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玫瑰苑的杨师傅》流涎的狗狗

13、晚饭

　　林香梅对这次见面并不满意，原因是没看到林正阳有屈服的意思。林正阳对林香梅的做法也不满意，原因是她开口干涉，他连基本工资也不能按时领取。

　　林香梅对这次见面也并不失望，原因是林正阳明白他和家里的羁绊无法挣脱，对留在奥通旗下公司上班未提出异议。

　　林正阳对林香梅的安排说不上喜欢和讨厌，原因是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是林香梅的儿子。
　　虽然跟着大姨长大，但直到大学毕业前夕，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林香梅提供的。两边他都要孝敬。他迟早也要为奥通效力。

　　对儿子的感情横加干涉的后果，就是让林香梅真切体会到：儿大不由娘，他真要挣个鱼死网破，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些本该在寄养之初就能想到的事情，她偏偏没去想。

　　二十多年前，某富豪之子被绑架并惨遭撕票的新闻轰动S市。

　　案件报道出来之前，街头巷尾的谈论中，处于规模上升期的奥通不断被提及。

　　被绑架的虽不是奥通集团的孩子，可获知自己再次怀孕的林香梅不无忧虑。于是和丈夫赵天顺商量，不能把两个孩子都养在身边。

　　把倾注了更多心血培养的大儿子赵子予留在身边。肚子里这个，生出来就寄养在穷亲戚家。希望他能长成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快乐的普通人。

　　当初对孩子们生命安全的关注，胜过一切。忽略了感情是逐渐培养出来的。

　　林香梅在十几年前就深刻体会到“生的不亲，养的亲”这句话的意思。
　　奈何她也是凡人一个，没有三头六臂。企业在她和赵天顺共同经营下极速扩张和膨胀，让她无暇顾及这个孩子。

　　赵子予成长起来之后，林香梅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终于想起来要多管管小儿子了，却发现，儿子已经不需要她管了。

　　今年春天，因为一条“嗨，我喜欢的是他，不是她”朋友圈和配图。母子俩闹得人仰马翻。闹到最后，她不得不妥协。

　　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女强人，怎么可能随便妥协。最后，她以退为进，让儿子在经济自由和恋爱自由中二选一。

　　一条犟筋拗到底的儿子把银行卡和她送的所有东西，全部打包寄到奥通大厦总裁办。

　　赵子予拆开半人高的大快递箱，惊愕老弟真有脾气。连快用断的皮带都寄回来。

　　笑着从装贵重物品的小纸箱里捡出那块儿他送的手表，“气昏头了，这是他升入大学时我送的礼物，怎么记到老妈头上。”

　　赵子予借送表之机和林正阳谈，也并未从根本上改善林香梅和林正阳的关系。

　　林香梅虽让儿子做了选择，但对儿子做的选择无法从内心真正认可。一直试图在儿子的情感问题上施加影响。

　　话里话外试探了林正阳几次，都被林正阳正面顶回去了。离开林泽芬家之前，她与林正阳的对话是这样的：

　　“儿子，我听说那孩子现在有女朋友了……”
　　林香梅的潜台词是：就算是同性恋，也可以矫正过来，或者隐藏起来。儿子，你也可以喜欢上女孩子。

　　“他是他，我是我。他交女朋友还是男朋友，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林正阳极力撇清。

　　“前两天，老郑家姑娘回国了。那孩子长得可招人喜欢了，长头发又黑又亮，小嘴儿那个甜。开口说话，跟百灵鸟似的，声音清脆悦耳……”
　　眼下就有合适的人选。

　　“可惜了，我喜欢短头发。百灵鸟悦耳，听着腻。比起百灵鸟，我更喜欢灰喜鹊。”林正阳讥诮地撅了撅嘴。

　　眼看林香梅脸色越来越难看，林泽芬插话说：“阳阳可以找个短头发的姑娘……”

　　“妈，中午吃什么？我先去把菜择了。”蒋伟感觉再说下去，免不了又一场争吵，打断他们。

　　“不用准备我的份，我中午有饭局。”林香梅接着外甥的话，起身告辞。

　　林香梅一走，屋里气氛顿时轻松。林泽芬抬手“啪”一巴掌拍在林正阳背上，属于雷声大雨点小的教训。
　　“以后跟你妈说话别顶，该服软的时候得学会服软。”

