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斗米》千云及

8、社畜

　　过完周末回岗的人都一个德行，一个个像是被快乐和激情掏空了身体似的，跟宿醉的躯壳不分伯仲。
　　坐下来十分钟了对面张辉的呵欠就没有停下来过，嘴里吃着鸡蛋灌饼抱怨，“果然不能相信长得好看的人的话，还说什么营养爱心早餐，人影都没有。”
　　言文清没有来，易之行对面是空的。
　　易之行看着言文清空空如也的位子，“小言不用打卡算考勤吗？”
　　张辉张嘴又是一个呵欠，易之行都要怀疑他能不能撑到把早餐吃完，总感觉他下一秒就会昏睡在桌上。
　　“他每个月都有5天的带薪出差假，规则都是用来规范我们这些听话照做的打工仔的，小言么要不要全勤都不影响，要我有他那些人脉我才不在乎这点儿工资，早潇洒去了还上什么班儿浪费时间。”
　　听着张辉酸溜溜的话，易之行心里也跟着说不上来的酸涩。
　　言文清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厉害到可以使规则为他让行了，反观自己在职场近十年的兢兢业业依旧什么也不是，被原公司上司假意借着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施压逼退，好不容易才找到现在的工作，为了八千块的月薪甚至都已经不在乎接什么活了。
　　这种降维打击对于一个三十加还有那么一点儿上进心的男人而言，真是赤裸裸的歹毒。
　　“我去个卫生间。”
　　他拿着烟起身去了公司的休息区，站在落地窗前空洞地看着外面的建筑物，抽烟有时候真的只是一种掩饰，掩饰这个人的焦虑、慌张和那些不好意思宣之于口的嫉妒和愤懑。
　　易之行每次抽烟多少都有些算是平复情绪的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人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对于心事太多的人而言，长寿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一支烟抽了一半林夏菇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易哥原来你在这儿，快董事长找你呢。”
　　易之行转过身把还剩一截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跟着林夏菇往办公区走，“知道是什么事吗？”
　　“要跟合作商谈事情，让你开车送他去。”
　　易之行没再说话，摸了摸自己准备好在西装外套夹层里的身份证和驾驶证，按林夏菇告诉他的去车库开车。
　　一辆黑色的奔驰迈巴赫S480，要不是作为老板的司机的又一职位，他大概一辈子也开不起这么漂亮的车，这会儿的他没有过多的心情欣赏，稳妥地将车子开出来在路口等董事长。
　　董事长年过五十姓黄，公司同事调侃的时候会私下喊他老黄，但他看上去并不老，很精明也长得很大气，好像天生长了一张当老板的脸。
　　他讲着电话过来，易之行看见他走来立即下车帮他开了后座的车门，等董事长坐进去他关好门才回到驾驶室打着了车子。
　　董事长的电话讲了五分钟左右，听他的语气应该是跟哪个供货商砍价，语气随和但却每个字都强硬到对方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出意外老黄赢得了胜利。
　　挂断电话的时候董事长看向易之行，“小易几岁了？”
　　“三十二。”
　　“不小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易之行从倒车镜瞥了一眼舒适坐在后座的董事长，谨慎地回答道：“我想先把现在的工作做好。”
　　黄董事长笑了一声，“是个谨慎人，不怕，咱现在出了公司说话可以随意一些，你结婚没有？”
　　“离了。”
　　董事长像是来了兴致，坐起身子靠前了一些，“什么原因？你这样儿的一看就是老实过日子的。”
　　易之行实话实说，“嫌我没本事还穷。”
　　董事长不知真意假意叹了一口气，“女人都一个德行拜金，不过不拜金的女人都长得不咋地。”
　　这一句易之行没有接，老板发表观点的时候要么附和，实在不想附和那就安静听着即可。
　　“那有孩子没有？”
　　“有，有两个。”
　　董事长挑起眉毛，“两个归你还是你前妻？”
　　“一人一个。”
　　董事长又靠了回去，嘴里叹息着“哎呀”停顿了一会儿才又说：“男人志在四方，不要把家庭女人什么的太当回事儿，跟着我好好干我会给你机会的。”
　　“好的，董事长。”
　　易之行回答问题的语气一直非常平稳，像他开车一样，董事长似乎无聊，过了一会儿又说：“小易你车开得不错，学几年了自己有车吗？”
　　“七年，没有。”
　　董事长又来了兴致，身子又靠近了易之行，“哎小易啊，我跟你说你就是被婚姻家庭耽误的你信不信，都说老板会画饼，女人才是天生的画饼高手，让你出钱出力的时候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我就见过这么一些女人最会骗男人，骗得这个男人死心塌地最后榨干剩余价值就一脚把人踹了心黑着呢，不如工作踏实，这个工作吧是非常值得付出时间和精力的事情，口袋里的钱从来不会欺骗你，老板给你的钱都是真金白银。”
