会想有没有一天他能稍微软着嗓音和自己说话,至少不要那么凶,但现在他真的这样说,诏丘反而听不得一点,勾起笑容抬头回望:“怎么?”

      他的笑意总是很深,因此只要眼睛一弯,会立刻变得和蔼可亲温柔动人,褚阳却因此蹙着眉头:“我先给你疗伤。”
      诏丘的笑意就淡下去:“何必呢?”

      他想说我这么折腾,治好一堆还有另一堆,不如顺其自然,只是褚阳可能意会成了另一个意思,眉头蹙得更深了:“我们救你回来,不是让你再死一次。”

      他这话头,责备有之,歉疚有之,甚至还夹杂着即将大骂他一通的架势,诏丘招架不来,举手投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慢悠悠转着茶杯,眼神点在清亮的茶汤里,“若你出手,我岂不是还要被摁着待好几天?”

      弯弯绕绕套话这么久,又拉扯了这么久,他有点累了,今晚和褚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足够,他没什么想多问的,于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放我回凌空山吧。”

      他的衣裳上全部都是血,衣摆尤其凝了好几层血痂,厚重扎眼,身上满满当当的伤,现在都还有几条锋利的细线挂在脸上,将他的容色勾勒得苍白妖冶,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听着像是打商量,其实没有拒绝的余地。

      褚阳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能轻易俯视,见他连嘴角都挑起来,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
      于是他找了一个很妥帖的幌子,将放在床基的茶杯捡起来,做出自然而然要去拿东西的动作走到茶案边,僵硬地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月光温凉如水,缓缓淌落到地上,投出斑驳浅淡的影子。

      褚阳抬脚在影子上乱点了一下,还是决定多说一句:“好歹明日再走,我给你买一套干净衣裳。”
      诏丘笑了几声:“我哪在意这个,若是夜行,正好无人看见,不会有人被吓到的。”

      褚阳还想挽留,诏丘近乎是叹息着说了一句:“褚师兄,如果你总是骗我,我总有一次分辨不出来,我经不起你第二次算计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显得褚阳突然喝水的声音很明显,他仰起头,束发布巾直直垂落,面对着窗页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他点点头:“好。”

      诏丘难得松了一口气,他也站起来,心情不错地抻了一个懒腰,伤口结痂微微撕扯的感觉微痛发痒,他凝滞了一下,继续微笑着转过身。
      褚阳侧身,就这样一直看着他随手扒拉东西,最后什么都没带,只是将齐榭褪下来的外袍丢到一边去,挪走盛着一汪血水的铜盆,然后再慢悠悠走回床边。

      “其实也没骗得多久。”

      他的话来得突兀,诏丘顿了一下脚,手指蜷了一下,最后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我聪明嘛。”
      不过将要俯下身的时候,他状若无心地添了一句:“这些事情,别告诉阿榭。”

      齐榭实在是个忧虑得要命的性子,心思重不说,偏偏只进不出,一点端倪都能被他闷上十天半个月,又似乎很偏心,这些事情瞒着他最好。

      可能是因为隔得实在远,褚阳的声音带上一丝空泛朦胧,不过好歹不是那种让人别扭的客气了,他说,“子游未必看不明白。”

      他的语气是一派笃定,好像他很了解齐榭,或者知道很多东西。但略略一琢磨,褚阳知道的事情比诏丘多,那是板上钉钉的,于是他也不打算多问。

      “只要没挑破,当成他不知道又怎样呢?”

