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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借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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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面吃了半个多小时。
林正阳连汤带面吃得一滴不剩,末了还意犹未尽。
“怎么,没吃饱?”
林正阳弯着眼睛,摇摇头,“这个程度刚刚好。耐人寻味,留点儿悬念,还能让人浮想联翩。”
一碗面还煮出文学的水平了。
林正阳话里的意思,杨飞舟听出来了,就是没吃饱呗。
“面条下次多放三分之一。”
林正阳很自觉,收了碗筷,起身去厨房洗碗。身后,杨飞舟的电话响了。
“姐——”杨飞舟接通电话,“嗯,好,好,你甭管了。给我发个位置,我去接皓皓。”
原来是他姐姐打来的电话。
林正阳调小水流,控制水声不要盖过杨飞舟讲电话的声音。
“林正阳?”杨飞舟挂了电话,站在厨房门口,犹豫着怎么对林正阳开口。
不知道叫全名会不会显得太生分。毕竟,由于毛孩子的关系,杨飞舟现在已经把林正阳当朋友了。
“嗯?”
林正阳关掉水流,把洗好的碗筷放在控水架上。
“晚上不能给你煮面了……”
刚跟人说过“好吃晚上还给你煮”,现在就食言,杨飞舟有点儿不好意思,补充道:“傍晚要接我外甥,那孩子喜欢可乐汉堡。你要没别的事儿,就跟我一块儿?晚饭面条变汉堡?”
林正阳转过身,嘴角上扬,露出国际标准微笑,上排八颗皓齿带着喜人的光泽。
不仅因为杨飞舟把“晚上煮面”当承诺对待的真诚态度,还因为能见到杨飞舟的外甥。这可是妥妥的家人。
“好啊——我没什么事儿——”
说完,又补充问:“杨哥,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外甥上初一,多大了?”
“十二。”
从小学升入初中,有个适应期。老姐紧张儿子的学业,作业之余又安排各种补习班。原本十天半月就能在姥姥家舅甥相会,自皓皓升入初中后变成了不定期。
“他喜欢什么?”
这么大的孩子,基本都讨厌别人问学习的事儿。提前了解一下兴趣爱好,即便不能给自己加分,也尽量不聊到雷区里。
林正阳笑脸很漂亮,话问得也随意。
杨飞舟想了想,说:“孩子喜欢的东西,变化太快。上幼儿园的时候喜欢奥特曼和汪汪队。上小学迷了一阵儿蛋仔,四年级以后就迷上哈利波特了……有一样儿东西倒是一直没变……”
“什么?”
一看就是个合格舅舅,外甥哪个阶段喜欢什么记得一清二楚。
林正阳好奇,有什么东西,能一直获得善变外甥的青睐。
“小时候就嚷嚷着想养条狗,我姐一直不同意。暑假还跟我念叨说养狗的事。”杨飞舟笑笑,“今晚住这儿他该高兴了。”
有丢丢了啊。
说完想起林正阳要在这儿借宿,杨飞舟问:“今晚家里多个人,你不嫌吵吧?”
林正阳懂事儿地摇摇头。
你不嫌我烦就够好了,我还能嫌你们吵?
向南的次卧,是外甥罗俊皓每次来住的屋子。林正阳被安排在向北,用作书房的房间。
下午四点来钟,日头已经转到楼房的西南角,失掉温度的橘色阳光从落地窗外斜射进来,打在沙发背后的墙面上,一寸一寸往墙角挪。
已经过了午睡时间,杨飞舟没回卧室睡觉。跟林正阳说了句“在家里你随意”,就歪倒在沙发塌上懒懒地撸毛孩子去了。
丢丢动了动耳朵,睁开眼看了一下杨爸爸,“啊呜~”一声又埋头休养。
杨飞舟目光温和地抚弄丢丢背部柔软的卷毛,摸着摸着,被毛孩子的困倦传染,竟也迷迷瞪瞪睡着了。
睡梦中,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薄的衣服爬行。一边爬行,心里还一边琢磨呢,我这是当兵赶上冬季拉练了?穿单衣在雪地里爬,着实冷啊。
正要抗议,一床厚毯子从天而降。杨飞舟抓着毯子往身上裹了裹。
这下暖和多了。
林正阳去个洗手间的功夫,杨飞舟已经躺在沙发塌上睡着了。
秋凉时节,不至于寒,但睡着了确实冷。
林正阳自作主张,走到主卧,把叠放整齐的厚毯子拿出来,抖开,盖在杨飞舟身上。悄没声地,把蒲墩拉过来,坐在沙发塌旁边。安静地欣赏沙发上的睡颜。
眉骨突出。整齐的眉毛又长又浓。左边眉尾里藏着一颗痣,有米粒那么大,深褐色。长长的睫毛齐刷刷向下,盖着下眼睑。
秀挺的鼻子,让整张脸显得立体。鼻头是挺翘的圆。清晰的唇线勾勒出厚薄适中的双唇。
杨飞舟抚摸丢丢的右手臂,顺着沙发塌的边缘往下垂放着。
这得困成什么样,摸着毛孩子就睡着了。
转念一想,都困成这样了,回家还先给自己煮了碗面……还说一个苹果住一晚只对他适用……
忍不住偷偷想:杨飞舟是不是也喜欢他?
