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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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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渐急,葫芦巷中的将军府,像一头息声的猛兽,隐而不发。
小仆们躲在屋中不敢出来,管家谨小慎微地领傅云昭与他身后的数个缁衣卫往内院走:“我家老爷在抱厦备了茶等候大人,还请大人随小人来。”
傅云昭着缁衣,身绣飞鱼,紧袖束腰,腰佩横刀,一副武将打扮。襄国重文轻武,傅云昭虽是缁衣卫指挥使,只听命于天子一人,与寻常武将不同,但也要礼让身为礼部侍郎的崔岚三分。
“不必了。”他让人停在前院的花厅前,对管家说道,“我们怀疑刺客与崔山崔将军有关,只是崔侍郎与崔将军并未分府,让崔侍郎误会了。”
管家一听此话,心松了一大半:“大爷居所在东院,只是院中都是女眷,可否让小人着人通报一声。”
夤夜时分,正是酣眠时候,女眷多有不便。
傅云昭没有一点犹疑:“不必!”抿了唇,神色比方才凝重了一些,“刺客狡猾。”
语罢,挥手让身后的缁衣卫行动起来。
一时间东院一屋子女人厉声惊叫,抱头鼠窜。大夫人小杨氏套上袍子,微颤着指尖扣错了扣子,轻泣道:“好好的怎么又乱起来了?不会是你爹在边关犯了事儿吧?”
身旁的丫鬟喜儿帮着她解了又重新扣上,安抚道:“夫人莫怕,钱嬷嬷已经出去应付,大小姐在家呢,府里乱不了。”
与她同住一处的小女儿崔濒颇为不忿:“尽欺负我们这些留在京中的弱质妇孺,有本事找我爹去呀?”她年纪小,动作快,早系好了裙子,从床上蹦下来,叫喜儿别忙了,“快去告诉大姐姐。”
从主屋穿过一个窄廊就是二小姐崔颖住的兰院,崔颖性情温柔持重,自小饱读诗书,遇见这种事虽也心慌意乱,但还能稳住。叫水仙将院内的灯全部点亮,只坐在自己寝室内的小厅等着,身旁有一位老嬷嬷陪伴。
缁衣卫陈七进来时,用眼睛从上到下剐了她一遍,见她傲骨铮铮,也不敢过于放肆,带人在房内绕了两圈没搜出来什么就走了。人走了,崔颖也没有松懈:“水仙,陪我一道去竹院。”
竹院在东北角上,从主屋过去,必经过兰院,于是母女三人在嬷嬷丫鬟的搀扶下,踩着碎步小跑着追去,正碰上傅云昭叫人去拍门。
半天才叫出来一个老妪。
那老妪见门外火把冲天,但雨势太大,她老眼微睁只看见许许多多的人影:“来这么好些人做什么?是我们小姐做错事了,皇帝陛下叫人来抄家?”
管家眼皮猛跳,这位大小姐浑身反骨,身边的人也各个没有眼力见,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严词呵斥道:“胡说!再口无遮拦必让夫人严惩你。”
雨声如瀑,她也听不真切,问道:“你说什么?”
