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斗米》千云及

41、偷看

　　年三十的早上睡在侧卧下铺的易之行一转脸就碰到了暖呼呼的东西，吓了他一跳险些纵起来，睁大眼睛一看是易小果。
　　小孩儿睡得很香，小脸肉嘟嘟的嘴唇也肉嘟嘟的，可爱极了，易之行缓了一下，他第一反应以为是言文清回来了，错愕结束以后还有一些无以名状的激动，但现在都化为虚惊一场的叹息。
　　他给易小果整理了一下被子，刚要起来鞭炮声震天响，他第一反应先看易小果，可这睡眠质量真不是盖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上学习惯早起，放假松散几天就适应了早上多睡会儿，小孩子的适应能力似乎永远比大人强，言文清在的时候缠着喊爸爸，巴不得把所有的笑容和开朗都给对方，可是言文清好久没有出现他也一样开心自在的生活一句也没有多提多问。
　　易之行看着他，淡淡地勾了勾唇角，要他也有易小果这适应能力该多好，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难过到抓心挠肝，也不会突然想到什么就窒息难耐。
　　易之行起来以后将客厅的窗帘打开，窗户也敞开透气，看看花已经开得快要败落的文心兰把干枯的花枝剪了，洗漱好去厨房把做大菜的那些东西收拾出来解冻清洗，该煮的煮上该炖的炖上，哪怕只有父子俩，过年也还是要有过年的样儿。
　　易之行把大菜弄上，易小果也醒了他自己穿了衣服洗漱好，跑到厨房抱着易之行的腿，“爸爸，咱们是不是要放炮仗写春联儿？”
　　易之行将火调小，摸摸易小果的脑袋笑着，“是的，你去把咱俩超市买的笔墨纸砚准备好，我蒸上饺子出来写。”
　　易小果开心地去找东西，易之行将包好的饺子取出来蒸上，易小果帮他磨墨好奇又欢喜地在旁边看着易之行先在草稿上打样。易之行的字算不得大家风范多么苍劲有力，但看着非常舒服，跟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舒适隽秀。
　　易小果：“爸爸，要是哪天你不想工作咱们就去给人写春联儿吧，我在旁边哟呵一对卖十块，要是高兴了再给人唱个小曲儿。”
　　易之行笑着在春联纸上落笔，“好主意，写十家就有一百大洋了。”
　　写好春联易之行往门外一贴妥了，回来以后吃早餐开电视让家里热热闹闹的，易小果把自己的变形金刚机器人搬出来放了一客厅。
　　“众将士听令，不管你们是哪个国家的哪个英雄说的哪种语言，到了我的祖国今天就得跟着我们过年三十吃饺子！”
　　易小果对那些机器人说，嗓门儿还挺大，易之行端出饺子来听笑了也看乐了。
　　父子俩吃了早餐，提着晒在阳台的一挂鞭炮出去放，回来以后各自收拾打扫，易小果把“战损”的玩具通统挑出来单独装了一箱，易之行把旧到不能用的东西也剔出来，厨房的旧物、卫生间的旧物、牙刷毛巾统一换了新的，然后又去抛一抛卧室的衣物，父子俩席地坐在地毯上。
　　易之行拿起一件小黄人的衣服，“记得这件衣服吗？你二元叔给你买的，当时还花了他几大百说什么联名款，你喜欢的不得了。”
　　易小果看着那件已经小了的衣服笑，“记得，二元叔说他都没穿过这么贵的，可惜它小了。”
　　易之行将小掉的衣服折起来，“不可惜，它在你成长的道路上给你了很多的欢乐和陪伴，我们现在把这些用不到的衣物收整一下，放进楼下的旧物回收箱，然后它们会被运往需要的地方。”
　　易小果：“是那些没有衣服穿的地方吗？”
　　易之行想了一下，“也不尽然，也可能是被厂家回收再次加工处理，总之它能产生二次价值就不算浪费。”
　　易小果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把自己小了的裤子鞋袜也搬出来，翻出一件小T恤的时候易小果说，“这是姐姐的，姐姐穿小了给我穿现在我也把它穿小了，两次价值不浪费。”
　　易之行朝他竖竖大拇指，随即看着这件T恤沉默了一会儿，杨娇娇是一个比较决绝的人，离婚后互不往来是她提出来的，她说离婚了再让孩子聚聚什么的都是虚的，离婚了就没有必要再交流什么感情，好赖都再也无关系。
　　现在想想好像也没毛病，从一开始的想女儿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到现在看见杨娇娇动态里那个可爱的女孩儿也就是淡淡地笑一下，我闺女健康快乐也不是没有我不行。
　　转念就是积累够了，一瞬间完成的。
　　离婚重塑了他对世界对人生对自己的看法，不强求是多么强大的一种能力，对于普通人而言改变不了任何外界的事物，只能转变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现在的易之行已经不是那个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的少年，他被社会被生活打磨得接受平庸、接受遗憾、接受事与愿违，再难过的事儿睡一觉起来照样该干啥干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慢慢适应，间歇性抽疼几下再恢复平静。