被这个想法烫到,林正阳心脏颤抖。
一阵风起,风声敲打着玻璃窗。
秋日的红叶簌簌落在林正阳心尖上。
缓慢抬起悬着空的手,放在熟睡的人身侧。晾在外面的手微凉,捧在手心,却有种被灼烧的错觉。
短短一小觉,不知道做了多少破碎的梦。
终于在手脚都要被强拽着拖进冰箱的时候,杨飞舟挣扎着扬起手,喉咙里发出不怎么愉快的声响,睁开双眼。
林正阳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表情,让他误以为林正阳正在叫醒他。
伸个懒腰,坐起来,窗外天已变成深沉厚重的蓝,夜幕即将拉开。
“几点了?”傍晚要接罗俊皓,不能误了。
林正阳慌乱中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机。
“五点三十六。”
还有时间。
杨飞舟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未睡足的倦怠,以及未完全回魂的懵懂,“谢谢你叫醒我。”
“啊?嗯,不客气……”
好吧,林正阳即刻冒领了这份谢意。
看了眼搭在腿上的毯子,杨飞舟心里一暖,手脚也不觉得那么冰了,说:“谢谢……”
林正阳已经离开蒲墩,在餐桌边坐下。闻言转过头,抿着嘴摇摇头,“天凉了,不盖被子容易感冒。”
“我洗把脸,收拾一下就出发。皓皓六点半下课。”杨飞舟坐在沙发上,再次伸长胳膊舒展身体。
胳膊好长。林正阳想象被这副手臂抱住的感觉,不觉耳朵尖发烫。
“杨哥,你一米几?”
“早上起床一八六,晚上回家一八四。”
林正阳扑哧笑出声,“身高还可调节?”
“这两毫米就是强大的地心引力啊。”
“也可能是钙质流失导致的骨质疏松?”
人老了身高也会变矮啊。
杨飞舟怔住:“……三十多就骨质疏松?”
林正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装作刚才没说过,偷看杨飞舟的脸色。毕竟连爷爷那种七老八十的人都不愿被说老。
杨飞舟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不等林正阳答话,就拎着毯子回主卧。一会儿从主卧洗手台传来水流的声音。
“杨哥……我不是说你老……”为了保险起见,林正阳主动耷拉着肩膀走到主卧门口冲卫生间递了句话。
“嗯?”杨飞舟边用毛巾擦脸,边拉开虚掩着的卫生间的玻璃门。
“刚才我说那句话是无心的……”
“嗯?”杨飞舟不明所以。水浸润过的脸上,疲惫感顿消,看上去无比清爽。
看来他真没放心上。
本该感到开心的林正阳,又莫名有点儿失落。
对杨飞舟而言,他大概连朋友都不是。谁会把他的话句句听进心里。刚才“杨飞舟可能也喜欢他”的臆想更是……有点儿离谱。
“没什么……待会儿我们带丢丢一起去接皓皓吧。”
好主意。可以早点儿跟外甥炫狗。
杨飞舟点头同意。
车门打开,林正阳看见一位身高体长,略带婴儿肥的俊秀少年,跟杨飞舟有几分神似。
罗俊皓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看见后排座上帅哥腿上的小狗,干脆地把前门甩上,坐后面去了。
抬眼看了看林正阳,试探着问:“哥,我能摸摸它吗?”
