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咬一口【人外】》川故

1、白沫盈天（1）

　　脚步声，空洞的回音，笑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听不清……

　　林之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脑袋轻飘飘的，触须却很重，拽着身体往下坠。眼前也是漆黑一片。

　　她不是咬了那个人类……一口吗？有毒？

　　脑子里混沌一片，人说话的声音却愈渐清晰。

　　“嘿，听说了没，这次上头派的调查小组来了个大美女。”

　　那人越来越近，声音中气十足，林之听着，恍若天外来音。

　　她只觉得缺水，周围空气中的水不够，完全不够，她还要更多的水。

　　“听说了听说了，人刚来就被老大叫走了。嗯哼，听说妞儿不错。”

　　“闭嘴。老大的事，你也敢管！”

　　空气一拉，两种声色交叠，明显多了几分锐利的攻势。林之顿时清醒些。

　　她想起来，自己刚刚咬了人。

　　那个人就在自己脚下。

　　那个人的同类，人类，就在附近。

　　“滴滴滴”仓库警戒解除，大门拉上去，走道里的光照亮一片水洼，水里混着鲜红柔弱的血丝。

　　“咯哒！”赵三拔枪上膛，就地一滚，和徐陵一左一右守在两边的集装箱后面。

　　咸腥的海水混着血，水面没有一丝涟漪。

　　两人对视一眼。徐陵被集装箱挡住视线，只看到一箱箱装满海产品的水箱。

　　赵三打个手势，打算用火力掩护徐陵走近些。

　　仓库的警戒完好无损，现场鲜血横流，可见即使没有热武器，对方也有实打实的硬本事。

　　只是，他们还不清楚对方是人，还是异种。

　　赵三架起枪，小频率挪动位置。往里看，地上血多，海洋生物的碎块却一个都没看见。视野里慢慢出现一个背影——女人的背，及肩的长发像刀切过。

　　林之。

　　赵三脑海中霎时划过这个名字。就在刚刚，他们还谈论着这个容貌不俗的女人。

　　她怎么在这里？

　　赵三想看看这女人究竟杀了什么，仓库里满是她弄的血迹。

　　”咯吱“鞋底胶在水面上擦出刺耳的声音，徐陵抖一激灵，差点擦枪走火，帮老师傅赵三断子绝孙。

　　徐陵心虚地瞄向赵三，那只握枪的手青筋暴起，而视线却不在他这边。

　　此刻，林之站在原地，眉眼低垂，面前摆着半人高的水箱。她就像不知道后面有人一样，一动不动。

　　不对！

　　赵三打手势示意徐陵”危险“”不要轻举妄动“，遂用食指和无名指比个特殊的手势，指着自己的喉咙，快速重复两次。这是内部特有的手势：有异种。

　　赵三担心徐陵一个新人，光看一遍来不及反应。

　　徐陵手放到大腿上凸起的一块，得到赵三的默许，他从箱子后面探出头，只一个背影就认出林之。

　　他在心中暗道晦气。

　　碍于一点人情关系，徐陵比老师傅赵三多知道点内幕。

　　本来，去仓库巡逻这活儿轮不到他。但上面来的人想给老大一点颜色看看，老大也想给上面人一个下马威，就让人调整了这几天的巡逻表。

　　赵三前几次表现好，徐陵想讨个近乎，和人通个气儿把自己安插在今天。哪知道一来就碰上个硬茬：林之竟然是异种！

　　成熟的异种堪比神人，除了异能者，鲜少有人敢以肉身抗衡。

　　徐陵收敛心神，迅速调整好心态，轻手轻脚从大腿上抽出一把匕首。情况还不算坏，他旁边的赵三就是那少数人之一。

　　赵三是神枪手，徐陵是街头混混，近身肉搏比枪击熟练，一个远攻，一个近战，这是他刚来就能和赵三搭档的底气。

　　做好准备，赵三耐心观察，确认只有一个物种，示意徐陵前进，同时时刻准备抬枪射击，火力掩护。

　　滨海仓库经常会出现这种状况。异种混在正常海产品里，等上岸再侵占人类躯体，将其化作卵巢，快速脱胎换骨，酷似人形，性情暴虐。

　　子弹从弹道高速旋转，刺破空气，尖锐的鸣响激起林之的本能，新生的大脑正在源源不断产生的情绪。

　　危险！

　　兴奋！

　　惊惧，愤怒，丰沛的感情在刹那间激荡着林之的心神，令她瞬间改变想法。

　　林之故意擦过子弹，看见躲在大块头后面的人脸色骤变，莫名的情绪在大脑中酝酿。她感觉很好，非常好，甚至放纵仅剩的一点人类记忆将自己裹住。

　　她想变成人。

　　一击不中，赵三证实猜想，子弹疯狂宣泄而出，微妙的恐惧也在阵阵枪声中炸开。

　　照经验来看，这只异种的成熟度很高。

　　簇簇火花闪烁在枪口，没有一颗子弹命中，但赵三不能停，他朝快速前进的徐陵大喊：“去找警报器！”