　　“大姨，这事儿不是服软就能解决的。”
　　没听说过为了讨好父母，服软随意变换取向的。他不是小丑鱼也不是黄鳝，没这本事。

　　“那你也别把话说死，人一辈子还长着呢，你就定准遇不见喜欢的姑娘？”
　　林泽芬当然希望林正阳顺顺当当找个女孩子谈婚论嫁。鉴于蒋伟的事摆在前面，她也不强求，只是顺带帮林香梅做一下工作，更主要是想为林正阳在父母面前挣点表现分，让他以后日子更好过。

　　“您就死了这条心吧，搁一百多年前我这是一种病，先天性同性恋。幸好我生活在包容性强的当下。”
　　想到有人曾因此被处死，被定罪，林正阳浑身一激灵。

　　蒋伟倚在厨房门口，瞟了林正阳一眼，什么也没说。

　　林泽芬有个把月没见着林正阳，拽着老儿子聊了工作聊家长里短。林正阳也乐得跟大姨聊，时不时拽着大姨的胳膊撒个娇。
　　生动展示了什么叫人乖嘴甜心还细。趁着在家的工夫，帮林泽芬归置平时收拾起来费劲的活计。

　　蒋伟看不上他这一套，无奈老妈吃这套。整得他这个亲儿子比外甥还不如。

　　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林正阳修剪整理好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太阳像融了的溏心蛋黄，有气无力地挂在西边。

　　林泽芬走到沙发前，踢了一脚窝在沙发里打手游的蒋伟，越过他，问阳台上猫腰扫地的林正阳晚上吃什么。

　　“大姨，待会儿我就走了，晚上不用做我的饭……”

　　“走哪儿去？办公室比家里睡着舒服？”

　　“找到住的地方了……晚饭也有着落。”
　　这句话说出来，心里有种甜丝丝的感觉。

　　蒋伟将游戏暂停，斜睨着林正阳，“臭小子，嘴角收着点儿，咧耳朵根了——妈，他不吃，咱俩整点儿鲍鱼海参啥的……”

　　“行了吧你，早上的七彩素包子还有俩，再弄点儿玉米面儿粥……”
　　林泽芬脸上收敛了刚才的和缓，表情凝重地叮嘱，“阳阳，跟家里人说话收着点儿性子。”

　　“大姨，放心，我跟他们又不是仇人。”
　　这点儿事林正阳还是拎得清的。
　　有分歧有矛盾，也还是一家人。

　　把罗俊皓送到上课的地方，杨飞舟开车去了公司。

　　被困在糟心的婚姻生活时期，无处可去的杨飞舟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公司。离婚之后更是如此。公司也乐意他把时间投入在卓有成效的产品研发和改进方面。

　　在公司待到下午起晌，驱车去超市买菜。
　　周日中午，超市里热火朝天。那阵势，好像有人规定只有今天能逛超市似的。推车的，拉购物筐的，拎购物袋的，挤挤攘攘的人群，在货架中间穿行。

　　已经好久没做过两个人的饭了。

　　像这样郑重其事地跑到大超市来买菜也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里才有的事了。原本并没把这顿晚饭当回事儿，可时间越临近晚上，越容易陷入准备晚饭的各种细节。

　　明智的做法还是主打家常。
　　不给林正阳增添心理负担。

　　杨飞舟夹在人群中，耳边是顾客的细碎话语和导购员惯用的揽客扩音器的嘈杂。
　　挑完菜蔬菜，移步到水产品和肉类区。
　　结账走出超市，已经下午四点多。

　　林正阳换了鞋，循着味道来到厨房。灶台前，杨飞舟正系着暗灰色格子围裙驾轻就熟地摆弄着炒锅。
　　“杨哥，我回来了。”

　　“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身后探进来满含期待的目光和匆匆赶路后风尘仆仆的表情，让杨飞舟有片刻晃神。

　　这就是自己无数次幻想和期待的生活日常。自己心里记挂着的人，偏巧也牵念着自己，回来先互相打个招呼，再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片刻之后，回过神，笑自己被寂寞折磨得发疯了。幻想场景里，对方虽没有清晰的长相，性别可从来都不是男的。

　　人家只是借住，而已。况且，今天两人牵念的也不是彼此，是晚饭。

　　林正阳倏忽从厨房门口消失，很快又钻进厨房，乖乖站在杨飞舟侧后方。
　　“需要我做点儿什么？”

　　“嗯……吃饭洗碗……”杨飞舟把最后一道菜盛盘，“现在先盛饭……”

　　“杨哥——我都流口水了——”林正阳端起砂锅斜向上瞟了一眼杨飞舟。

　　杨飞舟手疾眼快，把砂锅盖子盖到上面，“保险起见。”

