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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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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为何怕那些人,好好的宴会说散就散了。”壁宿一手撑伞,一手搀着崔颜往竹院走,“公主府上最好吃的脆须卷还没上呢。”
门轩上的灯笼昏黄光晕被水汽熏得雾蒙蒙的,崔颜的半边身姿笼在伞下,身段袅袅,窈窕轻盈地晃进门槛,伞收了,露出一张妍丽的脸来,似是画中仙。
她笑壁宿:“嘴馋就嘴馋,何必挖苦长公主。”掸掉裙裾上的水珠,接过另一个丫头长弓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她与陛下不亲,别说她,就是太后她老人家也得让着那些人。”
谁人不知当今天子只是太后的外侄儿,先皇出了三代的本家。
在天子入主玉京,龙御天下之前,他们是见都没见过的,情分聊等于无。
然而太后之所以是太后,也仅仅是陛下以孝治国,遵循祖制,恩慈尊上罢了。更外乎长公主,一个毫不相干的堂妹,不过是担着皇家虚名而已。
壁宿跟着崔颜进内室,从方角柜里取出干净的寝衣盛在托盘之中,端起引她入后头的浴房。
接着问道:“既如此,那小姐为何还要赴她的宴,不会惹太子心生嫌隙吗?”
玉京崔氏有两房,大房即是崔颜父亲崔山这一脉,他掌管襄国镇西边军,手握十万兵马,和谁接触都十分扎眼,何况是大权旁落的太后与长公主呢。
“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是太子的长辈,我若不去就有拂了皇室颜面的意思,还有个不敬尊长的罪名,这样太子才会真的不高兴。”崔颜脱了外衣,坐在妆台前漫拆妆发,“太后与长公主早已失了羽翼,朝中无人,倒有一个亲生的孙子,只是几年前就被一脚支到边塞风沙之地,如今生死都不知了。”她放下梳子,盯着镜中的壁宿,打趣地问,“陛下威慑八方,怎会计较此等闲人?”
壁宿奉承道:“是,小姐说的对。”她走去屏风挡住的里间,试了试水温,瞧见皂盒里皂豆只剩下几粒,捧着盒子就要出去借,“秋夜雨凉,小姐先泡着暖暖,我去兰院找水仙要一些,去去就来。”
屏风外的高几上燃着香,屏风内温热的水中也参着小暑新炼的茉莉花露,满室温软芬芳,惹人喟叹。崔颜的心情没有被宴会中断影响,轻轻低/吟边塞的情歌,解开扣子,褪尽长裙罗衫,露出一截赛雪的脚踝,微微泛红的脚趾浅浅点了一下才缓缓没入水中。
水雾缭绕,躲在翘角大衣架后头的人捂着腹部的一处创口,微眯着眼睛瞧她香肩似玉兰含露,黑缎般的发拢在一边,露出粉红的耳珠和一截莲藕似的脖颈,脆生生的,白腻腻的,像一只官窑烧制的细瓷瓶。
他从未想过这般看她。
眉心闪跳,呼吸难屏,不知是疼的还是心跳如擂鼓,喘出一连串粗气,等他喘匀,怕她发现又搭眼查看,没曾想那上好的瓷已沉入水中,他等了一会儿,仍然未见人上来,不由担心起来。
也不知刚才出去的那个丫鬟要几时才能回来,也顾不得身上伤重,杵着手中的横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挪过去瞧,才至水边,只见她噗的一声从水中立起,发丝扫过他的眉眼,从他鼻尖滑落,好痒。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她怔住,心里千回百转,恼恨自己温香软玉过得太舒坦,少了警惕心,连这么重的味儿都没有察觉。
心急手快地挑起飘在水面上的毛巾拍到他的眼上,遮住张狂的占有欲与燃起的浓情,并就势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无耻!”
一切发生得太快,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水仙那里也没有多少了,我又跑去前院才要来的。”壁宿推门而入,还未见人就听到她再次抱怨,“二夫人管家,就只会抠我们的三瓜两枣,小家子气。”
一道屏风暂时阻隔了壁宿的视线。
崔颜惊醒过来,拍开那只伸向毛巾的沾血的手,一伸臂膀将他脑后的毛巾两角打了个牧童结,再次没入水中,装作无事发生,闷闷地说道:“缁衣卫带人搜查公主府时是不是说那个刺客受了伤,跑不远?”
壁宿进来,并未察觉异样,将澡豆放在一旁,从另一只木桶里取水帮她洗头:“好像是提了这么一句,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手上动作快,崔颜的头发又洗得勤,三两下就洗好了,拢到一处盘成一个圆髻,像只燕子尾,“裴府在白马巷,那一带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临街就是凤凰大街,多是酒肆妓馆,茶楼戏坊,鱼龙混杂,怕是很不好找呢。”
崔颜用余光扫了一眼刚才那狂徒站立的位置,他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又缩回去躲着了,冷笑道:“他们把心思只放在凤凰大街上当然找不到,若这刺客还有余力,跑到别处伤天害理,岂不是又是满城风雨。”
“说的也是,这一个月已死两位大官,今夜裴阁老也遇刺,也不知玉京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杀人越货的恶徒。”壁宿见她洗的差不多了,起身去拿浴巾,“看来陛下的缁衣卫也不过如此。”
崔颜瞪她一眼,壁宿知是自己失言,做了个鬼脸想要掩饰。
“缁衣卫是天子耳目,有话别挂在嘴边。”崔颜没有起身的意思,“行了,你去休息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壁宿乖觉,听话地退出去,走至门外,叮嘱道:“您可别又在水里憋太久了起不来,我就在……”
崔颜弹了一粒皂豆将门关严实了:“走远点!”