杨飞舟注意到身高跟林正阳不相上下的外甥,今天顶着个青头皮,头发短得可以媲美和尚了,纳闷,“皓皓,怎么把头发剃那么短?”
罗俊皓叹口气,从眼角飞出一些无奈,“哎,还是别提了,说多了都是泪。”
“别叫我哥,叫我叔叔吧。”
开口就比杨飞舟小了一辈儿,那怎么行。
林正阳把自己的辈分扶上去,抓着丢丢的前腿,夹着嗓音跟罗俊皓打招呼,“我叫丢丢——”
罗俊皓懵了一秒,这大叔跟这儿卖什么萌。
“叔,你幼不幼稚?”说着,把丢丢抱到自己腿上,又是撸毛,又是拨弄耳朵。
糟糕。被小朋友嫌弃幼稚。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杨飞舟又开口了,“那头发到底怎么回事儿?”
“还不都是因为我妈。单元测试成绩不好,她赖头发,愣让理发师给我把头发剃这么短。”提起头发,罗俊皓仍无法释怀。
华灯初上的城市街道,车流如织。
杨飞舟在车流里徐徐前行,也没耽误跟外甥说话:“吃了饭去看电影?”
“没劲。”
比起电影罗俊皓宁肯抱狗。
此刻,他正不错眼珠儿地和丢丢的黑豆眼对望,看谁先眨眼。一会儿,他败下阵来,把丢丢举得高过车座靠背,问:“叔,你给它起的名字吗?怪难听的——”
“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杨飞舟不乐意了。
林正阳偷笑,“你有更好听的?”
丢丢在罗俊皓腿上卧着,支着耳朵等待自己的新名字。
“叫状元怎么样?”
“怎么?把你妈对你的寄托,转移到它身上?你再把它吓着。”
因为一只狗,外甥不亲,舅舅不爱了。
“丢丢”不好听?“状元”也不怎么样。
“叔,你觉得呢?状元好听,还是丢丢好听?”罗俊皓不理舅舅,转头问林正阳的意见。
连丢丢都一脸期待地看着林正阳。
想装没听见,都不行。
刚在外甥面前失了分的林正阳,想弥补,可又不想让杨飞舟不高兴,毕竟他叫“丢丢”叫得挺顺口。
“嗯,丢丢是你舅给它赐的名。”情急之下,只好把杨飞舟卖了。
“为什么叔叔的狗让舅舅起名字?”罗俊皓一脸不解。
小朋友现在都这么会问问题的嘛?
还是他也看出点什么来了?
“因为,我还没租到房子,它寄宿在你舅那儿……”
“叔叔是外地的?”罗俊皓很顺其自然地问。
“没,本市的……”
林正阳扶额。
本市的。天天在办公室睡觉,就连周末都不回家。
有点儿难解释。
外甥,加油,一会儿就问出真相了。
杨飞舟沉思。
林正阳这么好个孩子,却被父母抛弃,跟着大姨长大,已经够可怜了。长大了急于自立更生。
多好的小伙子,暂时没住处,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怎么,你要查户口?”
罗俊皓翻了一眼杨飞舟的后脑勺,不满道:“又没问你。是吧,状元?”
丢丢愣住,这就给它改名了。一脸呆萌表示,这有点儿难回答,它选择装疯卖傻。
“呜~”一声,在罗俊皓腿上追着屁股转了半圈。
“舅,它在我腿上转圈……小脚踩得怪痒痒。”
比起林正阳,罗俊皓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他的狗身上。
两个大人陪半大小子在KFC吃晚餐。罗俊皓还没把汉堡放嘴里,就接到杨菲林的电话。
“妈~”
“晚上别赖着不睡觉,明天还有一上午的课呢。”杨菲林不放心。
儿子好久没见舅舅了,怕他缠着杨飞舟打游戏。
“知道了……”
“把电话给你舅。”
杨飞舟接过罗俊皓的手机,“姐——”
“多问问他功课,别总琢磨带他玩儿。这次单元测试才考班级第十七名……”
“我小时候还没他好呢……”
“快别说了,他能跟你比嘛,他要跟他的同龄人比。”
“他同龄人也都把头发剪那么短?”杨飞舟这句话一出口,眼角余光瞥见罗俊皓冲他竖大拇哥。
“呃——算了,不跟你说了,吃完赶紧带他回家。”
提到头发,罗俊皓嘴里的汉堡突然就不香了。
林正阳坐在罗俊皓对面,将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杨飞舟,“待会儿你们吃完先回去,我去下理发店。”
“哦。”杨飞舟转头瞄了一眼林正阳的头发,也不算长啊。
餐毕,罗俊皓抱起丢丢上车。从他下课以后,丢丢还没倒过手,一直被他抱着。
车子开到理发店附近,杨飞舟将林正阳放在路边。
车门刚关上,罗俊皓就一脸好奇地伸长脖子往驾驶位上探,话里透着贼兮兮的劲儿,“舅,这个叔叔是你什么人?”