　　粉丝娃娃菜，木须肉片，茄汁大虾，番茄炖牛腩，热气腾腾地摆上餐桌。
　　林正阳忍无可忍，立马拍照发朋友圈。放下手机挨个尝了一遍。嘴角不断上扬。
　　“好吃——”

　　和杨飞舟在微信上隐士般的生活截然相反，林正阳喜欢发朋友圈。
　　杨飞舟没动筷子，先打开手机。
　　还好，只拍了菜的照片。只是，才发出来两分钟，就有个熟悉的“王大明白”点赞，还有一句评论：这菜炒得，帅劲儿快赶上你了。

　　“哎？你认识我们公司王总？”

　　林正阳一脸疑惑，想了半天不知道王总是谁。
　　微信好友里十个有七个他都不认识。

　　有些业主不方便在群里咨询，会加他微信。刚入职那会儿，被派到地产销售部门待过几天，也可能是那时候老哥安排给他的客户互加了微信。

　　只增加不删减的好友名单越来越长。
　　原本以为这样公司有什么活动方便扩散和集赞。谁成想，真要积攒的时候，一天也攒不够二十个。
　　都TM是僵尸好友。

　　“谁？”
　　林正阳对“王大明白”完全没印象。

　　杨飞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林正阳满眼无辜，“合着你这好友谁想加谁加？”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点赞人里多了一个“张真人”。
　　“张总你也不认识呗？得，吃饭吧。”

　　“不认识也不影响他们喜欢你做的菜。”

　　“你可没注明菜是我做的……”

　　“我注明一下？”林正阳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放下筷子拿起手机。
　　他刚才就想注明，又怕惹杨飞舟不高兴。

　　“别，别——消消停停吃饭吧。”
　　杨飞舟制止。

　　第一次做两个人的饭，量没掌握好。看林正阳从跃跃欲试吃到无能为力。
　　杨飞舟笑笑截住林正阳伸出来的筷子，“好啦，不算浪费，基本都消灭掉了。”
　　别再撑出毛病来。
　　“下次就知道准备多少了。”

　　“洗了碗带丢丢去特训。”
　　林正阳听见“下次”，特开心，浑身充满用不完的力气。

　　丢丢瞪着无辜的黑豆眼，抖了抖耳朵，趴在狗窝里哀怨地“啊呜~”一声。
　　林爸爸完美诠释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这句话的深刻内涵。

　　吃完晚饭，林正阳洗碗，杨飞舟清理桌子和地板。等林正阳洗好碗，杨飞舟也已经将家里台面收拾干净，生活垃圾归拢到一块儿。

　　两人换好外出穿的鞋。林正阳牵狗，杨飞舟拎着垃圾。一起出门。

　　电梯里就两个人，一只狗。
　　林正阳看着电梯轿厢四壁映出来两人一狗的样子，垂首抿着嘴浅笑。

　　“笑什么？”
　　杨飞舟看了一眼自己映在镜面一样光亮的电梯壁上的形象，衣冠正，头面洁。不知道那人在笑什么。

　　林正阳轻咳一声，摇摇头，他总不能说，畅想了两人在一起后过日子的场景吧。
　　“没什么。”

　　电梯到一楼，门刚开个缝，丢丢急不可耐地往外跑。林正阳为了跟紧丢丢，没留意脚下，一个抬脚绊在狗绳上。

　　杨飞舟下意识抬起胳膊挡在他胸前，让林正阳的俊脸完美避开与电梯门亲密接触。

　　抬头，与等待进电梯的邻居对上眼儿。1702的退休教师郑大爷和老伴儿。
　　老伴儿一脸姨母笑，“小杨，遛狗去啊——”

　　杨飞舟用手护着林正阳迈出电梯，纳闷儿这阿姨眼神儿里明晃晃的探究意味，是几个意思？
　　“阿姨，这狗不吵吧？”

　　“不吵，不吵！”
　　郑老师和老伴互相缠着手臂，迈进电梯，笑着解除杨飞舟养狗的顾虑。

　　电梯门缓缓关上，两张别有深意的笑脸依然历历在目。杨飞舟纳闷儿，跟林正阳前后脚从楼里走出来，眼见林正阳缩了一下肩。

　　一阵风刮过，空气中添了几分凉意。
　　“抽时间把你的东西从办公室搬家里……这一两天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吧？”

　　“遛完丢丢过去拿。”
　　住都住进去了，再客气就显得虚假。

　　这话接得相当紧密，就像林正阳一直在等杨飞舟这个提议，现在他终于提了。

　　把垃圾丢尽垃圾桶，担心林正阳对丢丢训练过度，转身跟上牵狗的林正阳，“我跟你一起溜达会儿，消消食。”