壁宿这才闭嘴。
听见屋外的动静远去,崔颜道:“敢看一眼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心里也不准想,想一下就杀了你。”
帘幔浮动了一会儿,那人抱着横刀坐在墙角露出形容,眼睛上还蒙着毛巾,并未滑脱。
崔颜这才放心,起身,水珠滚落,流进青石板下的细缝,叮叮咚咚作响,如雨敲屋檐,指抹琴弦,点在那人心上,让他忍不住想,忍不住回味,忍不住浅笑她警告的话。
“多谢小姐。”
崔颜:“你笑什么?”
那人道:“我笑佳人在前,死而无憾。”
崔颜穿戴整齐,走至屏风外:“当年匆匆分别,没想到姜公子本性下流。”她从梳妆台上拿了个瓷瓶扔给他,“军中的伤药,你自己收拾干净就出来。”
姜公子,姜孟禾,就是那位被一脚支去边塞吃沙子的太后亲孙,真就又回来了。
他扯下遮眼的毛巾,杵着横刀一瘸一拐地挪至水边,水已微凉,还冒着茉莉香气,他并不嫌弃,解开衣衫独自清洗伤口,疼得唇色泛白,几次停下。
“用这个洗。”崔颜走过去,端了一盆清水给他,“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
姜孟禾无辜地问:“你说弄干净就出去,是出哪儿去?”并不与她辩白脏不脏的事,浴房连着她的内室,出去,便是她的寝室。
崔颜:“你躲进浴房,想必是将我的院子逛了个遍,装什么纯真。”
“当年我也不知道原来崔小姐这般雅量。”姜孟禾将伤药递给她,“我背后的伤够不到,还请崔小姐帮忙。”
“不帮。”崔颜瞪圆了眼,满是怒气,脸皮怎得如此厚。
这人生的好,一双丹凤眼因为身上疼而微微眯合,更似有百般衷情,万般蜜意藏在其中,惹人心生遐思。
崔颜别过脸,伸手接了伤药转到他身后,伤口虽狰狞,却都不深。
指腹碰上那层紧实的皮肉,微凉让他顿时颤栗,崔颜说:“疼你就说,忍什么。”
姜孟禾偷笑,不让背后的人看出端倪。
“对不起啊。”他忽然道歉,“你我再次相遇本该是一场花前月下的风雅之事,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现在这里等你。”
此情此景分明香艳,却又窘迫狼狈。
让她败兴,失了好感。
“我和你很熟吗?”崔颜冷哼一声,收了手,“穿好衣衫,出来。”转出屏风时又低骂了一声,“下流。”
姜孟禾:“那你为何救我?”
崔颜:“还不是你想杀的人,我正好也不喜欢。”
“小姐,您好了没有?”壁宿听见室内的动静,高声问了一句,“缁衣卫的傅云昭带人查到咱们府上来了,您快出来吧,夫人说她招架不住。”
“母亲招架不住,不是还有二叔二婶吗?”崔颜高声应她,“如今府上是二房当家,让他们出面就是,我们安分待在院中等着。”
傅云昭跑了大半宿,硬是从白马巷查到隔了两个街坊的葫芦巷,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崔颜有气没处撒,偏就散了头发躺在禅榻上,让壁宿帮她仔细擦干,不必着急。
有这样一位主子,壁宿也格外伶俐,但瞧见跟随崔颜出来的男子时,还是吓了一跳,轻声惊呼:“小姐,怎么有个男人从浴房出来?他衣衫上怎么都是血?他怎么还有刀?”
崔颜冷淡地“哼”了一声,闭目养神:“他就是刺客,你将他交出去吧,赏金分我两层就行。”
壁宿讶然,瞧刺客虽面色苍白,身形羸弱,却生得英俊,姿色上品,一下倒也不害怕了,冷静下来:“小姐惯会逗我,我又不是傻的,这要交出去,我要是说不清抓到他的来龙去脉,您的太子妃之位不就飞了。”小丫头机敏,“不仅我不能说,我们还得将他藏起来。”
姜孟禾十分不客气地坐到崔颜的床上,随手捡一只软枕垫在腰间,直直地躺下,许是牵动了伤口,又染红了刚刚包扎上的布巾,细细密密的冷汗挂了满额。
就是如此,他还不忘调笑:“好香啊。”
崔颜眯着眼斜过去,却没吭声。
壁宿用干布巾一遍一遍地揉擦手中的乌发,见崔颜竟不呵斥他行为不端,不用琢磨就明白了:“戏文里怎么说来着,这叫什么来着?”没想太久,她胡言乱语道,“‘金屋藏娇’!‘金屋藏娇’!小姐,我说的对吧?”
崔颜:“对你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