　　“你要在自己做的事情上面持续不断地努力深耕，把它做到最好，做到谁都替代不了你，然后你就会慢慢发现生活的乐趣和自身的价值所在。”
　　“小易，跟你的是男儿女孩儿？”
　　“男孩儿。”
　　“多大？”
　　“6岁。”
　　“哎呀多好的年龄，这个男孩儿跟着爸爸好啊，这样你更要努力要给儿子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从小就要灌输孩子优秀的思想，还要教他鉴别好女人和坏女人，很多好男人都是被女人毁的…”
　　易之行硬着头皮听着董事长的长篇大论，时不时应两句，多数老板都是演说家，他们洗脑极为牛逼，可以把他们自己认可的观点反反复复像钢针一样钉进你的身体，试图打通你的奇经八脉说到你心服口服。
　　到地方的时候易之行深深地吸了一口，“董事长，到了。”
　　“好，辛苦了小易，你回去做你的事情吧，一会儿有需要我会叫你。”
　　“好的董事长，您慢走。”
　　“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
　　“对，要扎扎实实地听进心里去，不会害你。行了去吧，开慢点儿。”
　　易之行开着空车回了公司，一堆事儿等着他立即忙得脚不沾地，林夏菇非常有眼力劲儿地给他点了外卖，易之行要给她钱的时候小姑娘羞羞哒哒地拒绝了，易之行便没再客气，他没那么多时间，等整完手头的工作已经21点多了，全公司就剩他一个人。
　　他靠在椅子上看着外面亮起的霓虹灯，有一种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这个工位上的切身感受，但就算死在工位上他也没法儿不做这份工作，房贷每月三千多，小果的学费每月1钱多，生活费虽然二元已经帮他们承担了晚饭，但其他杂七杂八的也要一两千。
　　这种失业就会饿死的无力感拽着他让他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的，易小果的李老师每次看到他还是会叨叨让他找个伴儿，但是活在真实里的他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不会全部认可董事长的观点，但也知道女人需要养，需要花很多心思，他哪有那些心思、精力和钱？
　　“易哥？”
　　这声音将他从自我怀疑的深渊冥想中拉了出来，他睁开闭着准备休息一会儿的眼睛，看见了一身白色休闲服阳光明媚的言文清。
　　“小言？你怎么这会儿来公司？”
　　言文清笑着将手里的资料放到自己办公桌上，“我刚下飞机，把资料带过来顺便在电脑上给客户发个东西，你加班到现在？吃过饭没有？”
　　易之行愣愣地看着才23岁的言文清，他似乎并不是张辉说的那样什么也不管不顾的轻松自在，这会儿还赶回公司处理公务换了一般的打工仔几乎是不可能的。
　　“啊，事情有点儿多，这会儿刚做完还没来得及吃饭，但是好像已经不饿了。”
　　言文清笑得很清爽，打开了电脑，“那你等我一下吧，我把东西发给人家跟你一起吃饭去。”
　　“你也没吃？”
　　“飞机上的东西难吃死了，我不想吃。”
　　易之行笑了一下，不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还是小孩子撒娇。
　　结束后言文清背着鼓囊囊的双肩包跟易之行一起下班，两人到处检查了一下门窗，确认没有漏关的开关、电器才一起走出公司。
　　“这个点儿了在公司附近吃点儿吧？我知道有几家不错的，我带你去。”
　　言文清建议道。
　　易之行想了一下说“好”然后边跟着言文清走边给二元打了个电话，二元一口一个应着让他放心去吃饭，易小果自己会照看好。
　　“你跟二元哥关系真好。”
　　言文清状似不经意地说着，走路依旧是懒洋洋的，易之行也只好放慢脚步跟在他身边。
　　“是挺好的，认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红过脸。”
　　言文清抓着背包带子笑，“那确实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二元哥没有结婚吗？”
　　这个问题出来易之行稍微意外了一下，但又觉得情理之中，他斟酌着用词，“他没有碰到适合的人，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他喜欢男人吧？”
　　易之行停了下来，随着言文清也停下脚步，转头笑盈盈地看着易之行，眼睛在暗夜里仿佛能发光。
　　“你看出来了？”
　　易之行只好坦率承认，他不擅长说谎，二元也向来没有把自己取向视为秘密的习惯。
　　两人又缓步走了起来，言文清说：“我第一次见他就看出来，二元哥长得很好看。”
　　易之行挣扎着没有把想问的话问出口，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尊重和理解是他对别人最大的善意。
　　言文清见他没有深聊这个话题的意思，便也没再多问。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