　　言文清在的时候这个家里欢声笑语的，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易之行就像从闹市突然误入了无人区，世界空旷安静得只剩下易小果的一声声爸爸，他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种角色，与世界微薄的联系陡峭又凄凉，这种孤独感非常无力。
　　以前有二元陪着，两人无论谁遇上事儿都会挨在一块侃天侃地相互消遣一下，二元跟自己之所以那么要好除了打小的情谊，还有相似的境遇，二元的父母将他丢给外婆带着几乎没怎么管过，得亏外婆是一个非常善良能干的老人，否则无法想象二元会长成什么样儿，外婆死后他也几乎不与父母联系，相互之间是死是活都不太过问。
　　二元是个可怜人，可是现在这个可怜人有家了，有沐云河和沐云河的母亲，他等了三十多年才得来的幸福，易之行不会去打扰他自己的事情自己消化，每个人走到最后都将是独自一个人，他已经接受了。
　　中午二元又打电话来让易之行带着易小果过去，易之行还是婉拒了，让他们一家人好好过不用挂念，二元拗不过只好约了年后再聚。
　　这年三十方父子俩准备得非常充分，辞旧迎新做得非常到位，该丢的丢该放的放，吃完午饭还一起睡了个午觉，醒来以后一起看着电视里往年的春晚经典桥段，易小果看得津津有味笑得不行。
　　晚上，易之行做了好几个大菜，清蒸鲈鱼、糖醋排骨、清汤鹅、粉蒸肉、白灼虾、辣螃蟹还有一些素菜，吃之前两人又去指定地点放了一挂鞭炮，然后回来父子俩围着一大桌菜不急不忙喝着饮料看着小品吃得很香。
　　准备了很多也做了很久易之行其实吃不了多少东西，但看易小果吃饭是一种享受，他吃什么都爱深深的，胃口比易之行好饭量也大，长得快身体也很好。
　　这恐怕是易之行这惨白的生活里最大的幸运，有这么可爱又好养活的一个儿子，只要他不闹事儿费钱，其他的真的是老天爷眷顾。
　　易之行吃饱了但没有撤碗筷，他依旧坐在桌边陪着易小果吃，饮料父子俩干着杯喝，看到什么好玩的就分享交流一下，年味儿在俩人间很足，易小果天生带着让人高兴的氛围感，他说话的语调笑出来的声音，甚至动作和神态都极富感染力，仿佛站在舞台上的喜剧演员。
　　这一点跟易之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易之行是存在感极地的人，他安静但不冷清，甚至他只要在那里就让人感到温暖和舒适，但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是静谧祥和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易之行觉着后背有股小风吹就起身去关窗子，他伸手把纱窗拉过来又扯窗帘的时候顿住了，楼下，树边有一个人影。
　　易之行几乎瞬间就感觉出来，那是言文清，有一次深夜给他打电话让他下去接他也站那个位置，身形一模一样。
　　易之行僵在原地，手拽着窗帘合上或是拉开都不合适，他觉得言文清应该也看见了自己，因为那个身影晃了一下，他先是激动地走出来一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
　　白色的旅游鞋蓝色牛仔裤，上面应该是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有一半隐匿在树影里，易之行看不到他的脸，但凭借这个身形和方才的小动作他已经确定对方就是言文清。
　　他有钥匙，年三十他可以上来哪怕就是一起吃个饭，没有人会撵他走，可是他没有他站在楼下躲在树影里偷偷看着易之行家的窗户，如果不是关窗可能都发现不了。
　　易之行从来不是咄咄逼人的那一类人，既然言文清并不想袒露自己那他便也就装作没看见吧，易之行拉起窗帘从窗边退开，坐回易小果旁边看着他油腻腻的两只小手抓着糖醋排骨边啃边看着电视里的小品笑，这会儿已经是今年的直播春晚。
　　易之行坐了一会儿，没忍住起身去厨房站在黑暗的厨房里往下看，言文清还在那里手里应该拿着烟，烟的火星还是挺显眼的，易之行很想看看他的脸，但那一点光不是经常抽烟的人都恐怕没那么容易发现，哪里能照亮一个存心隐藏自己的人。
　　易之行悄无声息地靠在墙边看着下面躲在树影里抽烟的言文清，他吃饭没有，大年三十的没地儿可去吗？
　　易之行只敢容许自己想到这里，多一点儿都不敢往深里想，更别提那个硬生生在两人之间划出鸿沟的男人，他既然带走了言文清，那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家让他至少年三十不用流落在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