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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不明 ...

  •   诏丘此生,闯过的祸实在太多。

      泊顶大会结束后,诏长溟扬名上下两界,何其风光。
      他便想着要不要把困魂阵再改进一些,弄得更厉害一些。
      但毕竟这是个灭生阵,性凶,稍不注意就会出大乱子。

      诏某人天天瞎折腾,终有一日,他作死将自己弄出好严重的一个伤,在门派里躺了一个月。

      闻端掌门早就说过,他修为提升过快,在修行一事上没吃过什么大苦头,恐心念不定,好高骛远,若无法破除执障,金丹破元婴的天雷大劫,他恐怕很难等到。

      于是伤好后,他就由闻端作主,被打发去不明山,说是要他远离亲友,清净内心,这样才好提升境界。
      不过也不用待太久,一个月就行。

      那时候已然是冬日,他一个人在山上待得无聊,好在严温得了允许,还是能去看一看他的亲亲师兄,每每带一大堆闻理长老做的药丸子,配的药方子,兴致冲冲的要过来给他补身体。

      诏丘自个儿修行,还是循的是门派里的作息,又因为没有小弟子来问剑,困魂阵也不准捣鼓了,空出很多时间,每到这时就和严温凑到一起,打打闹闹,烧火熬药,或者布置山居。
      练到后头的某一日,严温浩浩荡荡带了一大票人来,诏丘本要入定打坐,远远感知到来人,什么事都顾不上了,从居室里窜出来,当即招手大呼:“褚师兄!云师兄!”

      褚阳一落地就从容物法器里面掏出几个硕大的包袱,毫不客气丢到他身上:“送你的。”
      诏丘一边扒拉包袱,一边笑嘻嘻:“这是什么东西?”

      拨开一看,才发现是十来件制造精美,材质昂贵的上好披风。

      彼时齐榭也被捉过来当苦力,手里拿着的是闻理长老新给的补方,笑着作揖,就到后院去熬药了。

      褚阳责备他:“没规矩。”
      行止不得体,大呼小叫不说,明明是被罚来的,还能顶着一张笑脸东凑凑西凑凑,态度一点都不真诚。
      褚阳当时捶他一拳,“小心万掌门知道后罚你再多待两个月。”

      诏丘被骂了,撇撇嘴,结果抱怨的话没说出口,倒是云见山来了一句:“他想做什么,随心就好,何必逼迫。”

      诏丘就愣在原地。

      那日云见山穿着雪白绣昙纹的弟子袍,乍一看很有谦雅君子的无边风姿,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尤其安静,将带来的东西放好,就站在一边不说话,明明平日里也没有这么沉闷,当天却像哑巴了一样。
      唯一说的一句话,还是怼褚阳的。

      诏丘眼观鼻鼻观心,十分利落地收了披风,借着要让严温帮忙收拾的由头和他攀着肩进了房门,然后把门一关把东西随手堆在床上,两人坐在床边咬耳朵。

      诏丘又好奇又担心:“云师兄和褚师兄是不是吵架了?”

      实在不是他心里不存好,而是这俩人太明显了。素日里多么亲近,形影不离,今天一到山居门口,各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杵着。
      之间隔了十七八个诏丘,后者要听他们说话,先要跑到院这头,然后要跑到院那头。

      严温叹了一口气,颔首:“确实,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吵架。”
      诏丘惊得挺直了脊背大呼“奇乎怪哉”,吓得严温去捂他的嘴,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先听自己讲。
      诏丘捂着嘴,小鸡啄米,眼睛瞪得老大,严温就秉着做贼的心思,偷偷摸摸和他说。

      上界有几个规矩,因为涉及到门派存续,各家弟子都要遵循。

      一则,掌门亲传无论及冠还是未及冠都不能拜别师门自立门派,因为各家尊长要从这些弟子里面挑选靠谱的作为继任者,而只要人选一定,其他人就是板上钉钉的长老,未来要留在门派辅佐掌门,招收门徒,发扬门派。

      严温挑着眼睛朝门外瞟了一眼,其实是用神识感知一下那两师兄弟是否在门口,免得他们说的话被听见,没瞧得什么雪白身影,他才稍微抬高了声音:“你晓得吧,云师兄和褚师兄都及冠了。”
      诏丘还是小鸡啄米:“晓得晓得。”

      云见山比褚阳小不了多少,几个月前刚及冠,是以太山派最受瞩目的两个亲传都到了可以担重任的年纪,便有人琢磨着,这两个人谁会是下一任掌门。

      严温叹了一口气:“其实择定继任掌门是个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但褚掌门为人你再清楚不过,一碗水端平,连分派门内事务都是一人一桩,绝不偏私,毫无端倪可漏。”

      诏丘纳闷:“毫无端倪还不好?若是引得弟子内斗那才最糟糕,这件事再重要也不见得急上了天,日后慢慢考量不就好了?”

