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咬一口【人外】》川故

2、白沫盈天（2）

　　名为额头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痛感。

　　林之半跪在湿漉漉的地上，脑袋上有一处传来尖锐的痛觉。这种感觉久久不散，并不好受，她仅剩的一点新奇感很快被消磨殆尽。

　　有不祥的东西在靠近这里，林之本能的排斥那个东西。通过水流的波动，她能感觉到，那个东西的力量在增强。

　　她现在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林之从破烂水箱里探出头，看见熟悉的枪口和拿枪的男人。

　　又是这个人。

　　真讨厌。

　　林之皱了皱眉，两块组织同频活动的新奇感勾起一段陌生的片段，是被她咬了的人的记忆。

　　即使有人的皮囊，林之的内核依旧是水母，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也不想继续用水母解决问题的方式——吸干他来打破当前的境况。

　　她模仿记忆里的样子，淡定且自信，和人类一样扭着声音问道：“你吃了吗？”

　　一股奇怪的波动以林之为中心荡开。

　　赵三眼前霎时布满红雾，整个人软倒在水洼里。

　　锋锐的声波宛若利刃，刺开脑神经，阴阳怪气的文字把脑子搅成一片浆糊。曾经吃过的菜不受控制的浮现，味道、色泽、时间，一一呈现。

　　“哼嗯～哼嗯——”倒在地上的徐陵开始抽搐，嘴里哼哼唧唧，“红烧……排骨……里脊肉……葱爆……鲫鱼汤……”

　　他扭着身子，满地乱爬，身下的水波阵阵激荡。层层叠起的涟漪被另一个方向的水波挡住，走道灯光在上方照出一条细细的彩带。

　　林之看着扭成麻花的人类，很想靠近些。

　　这个人类发出声音的途径和她不一样，虽然都能听懂，但她自己说话好累。她想学一学。

　　“呱——呱”巨大的声音从后方响起，林之能感受到声音里的情绪，用人类的情感来看，是愤怒，带有陌生的、让她不舒服的感觉。但是，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文字。

　　几乎是同时，巨大的力量从下方朝上掀起。林之连带着半透明空间在半空中颠倒一圈，正好摔在刚才拿枪指着自己的人类身上。
　　不疼。

　　人类的体温是温热的。

　　林之摸了摸裸露在外的肌肤，密密麻麻全是小疙瘩。

　　这个人的皮肉好奇怪，头上的皮肉都是软的，两个长长的跟水管似的部位却是硬邦邦的肉。而同样是人，自己身上都是软肉。

　　人类也跟水母一样，各有各的不同。林之心里不大高兴，她讨厌特殊的存在。

　　她东摸一摸，西捏一捏，果断地做出决定——咬这个人类一口。

　　她要变成这个人的样子，学会另一个人类说话的方式，比之前更像个人。这样，她就可以混在人群里，去救海龟爷爷，再回到海里。

　　忽然，地上的水激起巨大的浪，顺着赵三的胸膛直接扑倒林之的脸上。腥咸的海水钻进林之的嘴角、鼻子、眼睛里，表皮组织迅速伸出触须将来势汹汹的水滴席卷殆尽。

　　林之从水里感受到熟悉的信号。在那片深海滩涂，她感受过相似的信号，涌动着的，不详的。

　　与藏在海峡里的那个东西相比，这信号十分渺小，触须通过水才能感知到；而且，那时的信号针对的是她，是捕食的号角，而现在，这信号针对的是她和两个人类。

　　这是争抢，是挑衅！

　　林之抬起手，五根手指顶端冒出无数根细长的触须，一粘上残破的水箱，就织成密密麻麻的网络，布满箱体。特殊的粘液从触须上渗出，须臾之间，空中只剩下一个精美的酷似手工编织的奶白色篮子。

　　门外的光被高高的门框切成两半，也将篮子割去一角。

　　林之收回触须，眼角鼓起两个点。人类的身体无法看清黑暗的东西，水母的点眼可以。

　　足有一米长的大嘴横在半空中，半张着，两只眼睛凸起，斑斓诡异的花纹从头顶一直延伸到身后，尾巴翘起，贴在墙上，是罕见的三瓣尾。

　　林之眯了眯眼睛。三瓣尾上的纹路在消失，中间一瓣尾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这只怪物在退化。

　　不对，是变化！怪物的气势在节节拔高！

　　林之无法变回水母的样子，她的触须可以从每一寸皮肤上生长出来。她能感受到，水里传来的信号不仅增强了，而且变得驳杂。
　　就在这时，门“刷”一下关上，海水从中被彻底截断，林之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唯一的光源被切断，整个仓库陷入一片黑暗。黑暗里，有无法看不见的能量在波动。

　　林之清楚地感到有东西扫过她的身体，也扫过对面那个怪物。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冒出来，她有点烦躁。那个怪物除了往前走两步，就没再动过，活像之前的挑衅是假的。

　　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让林之大为恼火。

　　“砰砰砰”一连数声枪鸣骤然响起，仓库四周的器械轰然爆散，短促而密集的火花照亮了仓库四周。

　　怪物身上的花纹在自行移动，有某种奇妙的关系，陆陆续续不少火花落在尾巴上，热气蒸腾。三瓣尾迅速化为两瓣，甚至，那花纹和尾巴相连，隐隐现出两个棍子的形状。

　　——人。

　　林之瞬间明白怪物的目的。它也在变成人，只是和林之这个海中惯犯相比，这家伙变身的方法十分拙劣，折腾半天，才搞出个轮廓。

　　“小陵，回话！徐陵！”