　　林正阳知道他心疼丢丢，也不说破。心像熬蜜糖的锅，咕嘟咕嘟冒糖泡。
　　挨着杨飞舟的右半边身子莫名其妙发热。
　　幸好小区的路灯比较暗，不然，只要杨飞舟转头，就能看见他脸红心热的窘态。

　　“你大姨身体挺好的吧？”
　　父母不能聊，大姨应该可以聊。

　　“好着呢。半天时间，大姨看着我的脑袋叹了十几次气。”

　　“哈，下个月就能长起来。”
　　杨飞舟侧目看了一眼。即便这么糟糕的发型，也没给林正阳的脸减分。灯光下，白皙的侧脸染上一层浅浅的橘黄，漂亮清雅。

　　看着他纯净的脸和神采奕奕的眼神，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在艰苦条件下长大的孩子。行事风格也有种让人羡慕的洒脱。那点儿无脑憨，也带了迅速缩短他和陌生人距离的魔力。
　　杨飞舟感叹的同时，也被这种纯良的天性吸引。

　　“多看两眼，其实也不难看。是不是？”
　　林正阳侧目，撞上杨飞舟审视的目光，迅即把视线移到路边的观赏灌木，想了想，没什么好躲的，又把目光移回来，对上杨飞舟的视线。

　　杨飞舟眼睛弯下来，嘴角挂着浅笑，“嗯，不用看两眼，看一眼就知道不难看。”

　　林正阳胸口扑通扑通跳，转回头看向乐颠颠的丢丢。
　　小声嘟囔，“不能随便夸别人长得好看，不然会以为你有什么企图……”

　　就因为杨飞舟这句普通的玩笑话，林正阳在脑袋里发挥出好多内容。

　　杨飞舟心说，他都快成柳下惠了，能有什么企图。
　　笑笑转移话题，“工作日，我差不多七点钟到家。晚饭会比今天迟一个多小时……”

　　“你要不嫌弃，我做也可以……”
　　假设做饭过程顺利，杨飞舟到家就能吃上饭了。现在单纯就是假设。

　　勇气可嘉。驾照都没考，就想开车上路。
　　饭菜味道在其次，手忙脚乱再把人给伤着。
　　“有心做是好事儿，嫌弃什么……你明天早上要起得来，看我做早饭。学学怎么开火，怎么热油……”

　　“嘁，还是嫌弃我——”
　　林正阳又不傻，听出杨飞舟话里的意思，愤愤地抬脚，轻轻用脚背踢了一下杨飞舟的小腿肚。

　　杨飞舟笑着躲开半步，“下周末在家，我指导你做饭。这么聪明，一次准学会了。”

　　听这意思，杨飞舟已经做好让他长期蹭吃蹭住的思想准备了。连下周末都安排上了。
　　林正阳扬了扬嘴角，“杨哥，我们商量一下吃饭的费用……”

　　杨飞舟没想让林正阳出钱，可是听见林正阳说“住一天两天就算了，万一我一年两年都找不到合适的住处，脸皮得多厚才能一直白吃白住？”

　　最终两人商量定，从下周开始每人往抽屉里放一千块钱，用于水电气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支出。

　　因为下周林正阳就能领到工资了！！

　　“杨哥，要是你觉得不方便了，随时告诉我。我东西也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能装完，十分钟就能装好走人。”

　　“我有什么不方便……”

　　“万一你谈恋爱了……”

　　“放心吧，你谈了也轮不上我。”
　　杨飞舟很有自知之明地摆摆手。

　　“你不谈，我也不谈。”

　　“这是什么话。你是你，我是我。”
　　杨飞舟觉得好笑，想了想补充道：“谈恋爱可以，最好别带回家……”
　　谈恋爱，高兴时，你好我好大家好；不高兴时，破坏力及辐射范围也是相当了得。

　　林正阳想问，原本就在家里的怎么说？
　　努了努嘴，憋出一声乖乖的“嗯”。

　　杨飞舟说完又觉得多余。谁会在别人家住起来没完没了？说不定过两天就租到房子要搬走了。
　　不过为了两人的友谊能持续下去，他还可以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有心仪的房子也可以叫上我一起去看。帮你参谋一下。”

　　“哦……”
　　刚还说没什么不方便呢，现在就张罗着给他参谋租房子。
　　难不成这是“你最好尽快搬走”的委婉表达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