      不明山算是一座荒山,稍有风吹,便能引得山居草石动,他说话时半捂半掩,每听得门外有什么声响,就赶紧住嘴,严温听得不耐,直接薅了一件披风顶在头上,示意诏丘照做。
      他们用披风挡住脸,盘腿坐好,严温放心了,继续说:“话是如此,但咱们这两个师兄,”他嘶了一声,“不太一样。”

      诏丘琢磨着:“都想当?”

      严温顶着披风摇头。

      诏丘满脸不可置信:“都不想当。”

      严温重重点头,目光幽幽:“我前几日跟着师尊去过一次太山派,曾探问过一嘴,不想云师兄当场和我翻脸,撂挑子走人了。”

      云见山的脾气是他们四个人里面最好的,能让他翻脸,大事中的大事,诏丘面露不解,严温啧啧摇头,但他摇着摇着愣了一下。
      “你手上怎么有小口子?

      诏丘正听得起劲,使劲摇他:“凿东西弄的,没事别管!继续说!”

      严温摆出说书先生的架子:“这就涉及到上界的另一则规矩了。”

      既然外人看不出来褚掌门究竟属意谁,那就干脆不看,依照旧例去猜。
      按照千年前的古迹一路推下来,继任的九成是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这一则虽非铁令,但也算约定俗成,说出去也算合情合理。
      再说,这一届弟子中有人身份特殊,是掌门亲子,也即,掌门宝座,于情于理还是褚阳来坐最合适。

      结果没想到这位最规矩最板正最水到渠成的褚师兄不知道怎么想的,听到这个说法,当即跑到褚掌门面前,言明绝不做掌门。

      他不做,自然就要云见山来做了。

      后者同样不愿,也跑到掌门面前,两人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

      诏丘点评:“稀奇。”

      掌门之位素来是上界弟子最为眼红的一把交椅,千百年来因为这宝座引起的内讧不计其数,难得见到这样清奇的,把宝座当烂白菜,死命不想要。

      云见山不要,诏丘尚且能理解,他这个人心里顾虑多得要命,肯定是觉得自己前身不好,最好是居辅位,又因为是次席,没必要去觊觎权柄,再者他和褚阳的师兄弟情谊毋需多说,和乐融融一家人,怎愿意因为这些事情和人起争执。
      如果不是云见山的问题,那必然是褚阳的问题了。

      诏丘正想问褚阳是脑子出问题了还是怎的,话未出口,门扇被一道罡风扫开,诏丘和严温在床上一抖,颤颤巍巍取下披风,只露出眼睛朝外窥望,正对上褚阳一张死人脸。

      虽则,诏丘离及冠也不远了,该有的本事都有,且尤其看得过去,身量拔高五官长开,尤其长得一张不惧万事万物的睥睨美貌,但他内里没有那么冷清,看到褚阳,该怂还是得怂,于是乎和严温对视一眼,强作镇定下床:“褚师兄?”
      他试着去拉褚阳的手臂:“这是怎么了?”

      褚阳虽然面色不虞,但并不是对着他的,只是因为刚刚又和云见山吵了一架,心里不痛快,现在看到诏丘,神色松软下来反控住他的手臂:“长溟,帮我。”

      这句话,从褚阳嘴里冒出来实在让人诚惶诚恐,诏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他求助地看了严温一眼,“该怎么帮你?”
      褚阳也在床边坐下,逼得诏丘深吸一口气跟过去,然后听他解释前因后果。

      不解释还好,等他说完,诏丘已经被惊得僵硬了。

      原来如此。

      褚阳下界行医是惯例,在诏丘不知道的什么时候,这位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凶不拉几的师兄救下了一名女子,被其穷追猛打半个月,两情相悦。
      于是乎,褚阳,褚归一,这位修为了得心性了得,前途应该也很了得的蜀中第二大派掌门座下首席弟子,不仅不做掌门,还要下界归隐俗世,与未婚妻厮守。

      不知道为什么,诏丘的手都在抖。

      每一个桥段都算常见,但是用在褚阳身上,真是……
      褚阳又说:“长溟,帮我。”

      诏丘被他拉起来,推出去,一路软着腿被塞到云见山面前,充当说客。

      在正式面对云见山同样的棺材脸之前,诏丘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这件事,褚掌门答应了吗?”
      褚阳低声回:“答应了。”

      诏丘惊得差点没有噗通给他跪下去。
      他要逃跑:“我不干,你们师兄弟之间的事情,我不掺和。”

      褚阳单手一薅,诏丘眼一闭心一横,顶着假笑,迂回问云见山:“云师兄,你知道,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佳话吗?”
      每说一个字,他就要莫名其妙抖一下,云见山咬牙切齿:“知道。”
      诏丘继续抖:“你知道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吗?”
      云见山脸色阴沉:“知道。”
      诏丘以命相搏:“那你当掌门好不好?”
      云见山冷笑:“不好。”

      诏丘立刻撒腿跑了。

      结果跑了一半,突然双腿一软,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就少了人。
      云见山半蹲半坐地靠在床基处,从床上看下去,只能看到一个雪白的背影。
      不明山的居室不能说简陋,但绝对比不上他的生兰阁,可能是房间里太冷,他裹着被子也能打一个哆嗦,不小心被云见山发现。

      后者转过脸的时候,极大的松了一口气:“醒了?”
      诏丘缩在被子里颔首,问他:“褚师兄呢?”

