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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剑意 ...

  •   诏丘抱着齐榭走出结界的时候,银辉已经开始淡去,只是他们折腾得太晚,即便没有褚阳的隔绝法术,天穹也是黑沉沉一片。

      行馆冷清如斯,他轻手轻脚地将齐榭安置在榻上,用温和的清水涤净又处理好伤口,然后双手交握坐在床前。

      不知是谁拉开房门,惹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
      脚步拖着沉沉黑影走过来的时候,他倏然回神,顶着月光的稀薄亮色,对来人笑了一下。

      褚阳问他:“怎么不去睡觉?”
      诏丘还穿着染血的蓝袍,怎么可能睡觉,但他却说:“睡不着。”

      褚阳曾经说过,诏丘此人,虽然看着吊儿郎当没心没肺,其实尘俗心很重,对于万事万物都有那么一点牵挂。
      又可能是他太能折腾了,但凡行事,总能牵扯出一堆人,惹出一堆因缘。
      好的,坏的。

      因为是自己扯出来的烂摊子,他不可能不管,追着赶着要善后,感人的同时,也有点烦人。

      所以见他这副模样,褚阳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在琢磨之前的事情,递过来一杯水,在他面前坐下。
      “这次又是什么惹到你了,连衣服都不换,就要在这里干坐着。”

      诏丘却说:“不是这次的事情,”他抿了一口冷茶,“下界这么久,总该回凌空山看看,但师门有别,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不如现在问一问你。”
      他的语气其实蛮轻松,除了说回莫浮派的时候突兀了一点,其他的都合情合理,褚阳颔首:“你说。”

      他先是扯了一句闲话:“你记得我刚带阿榭回凌空山的时候,云师兄心情不好,你就叫我上太山派吗?”
      褚阳说:“记得。”

      嘉州化骨事毕,各路弟子回门,云见山自从回了太山派就去领罚,然后就一直在居室待着。

      这本是一件小事,但云见山坐着坐着,越来越郁郁寡欢,什么都听,谁都见,但就是不说话,沉郁得很没有由头。
      褚阳面上不显喜怒,其实心里着急,思来念去,把莫浮派的诏某人挖了过来。

      他是想着,相比云见山,诏丘此人有时候心大得简直不像正常人,说不定三言两语就能让人开口。

      于是乎诏丘身负重任上山,一路雄赳赳气昂昂,褚阳不放心:“你悠着点,见山脾气最执拗,你别一句话没说对,反而把他搞得更闷了。”
      诏丘颔首:“放心。”

      结果他转头就把云见山拖出来,一道符篆下去,把人扛上了房顶。

      褚阳都傻了。

      他站在下面,“你干什么呢?”

      诏丘不以为意,还对他招手,“你也上来。”

      于是褚阳人生头一次爬上房顶,头一次犹犹豫豫坐在一边。

      云见山确实心情不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毫无精气神,撤掉符纸后就要跑回去继续当乌龟,诏丘不让,他就板着脸扯自己的衣袖,意思很明显。
      他要继续回去坐禁闭。

      结果诏丘毫不在意,理所当然道:“房顶就不算居室吗?外面里面都是一样的。”

      云见山投过来的眼神很复杂。

      天可怜见,他们这一堆人吃的罚加起来也没有诏丘多,自然想不到这样钻空子的办法,虽然一如既往是馊主意,但褚阳病急乱投医,打算先闭嘴。
      然后诏丘就把小小一只的齐榭塞到了云见山怀里。

      诏某人拖家带口来的,严温和诏丘夹击云见山,褚阳坐在诏丘身边。

      云见山和齐榭大眼瞪小眼,褚阳忍不住多问:“你什么意思?”
      诏丘给的理由特别合理:“既然不说话,肯定就是有心事,想必太山派弟子都劝过了,既然大的没用,就换小的。”
      褚阳问:“那也该晏清上,晏清更喜欢见山。”
      诏丘说:“不行,小十六就是和他太投缘,看到他这个死人脸肯定要哭,到时候究竟是哄谁?”

      褚阳服气了:“那接下来?”
      诏丘说:“等。”

      那天夜色深沉,夜风森寒,更何况西岭山常年飘雪,除了齐榭是被裹成一团塞到云见山怀里的,其他人都只穿着再寻常不过的弟子服。
      多多少少有点冷。

      但没人吭声,他们坐成一排,就陪着云见山发愣,最后天将日出的时候,云见山拢了一下怀里的齐榭,站起身,说了第一句话:“回去吧。”

      褚阳当然又惊又喜,但诏丘接过困睡着但是还暖烘烘的齐榭,点点头就要走。

      褚阳拦人:“不跟着去居室休憩一会儿?”
      其实他还有一句想说,问诏丘要不要多问一点,晓得他为何如此。

      诏丘摇摇头:“云师兄已经没事了,没什么好问的。”

      那天正是三月禁闭的最后一天,很容易让人以为云见山是因为挨罚,心里不舒服才会如此,诏丘最开始也这样以为,直到入灵奴的时候,摸到了一个东西。
      他问褚阳:“你知道一些灵剑品级太高,即便剑主逝世,契约消散,也会有一道灵力留在上面吧?”
      褚阳的神色毫无波澜,一直盯着他:“知道。”