　　电流音隔开短暂的寂静，林之脚上探出几根触须，顺着海水摸到那个发音处。

　　触须细小，一直探进深处，才找到藏在耳蜗的金属片，直接拔下来。那个人类的身体开始抽搐。

　　林之摸了摸金属片，冰凉的，和周围温热的感觉截然不同。这不是人类身体的结构。

　　她拧紧眉毛，回想起捞走海龟爷爷的海船，和之前见过的小木船相比，有天壤之别。她对人类的认知太少，或许，救走海龟爷爷比她想象的难得多。

　　得多做些准备。

　　林之打开之前把自己弄得晕乎乎的记忆，抽丝剥茧一点一点接受它们。她需要更多的人类记忆，更了解人类。至于对面那只怪物，林之绝对有把握在他完全变身前消化记忆，甚至，不需要它变身成功。

　　这家伙不强，就是体积太大。深海里有很多这样的怪物，没有一只能逃过她的捕食。

　　林之收回触须，握紧两只手又松开，比了比触须的长度。

　　大概，触须伸到最长，囊括最大的范围，也难将这个怪物包起来吸食干净。但是，等它变成人类的身体，体积缩小数十倍，是圆是扁都是林之一个念头的事。

　　仓库里陷入久违的寂静，只有海水在无声地减少。

　　滨海仓库的地板都是纳米混合材料，徐磊从兜里掏出一块深红色石块，放在仓库外的角落里。

　　“徐哥，这是什么？”旁边的人问道。他们一行五人，清一色冲锋衣包住全身，两只眼睛罩上特殊的护目镜，与黑夜浑然一体。

　　徐磊没有说话。约莫一分钟，石块从墙上自动脱落，徐磊接在手里，“当然是好东西。我们这地方就算没异种来，明天一海啸后天一地震的，盖好的房子早晚得塌陷。但有了这个。”

　　徐磊把石块抛上去又接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揣回兜里，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德行！

　　隔着目镜和防护服，四个人直瞪眼睛，好奇心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积怨颇深。

　　“切～又这样。”

　　有一个人开头，其他人就开始敞开了说。

　　“徐哥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弟弟！”

　　“就是就是，徐陵多好的孩子，怎么就是你带大的。我要是徐陵……”

　　“算了吧兄弟，不能这么想，徐陵多乖啊，简直就是徐哥的无害版。我们有一个徐哥就够了。”

　　“好了。”徐磊把石块抛过去，让四个没见识的家伙一次性看个够，“看完得还给我，我还要入库登记呢。有这东西，仓库里的水再多都能排干净。至于道理嘛，那个教授啰里八嗦，我听懂怎么用就跑了。”

　　“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个开腔的人把石块抛回来，手腕和脚尖弹出锋利的匕首，和墙壁的材料配合有奇效。等徐陵收好石块，他已经爬到半墙高，朝下喊道：“徐哥，还有你们几个，快上来。墙里面没动静。”

　　下面四个人立即收起笑脸。嘻嘻哈哈的打趣聊天到此为止，他们没有忘记任务：解决异种，为兄弟们收尸。

　　等其他三个人都上去，徐磊三两步窜上去，一直冲到第一个爬上屋顶。

　　作为五人中唯一和异种单挑过的人，徐磊深知仓库附近的异种都不强，无非是一些海兽沾染了不属于它们的力量。按照计划，他们只需要从仓库上面降落，利用高空优势扫射异种，给予重创就行了。

　　“禹，打开119号仓库的天窗。”

　　流畅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119号仓库天窗警戒装置已解除，天窗已打开。”

　　一块方形的碑石竖起来，正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警戒解除，深蓝色的光芒暗淡下去。侧面三块长方形石面布满繁杂的细线，密密麻麻的纳米高晶材料镶嵌其中。

　　徐磊往旁边挪开一步，“你们先下去。”

　　话音刚落，最靠近天窗的人毫不犹豫跳下去。

　　根据禹的报告，仓库一片狼藉，不存在生还者。手中的子弹疯狂扫射，一发闪光弹直接照亮整个仓库。多亏目镜的防护作用，五个人脸色不变，一个接一个往下跳。

　　只剩下徐磊和刚刚催他快点的队员，张宇。

　　张宇一手抓住碑石，一手出其不意径直抓住徐磊的肩膀：“徐哥，我信你。但你得给我句准话，等会儿你也从这里进去。”

　　“放心，我不会做背弃兄弟的事。”徐磊反抓住张宇的手，想把自己的肩膀救出来。

　　他们都是装了机械义肢的人，技术部改装过的东西好用是好用，指哪儿打哪儿，行走的炮筒，就是容易擦枪走火。

　　张宇纹丝不动：“下面就有有你弟弟的尸骨，你当着你弟弟的面老实说。”

　　仓库里，徐陵迷迷糊糊，耳边枪声不断，意识渐渐回笼。他半睁着眼睛，心想，大概是巡逻队来救人了。

　　他哥肯定来了，来救他了。

　　徐陵径自打了一记强心针，努力睁开眼睛。缤纷的火光里，林之的脸非常清楚地映入眼帘。

　　徐陵：！

　　刚一动，他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裹住了，只能动嘴。

　　林之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举起食指“嘘～”。食指指尖冒出一根触须，她讪笑着将触须按回去。刚刚接受人类的记忆，对身体的掌控还不算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