      云见山站起来:“被我赶跑了。”他似乎是想笑一下,只是效力不达标,看起来实在勉强,诏丘知道他很烦心,便想着要不要逗一逗,云见山却倏然撇过来一眼。
      那一眼太过复杂,诏丘突然说不出话。

      云见山问他:“长溟,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和师兄置气吗?”
      诏丘想说自己应该知道,但看他这副表情,应该别有说辞,诏丘就摇头。

      褚阳不在,齐榭和严温守在外面给他熬药,云见山挪了一张软垫来,坐在床基和他说话。
      “上界修士和下界普通百姓终归是不一样的,师兄此去,必然是抱了不会再回来的念头,我心中不愿他因此荒废一身修为。”
      褚阳的性子,也算是说一不二,云见山劝不了褚阳,只能迂回求解,希望褚从正立言,让他不做掌门。

      他记得那日,他和自家师兄一起找到褚掌门,本以为有一场耗时长久的口舌之战,未料想褚从正见他们来,反而挺高兴,当即就给他们定了言。

      “原来即便师兄留在门派,师尊也要让我做掌门。”云见山拧着眉,“我不明白。”

      不明白师尊究竟是出于什么考量要如此行事,不明白自己不过及冠几个月,怎么这对父子如此默契一致,这么快就要将如此大事定下来,就好像他们一直等着自己及冠似的。

      诏丘从被窝里钻出来,开始慢吞吞的穿衣裳,云见山帮他举着衣袖,两人对视上的时候,诏丘突然问:“你为什么不去问清楚呢?”

      云见山说不出来。

      他身形高拔,容色端正,是一派温水般的翩翩可亲,又在太山派和褚阳一起执掌门内事务,性格,能力,品性都无可挑剔,按理来说如此宝座坐上去也很合适,但他就是突然犯了小孩儿脾气,梗着脖子不答应。

      “你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自求尚且无果,又怎么能明白褚掌门和褚师兄的良苦用心?”

      这些话很是老成,也不太像混不吝的诏丘会说出来的话,云见山生气了,松开他的衣袖让他自己穿:“你就知道想要什么?”

      诏丘道:“当然!”
      他指着桌上的一柄长剑,剑鞘印纹繁复,剑柄修长泠泠,上面阴刻着的两字正是剑主的赐名,“那就是我的答案。”

      云见山跟着扫过去一眼,忽然泄气:“也许是吧。”

      诏丘穿好衣裳了,虽然不知为何腿还是有些发软,但好歹能站起来,他想起来要问云见山:“云师兄,我为何晕倒啊?”

      云见山说:“应该是修行时出了问题,像是反噬又像是灵力滞涩,但师兄说没有大碍,你就先消停几天,权当休憩吧。”
      他托着腮坐了一会儿:“好了,我们今日就是来看看你,师尊近几日不准我们出行的,你可不要告诉旁人。”
      诏丘失笑,摊开手:“我在不明山,有谁可以告诉?”

      云见山走后,严温和齐榭就踩着前后脚进来。
      诏丘坐下来喝茶,给他们一人塞了一杯:“这下放心了?”

      严温装傻:“什么?”

      只可惜亲师弟就是亲师弟,即便诏丘多日不见他,这人在门中帮忙处理一应事务,养出一点派头,诏丘也能一眼看破他拙劣演技底下的心虚。

      “让我劝架是假,让他们师兄弟来探我的心境才是真,我说的可有错?”

      严温微窘,齐榭则笑起来:“我们是好心,师尊别怪了。”
      诏丘说:“我哪有。”

      严温此人,心思还是太细了一些。

      诏丘表现得如何洒脱,毕竟是被罚来的,即便严温跑得再勤,他依然是孤家寡人的时候最多,很多时候对着院落里的那棵光秃秃的梨树,确实不自觉的就愣神,连带着练功也有些偏颇。
      严温笑得有些苦涩:“师尊这次,罚得有些重。”

      从前即便诏丘如何跳脱,闻端也是在门内处置,该打该抄书或是做苦力,也只在他们几个看得见的地方。唯独此次,恐怕是真的动了怒,直接将他发配边疆了。

      诏丘顿了顿,笑得不以为意往门外一指:“看到那棵梨树了吗?听说是祖师爷种下的,枝干如此高壮,可见此山有灵。自己做错了事,认罚是应该的,到这个地方来也算是运气。”
      严温问:“原来你不生师尊的气?”

      诏丘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极其难言的情绪,想说什么,“哇”的一口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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