      诏丘点点头。
      他顺着灵剑,看到了一点东西,是他没见过的。
      灵力剩得不多,他看见的也不多,短短一瞬。

      那是云见山跟着闻端去遂宁城捉人,又跟着闻端闻理回嘉州的第一天。

      闻端刚落地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再现身的时候,身上裹了一层浅淡的药香。

      彼时云见山要去找褚掌门,一路走过去,越过一道拐角,刚好看见闻端拽着手上的手套,布料被拉得很长,最后露出一双瘦白匀称的手,一脚迈入门框。
      应该是觉得打扰尊长议事不太好,但他也有正事要说,于是辗转好几圈,他还是在房门口定住脚。

      几位掌门长老议事,设一个隔绝声音的小禁制再正常不过,但是云见山没想到他们并未如此。
      可能实在是太惊讶了,即便诏丘是握着剑,从剑身带出的幻境去看这一幕,也能看到云见山瞪大的眼睛。
      然后是谁说了一句:“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云见山不想多听,匆匆跑开,然后蜷在一个角落里闷着。

      这个场景实在莫名其妙,来得毫无由头,里面的人也出现得毫无由头,其实不怎么值得人在意。
      但诏丘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看着几步远的地方,安静坐着的褚阳。

      褚阳从前总是说,他和云见山缘分很深,做不了师兄弟,也可以做朋友。

      他第一次说这句话,是在两人的拜师礼上。

      云见山是望云宗宗主夫妻的独子,却和父母缘分浅淡,一路长到十多岁,说来反而是被一干师兄们带大的,彼此情谊深厚。
      后来宗主夫妻俩走了歪路,开了一个上古大阵,听说是想取捷径修得正果,只是结果不尽人意,连累了一干弟子,只留下一身骂名,和被师兄们护在身后的云见山。

      因为要再拜师门,必然要卜算良辰吉日,算来算去,竟然和诏丘算到同一天。
      诏丘也是因为望云宗之乱得拜闻端座下,若要认真计较,他们确实有缘。

      不过一个更幸运,一个略略不幸罢了。

      这句话是从拜师当日就听过的,所以他记得很久,现在也没忘。
      但他现在看着褚阳峻厉端正的面容,突然不这样觉得了。

      他说:“褚师兄,其实我和云师兄的缘分,并不是很深。”
      说完,莫名笑了一下。

      他今晚实在太奇怪了一些。
      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如果换另一个人来看来听,说不定会怀疑他是打架打累了,非要扯一些有的没的来折磨人,消解疲乏。

      但他自己清楚得很。
      他在绕话。

      诏丘活到如今年岁,从来没有这样绕过话,铺垫太长又乱糟糟的,像是发疯。
      他指腹还有干涸的血迹,却兀自抹了一下脸,沉沉开口。

      “褚师兄。”

      褚阳应了一声。

      诏丘又说:“其实我最开始想问你,这几件事都好奇怪,但细看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前后跨越的时间太长,我缺席多年,想让你帮我理一理。”

      褚阳说:“那你现在是明白了?所以最后是要问我什么?”
      诏丘突然开口:“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褚阳随意捻着指节的手顿住了。

      诏丘抬起脸,苍白的脸上是一抹古怪的笑容,重复道:“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褚阳叹了一口气:“你都知道了?”
      诏丘微笑着点头。

      其实刚开始,一切都还合理。
      无非是青天剑宗的两人内斗,将他们拉进来而已。

      他奔走一天一夜,其实在破掉中阶困灵阵之前,心里再怨,也只是骂佟家的两位不做人,师兄弟相残何其不讲道理,一踹踹一堆,太会连累人。
      而没有去想……
      “这就是奔着我来的,对吗?”

      他的眼睛特别清亮,美若琉璃,这句话只是疑问,似乎只要对面一摇头,他立刻深信不疑。
      只是,褚阳给的答复相反。
      他微微倾身,似乎想过来一点,最终却没动,只说:“对不起。”

      诏丘笑了一下,只是笑得不太好看。

      褚阳从来没和他说过对不起。

      即便是自己惹是生非,害人害己,褚阳也是先骂他,然后给他收拾烂摊子,或是陪着他收拾烂摊子。
      但从来不给他说对不起。

      这句话一出口,诏丘就晓得,自己猜对了。

      在灵奴里看到灵剑的时候,他都尚存侥幸,觉得这是意外,因为云见山一个乾榜第二,没能让佟立远踩下去,被他记恨这么多年很正常。
      直到残存的灵气送给他倏忽一过的幻境,他突然就明白了。
      佟立远不讨厌次席。

      他和云见山确实有缘,但仅限于拜师那一日,其他的诸多交集都是因为两派交深,除此以外,就只有褚阳推波助澜。
      他和云见山才是师兄弟,他才是和云见山缘分最深的人。

      当日云见山心情不好,诏丘来劝解,可能因为最后随口说的一句话,褚阳不一定会多问。
      但是云见山会不会主动解释呢?
      应该会的。

      他的回答,就是剑身上的幻境。

      剑主辞世,宝剑会被归还到洞窟,再不然也是放在门派中供着,只是上面有残存的灵力,褚阳给故人承诺,要将一切真相交给诏长溟。
      交给诏丘自己。

      但其实诏丘不是很明白。
      “这些事和我无关的,非要告诉我干什么?”

      褚阳说:“解开你的心结。”

      他在诏丘挥剑的一瞬,感受到了诏丘的剑意。

      昔日的乾榜第一。
      玄尽死灰。
      是他的剑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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