缁衣卫动作迅捷,气势如虹,都想一鼓作气将将军府抖干净,没想到遇到个眼瞎耳聋的老妪阻了前路,众人一下烦躁起来。
陈七第一个没沉住气,推刀出鞘:“再拦去路,杀了你。”
崔濒与母亲一道打伞站在雨里,隔着大雨都能听出他的杀气,更气不过了,叫嚷道:“你们欺负人,男人欺负女人,年轻的欺负年迈的。我大姐姐得天子青睐,是有望成为太子妃的人,你们竟也不放在眼里,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的羞辱。”
傅云昭被吵得脑子嗡嗡的,蹙眉上前两步,将那老妪手中捏住的两扇门重重一推,院门大敞,人跟着他跨了进去,没人管滑坐在旁的老妪。
这院子巴掌大,站在门口就一眼望穿了。
主屋四面大窗尽开,屋内灯火通明,雨珠子沿着青瓦不停往下坠,砸在石板上噼啪作响,方才在院外,人声鼎沸,好像一点都没有传到屋内。
崔颜身着常服,盘坐在禅榻上,手上把着一套九连环解闷。
屋外门边跪着一个丫鬟。
傅云昭带人入院,上了廊道,一入雨帘,冲鼻的香味被灌入五脏六腑,不难闻但也谈不上好闻。
小杨氏母女三人皆是一愣,想不出她又玩了什么把戏,只是方才的紧张与羞愤少了大半,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此时崔颜再不知有人来就太假了,她放下手上的九连环抬首朝窗外探看,认出来人也没起身,说道:“没想到是傅指挥使亲自来,请进。”小杨氏进来,她才起身行了礼,崔濒挣脱母亲的手,冲进崔颜怀里抱着她的腰不放,崔颜顺势搂住她的肩。
傅云昭还是顾忌崔颜的,没了之前的气焰,指着门口的丫鬟问道:“大小姐大半夜还罚婢子,不知是为何?不合意撵出去就是了。”
“这不是为了等你们吗?”崔颜娇丽,笑起来更是惑人,“从公主府回来本已要睡下了,只好起来重新梳妆,她却失手打翻了太子殿下送我的天香。”
在场的缁衣卫都为之惊艳,天下皆知玉京有三景,其一雪覆明宫,其二柳浪飞樱,其三崔颜打马过长街。他们有生之年或许是瞧不见第三景了,但却能瞧她一笑,已是三生之幸。如此颜色,也难怪太子会喜欢她,因此他们身上的许多戾气跟着淡了些许。
“小姐就饶恕奴婢吧,奴婢瞌睡迷糊了,真的是不小心的。”壁宿伏在地砖上求饶,将这一大群人扯回现实。
傅云昭明白她们主仆是在埋怨自己,抱拳示意道:“不久前得到消息,这刺客或许与大将军有些干系,我们不敢轻慢,以免冤枉了大将军。”
崔濒又想骂人,靠着崔颜,胆子更大些:“要是怕冤枉我爹,为什么不给我们辩白的机会,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你们就是欺负人,还说的这么好听。”
傅云昭对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孩怒气渐生,瞪向崔濒,崔濒到底还小,往崔颜身后躲了躲,瞪回去,但眼泪不争气地悄悄流了出来。
崔颜垂首问她:“他欺负你了?”
“大小姐说笑了。”傅云昭被雨淋透了,鼻子发红眼睛发涩,本就笑得勉强,如此更是难看至极,“我怎么会欺负小孩?”
崔濒:“怎么没欺负,就是你,搜个人连我娘的衣柜箱笼都翻了,还说不是欺负人!”
崔颜沉下脸来:“陛下指派缁衣卫搜查杀手,是荣宠裴阁老,然而你们却不惜惊扰长公主,还借机羞辱边关守将妻女,这难道也是陛下的旨意吗?”
傅云昭得到密报,刺客来自边军,来将军府一是赌那刺客藏在此处,二是找些家书佐证,他也不解释推脱,又是一拜:“手下唐突,请大小姐海涵。”
崔颜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缠,虽面色不虞,但还是给了个台阶:“我这妹妹年纪还小,说话也直,傅指挥使也请海涵。”
傅云昭只得再次行礼。
如此一番周折,缁衣卫的行动彻底被打乱了章法,不少人都松了心弦,精神懈怠起来。陈七也年轻,轻易就被讨好了,轻浮地笑着躬身:“我们搜大小姐的屋子,大小姐不怪罪就好。”
崔颜冷了脸,将崔濒推进小杨氏怀中,转身甩了陈七一嘴巴子,震得她手疼在半空揉了揉:“本小姐也是你能调笑的!”这一打将陈七打蒙了,傅云昭也愣了。她却又说道,“要搜就赶紧搜吧。”往团凳上坐下,便不再与他们说话,好似懒得再和他们周旋,嫌烦。
一夜遇见两个下流坯子,确也是烦。
这是摆脸子了。
缁衣卫哪种人没见过,只是碍于崔颜是太子妃人选,哪天真成了主子,他们就到头了。傅云昭只好忍下这口气,让兄弟们快点去搜,搜完赶紧走,这女子性情反复,没那么好应付。
他们一动,如同在寂林中行走,惊了鸟雀,一人影闪现,又如离弦之箭一般跳窗而出。
在场的女人又乱了起来,只是碍于有外人在场没有太过失态。
缁衣卫众人心神皆一紧,傅云昭高声道:“活捉!”众人纷纷追了出去,傅云昭却没走,对坐在一起的母女四人道,“大小姐同我去面见天子将此事说清楚吧。”
崔颜率先发难,劈头盖脸地反驳道:“好啊,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躲进我的院子,甚至我的内室,又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跳窗逃走,我倒要看看傅指挥使怎么跟陛下解释,怎么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傅云昭:“我一早就说过,这刺客出自边军,与大将军有关……”
崔颜:“真是笑话,你是说我父亲派人来刺杀裴阁老不成,还想刺杀我?”