      很多事情,说清楚了反而彼此难过,不如留一点余地,免得连日后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事毕竟是冲着他,又不是冲着齐榭,将他拖进来没有好处。

      褚阳在这套说辞之后愣了一下,夜色凉薄,无端起风,他眯了一下眼睛,蓦然问了一句:“你对你徒弟……”

      齐榭的衣裳染血太多,诏丘不可能再给人披上,正躬身琢磨该用什么样的姿势将他抱回去才能让人不漏风,闻言,毫不掩饰地点点头:“是。”

      他想,恐怕要把店家的被褥薅走才能达成所愿,自己多留些钱,希望掌柜不要在背地里骂他。
      昏睡符被压在枕上,齐榭的睡容比他平日的面无表情要顺眼多了,也自然多了,诏丘忍不住放低了声音。
      “别告诉他。”

      一缕白发垂落到被面上,诏丘随意瞥一眼,然后笑了一下,小心将齐榭抱在怀里,转身的时候,传送符的波澜虚境如同湖面泛起涟漪,在灯火的映照下拢出一层昏黄浅薄的光,静静立在几步远的地方。
      褚阳站在茶案边,被虚白的屏风挡住一半身形,诏丘歪了歪头:“褚师兄,那就……有缘再见。”

      莫浮派的夜晚要比下界凉得多,因为高居凌空山,雪厚了七八倍不止,走起来会有悉悉簌簌的声音。
      这个时辰,即便是折腾如此的以前的诏丘,也早在被窝里睡得深沉,何况现在那一拨一看就规规矩矩不敢造次的小弟子。

      严温如今住在哪里他实在不敢乱猜,而自己的居室既然从头到尾都没被动过,想必齐榭的屋子八成还在自己旁边。

      他一路缓缓走回生兰阁,路过二层转角的时候,竟然在檐下发现了一盏亮着的灯笼,依然是纵骨素面绘梨枝纹,不过糊纸尤其干净无垢,要么是刚换过,要么是常换常净。

      不怪齐榭三天两头在他耳边追问,朦胧灯火一照,夜色便显得尤其温沉静谧,无伤无恙,似乎能如此行过千年万年。

      他在拐角后第二间屋子前顿住脚,想了想,还是折转回自己的居室。
      十五年已过,保不准齐榭设了什么新的禁制,或是屋里添了新的东西,这不是他能作主擅闯的。

      用手肘推门会有轻微的颠簸,齐榭的手从被子里滑落,露出上面血肉外翻的伤口。
      屋内有极其浅淡的香气,诏丘在嗅到的一瞬间,面色有点不自然,不过他很快接受良好,轻手轻脚熟门熟路地走到床榻边。

      被褥微微翻折发出很轻的声音,齐榭的头动了一下,从他的肩头向外扭了一点,但他的大半身子已经落在床榻上,诏丘进退无方,愣是秉着一个怪异的姿势罚站片刻,发觉无异之后才单手托起他的头。

      手掌还露在外面,诏丘在掖被角的时候顺手抓起,打算往里一塞,又想到什么,先随意一盖,然后急匆匆找了合宜的膏药敷了一层,心头那口气才松了。

      屋内没点灯,只有浅薄的月光透过窗面映进来几寸,不过到了床边,这点光亮近乎于无。
      诏丘的眼神从窗外挪到床边的屏风上。

      那是他精心找到,然后在大比后央求闻端给他题了字的。

      本来打算收拾的手不知为何就没收成。

      折腾这么久,昏睡符还在发挥效力,可见某人对他真的毫无防备。
      掌心的几根指头有点发凉,诏丘又抬眼望了一眼冷月,手上攥紧了一些,没急着揭下昏睡符。

      他想,终于还是把齐榭送回了莫浮派。
      他如此行事作风,将人留在身边,还是太危险了些。

      月色实在浅淡,若要细论,倒是很像银白结界将尽时的光辉。
      他想起齐榭贸贸然闯进灵奴,又委委屈屈的出去,不免有些失笑,笑着笑着,又冒出点不知味的情绪,笑容慢慢落下来,什么地方涩痛一片。

      恩怨情仇蔓延,前路虚妄生死未卜,秉持着将死之心一路行进至此的归人,却在那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动了心。

      掌心里拢着的指尖已经被捂得温热。
      俯身下去的时候,被褥被压得微微下陷一寸。

      他想,诏长溟,你真是疯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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