　　想都不用想，他就猜到徐陵的底气从哪里来。

　　可惜……赵三眼底浮现出一丝苦笑。他上次是运气好，遇到的异种才上岸不久，成熟度极低，但他依旧拼了半条命杀死异种，虎口脱险。

　　用不了多久，异种就会反击。

　　林之适应了枪击的频率，果断朝袭击者伸出触手，想将他和在地上爬行的人卷起来，全部绞死。

　　她现在是人，不打算吃人。当水母的时候，林之不忌讳捕食同族，但人类很奇怪。他们有时候很团结，手拉手漂浮在海面上，有时候将同船的人放血后推下海，任由鱼类捕食。

　　一只陌生的五爪触须横在面前，林之的动作戛然而止。

　　所有的好心情一哄而散，一种奇妙的情绪在她脑海里酝酿。林之瞪着新生的眼睛，死死盯住在空中耀武扬威的触手。

　　不，不对，她的触须不该是这样。

　　换个方向，依旧是那个触须，不柔软，也没有伸展性，末端五根长短不一的触须还在僵硬地扭动，惨白的色泽像大片死去的珊瑚虫。

　　好丑，太丑了！

　　这不是她的身体。

　　她要回海里去。

　　“砰！”赵三一枪击中异种的肩膀，巨大的冲击力将异种推进水箱，激起一人高的水花。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怎么就打中那个灵活的异种了呢？

　　一秒不到的时间，港口特制的新型子弹全部倾泻在水箱上。塑料水箱千疮百孔，海水稀里哗啦淋在地上。温度骤然降低，箱底结了一层盐，顺着湿滑的地面滑出一小段距离。

　　正在匍匐前进的徐陵被猛烈的枪声吓了一大跳，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身后赵三咬牙坚持、即将落败的场景浮现在脑海中，而自己的凄惨死状……

　　徐陵哆嗦前进，立即滑了一跤，袖口灌进些许海水，匕首也脱落了。

　　“废物！”赵三一边稳住射击频率，一边分心关照徐陵，看到这一幕，血压直线上升，“你来，我去找警报器。”

　　他猛扇徐陵一巴掌，把枪摁到徐陵手里，握着徐陵的手对准水箱中心连开数枪，“就这样，开枪。敢停，异种弄死老子之前，老子一定先弄死你。”

　　水箱一面已经摇摇欲坠，徐陵一颗心七上八下，眼睛不受控制到处乱瞟。

　　水箱底的空洞里慢慢渗出透明的胶状物，顺着浅浅的海水往外延伸。越往外，走道的光照亮的地方越多。

　　等辨出那是透明的触须，甚至还能看清随着触须移动，色彩的斑斓变化，徐陵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疯狂地呼叫赵三：“啊——啊啊啊！”

　　“嘟嘟嘟嘟！”仓库的警报器终于响起，徐陵几乎想把心脏就地呕出来。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快走。”

　　越是危险，大脑越是清醒。徐陵很清楚警报器响了，也知道自己的耳朵绝没有好到隔着不知多远还能听清两个字。

　　……

　　异种！

　　徐陵两腿一哆嗦，直挺挺地倒下，晕过去了。

　　赵三划过湿地，飞速夺走枪和匕首，连跑带爬往外面跑。他也听见那两个字，在拉响警报前一秒。

　　徐陵的晕倒让赵三确信这个仓库里有两个异种，一个未知，另一个成熟度极高，部分能力已经重现，是最危险的精神控制类。

　　逃！

　　快点逃！

　　冰冷刺骨的水被手脚撩起，冲上手面，脚面，如同针扎一般。

　　赵三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从捕捞上岸到巡逻不过二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有一只高度成熟已经是奇迹，怎么可能两只都是。

　　无稽之谈！

　　“呱——呱”一长一短后，足以让人暂时失去听力的轰鸣声爆开，四周的水箱尽数破碎，凌空折断的塑料片锋利至极，轻易就能划下道道血痕。满地活鱼海鲜，没有一块肉是完成的。断面整洁，堪称艺术品。

　　前后的路都被阻住，赵三握紧匕首，四处寻找转机。

　　光影交错，唯一一个依旧屹立在原地的水箱，弹孔密密麻麻。他微微愣住，紧接着，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高度成熟的异种，是两个；破水箱被另一只异种异化，强度足以抵挡这只异种的精神攻击。只要控制得当，他可以在两者之间周旋，撑到巡逻队来。

　　他可以活下来！

　　“刺啦”意料之外，一枚梭型子弹从水中激射而出，轻而易举在这片短暂的寂静上划下痕迹。

　　躺在水箱里的林之被梭型子弹膈得慌，稍稍使劲儿，那东西没了，她舒服了。

　　水母的身体几乎都是水，快速流失水分会让她很难受，好像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撑大，就跟被扯出去似的。

　　之前，林之察觉到有东西靠近，熟悉的，不祥的，和那个幽暗的海峡很像。

　　得出去看看。

　　林之脑子宕机一会儿，慢慢把身体缩成一团。被林之咬过的小动物，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变成那个动物的样子；而她抱紧身体，就能变回水母。

　　她想直接从这个半封闭的东西下面流出去。

　　林之摸到了硬邦邦的东西，两个，不对，是八个，两两相连，她再往上摸，摸到了倒着的有几处凹凸不平的有顶的……头？

　　这是人……被她咬过的那个人！

　　她不是变回去了吗！

　　“咚”箱子被撞倒，赵三和箱子里的女人面面相觑，跟幻觉似的，他竟然在那张名为林之的脸上看到懵圈的表情。

　　众所周知，异种是没有感情的，他们只是套着一张人皮，执行人的行为。

　　“呱——呱”，水面微微荡漾，走道灯光勉强勾勒出一个巨大的轮廓。

　　赵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