傅云昭:“或许是大小姐心存包庇。”
“好。”崔颜起身,脸色冷峭,“我跟你去面圣,看你拿出什么证据证明我父亲派来的人就是刺客。”
傅云昭本就是诈她,听她如此说,还真担忧起来。
他查探到崔山派了一个校尉回京催冬粮,那校尉身份敏感,恐动摇皇权国本,且至今未有踪迹,只知道他入了玉京。天子只当缁衣卫是忠心的爪牙,他还真没有把握也没有能力揣测天子的心思,更遑论左右天子。
他被喝住,只得愤愤离开,去追刺客。
外面的雨停了,将军府一夜的动荡平息,天色泛青,崔颜也累了。
缁衣卫都撤走了小半刻,小杨氏才敢吭声:“这回我们是将缁衣卫都得罪了。”
崔颖捏了捏发酸的眼角,不以为然:“缁衣卫本就是天子鹰犬,天子荣宠谁,他们就巴结谁,无所谓得罪不得罪。”
“阿颜毕竟还不是太子妃,我听说他们连太子的话都不听的。”小杨氏还想找崔颜求证,扭头瞧见她已然卧在禅榻上睡着了,崔濒也躺趴在她身侧酣睡,壁宿不知何时没再跪着,正与水仙等人进来伺候她们。
小杨氏与崔颖坐在竹院陪了一晚上,见此情状都闭了嘴。
傅云昭回到缁衣卫指挥使司,在椅子上坐了半刻,眯上眼忍不住回顾整个晚上的行动,这是他的习惯。
前半夜都是顺利的,直到后半夜在将军府让他心有不甘,他隐隐察觉出异样,又从老妪开门那里重新想了一遍,确有诸多疑点,叫来陈七问道:“当时崔二娘与崔夫人是什么反应?”
陈七想了想道:“崔三娘跟崔夫人住,又哭又闹的。崔二娘单住一个院子,倒是没有一句闲话,与外界说的一样,是个才女的样子。”
好像都是寻常。
“对,要是心里没有鬼,遇见我们要么是不服,要么是不怕查。”傅云昭一拍小几,茶碗跟着跳了起来,七上八下地敲得直响,“她先是派个又聋又瞎的老妪来同我们周旋拖延,然后又用个小丫鬟故布疑阵。”闭上眼又回想昨夜情形,问道,“昨夜她院子里有几个丫鬟婆子,你还记得吗?”
陈七:“门口一个老太婆,院子里跪着一个丫鬟,就没见到其他人了。”
“满玉京哪个大家闺秀一个院子里只有两个人伺候的?”傅云昭善于洞察细节,从蛛丝马迹上弄文章,“派人去查太子到底有没有给她送过天香,还有她身边有几个丫鬟婆子,都从哪里来的,擅长些什么,查细一些。”
陈七问:“您是说那天香撒得有些蹊跷?”
傅云昭:“也太巧了,那般浓郁的香气似乎是要掩盖其他气味。”
“刺客受重伤,血流不止。”陈七握紧了手上的刀鞘,“您是说当时刺客就在屋内?不对呀,刺客不是跳窗逃跑了吗?何须掩盖?”
傅云昭没有回答,反问道:“刺客抓到了吗?”
陈七说:“抓到了,但是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