还真不好说。
“算是朋友吧。”
不知道林正阳怎么想的,杨飞舟觉得这小伙子可以做朋友。有点儿厚脸皮,小聪明,不过待人还算真诚,笑起来有种想让人亲近的魅力。
“男朋友?”罗俊皓小朋友一脸“我懂”的表情。
杨飞舟最初还没明白“男朋友”是什么意思,从后视镜看见罗俊皓略显圆润的小脸上贱兮兮的样儿,嘴里发出腔调怪异的一声,“哈?!”
随即拧着眉训斥,“你脑袋里想什么呢?我一个男的……”
你小子年龄再小也不至于不记得吧,两年前还有个舅妈呢?
“男的怎么了。”罗俊皓小朋友鄙夷杨飞舟少见多怪,“我们学校有个男生,既有男朋友,也有女朋友。舅,你猜不着,更神奇的是,为了约会方便,他还让他的男朋友和女朋友变成好朋友……”
“你不会是他男朋友吧?!”杨飞舟不无担忧地追问一句。
“舅,你真高看我。你觉得我有时间约会?嘿嘿,以后我就是有时间了,也要先来看状元,哪有时间谈朋友——是吧?状元!”
丢丢表示很疑惑,以后“状元”也是它咯?不会一天改一名吧?它脑容量有限,记不住那么多啊——
“汪~”
虚惊一场。杨飞舟松了口气,不是就好。
不是,这怎么是高看了?学习成绩怎样都无所谓,别把三观整歪了。
“说真的舅,是不是?”
“是什么?”
“叔叔长得怪好看。配你绰绰有余。他是不是你男朋友?要真是,也不用担心,我早给我妈打过预防针了。”
“快闭嘴吧,胡扯什么——”
才认识几天而已。要不是那家伙厚脸皮套路他,今晚也不可能借住他家。罗俊皓哪只眼看着林正阳是他男朋友了?
“嘁——我胡扯?我年龄是小,但不等于我智商低。你是没看见他看你的眼神……”
“你是不是把写作业的时间都用来看言情小说了?小小年纪成恋爱脑了,看谁都像谈恋爱?要不你来分析一下普大帝和三胖子的可能性?是不是因为他们都会说英语?我和他们一样,还都是男的呢,我跟他们有没有可能?”
“活该你单身。”
罗俊皓小朋友低声嘟囔了一句,把丢丢搂在怀里揉,“看在我们状元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纯粹扯淡。
幸好没当着林正阳的面问这么离谱的问题。不然多让人尴尬。
杨飞舟脚踩油门,一路到家。
林正阳摁了门铃。
没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门从里往外推开。
罗俊皓站在里面,张着嘴懵了半分钟。
“叔?你这是要出家?”
林正阳撅嘴,出家不可能。冲罗俊皓眨眨眼,用手摸摸自己的青头皮,进门换鞋。
“第一眼看见你的新发型,我就觉得酷。忍不住想剃一样的。”
罗俊皓缓过劲儿来,咧着嘴摸了摸林正阳扎手的新发型。喊了一嗓子。
“舅——”
杨飞舟闻声,从沙发上起身,移步到客厅和餐厅中间的通道往入户门方向瞧。
没开灯的玄关处,两颗泛青光的脑袋瓜子。
景观太别致又辣眼,简直无法直视。
哎嘛呀,一个还不够闹心,又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