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眠逢

4、偶遇

　　秦芸居住的地方是筒子楼，深藏于城市之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也可以简称为乱七八糟。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是专门给在钢厂里的工人准备的居住地。
　　结果后来钢厂倒闭了，大批的无业流民聚集，上层也没有特别注重这块地的人，于是治安方面的缺失和经济方面的落后就导致了独特的楼内文化。

　　大批的违章建筑建起，跟填缝儿一般填满了楼与楼之间的空隙，使得这个地方变得越来越黑暗和压抑。
　　这里总是杂乱无章的，随处可见的垃圾，无处不在的视线，混杂难闻的气味。
　　还有那些，或高亢尖利，或嘶哑粗粝，或怨毒憎恨，或歇斯底里无可奈何的，无数次明明不想听到却会往耳朵里钻的声音。

　　在这里，阳光几乎都照不进来的地方。

　　秦芸烦躁得很，没由来的想到林予桉。
　　如果把她放到这种光照不进来的地方，会显得格格不入吧。

　　那本来看上去洁白的灵魂，会不会也变得行尸走肉，变得灰暗破败。
　　可她会被同化吗？或许吧，就像是秦芸的母亲一样。
　　可能会吧，毕竟这里就像沼泽一样，曾经吞噬了很多人。

　　不过像是林予桉那种人……

　　秦芸一顿，猛然想起这货翻墙和上课就睡的熟练度，和放了学人就已经跑没了的速度。
　　自己怎么会把她想象成是白色的呢。
　　要是把这人放这儿，估计还得防着点她，省得她带坏别人。

　　不过也感谢想起她来，本来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的秦芸猛地回到了正常的思想之中。
　　真的感谢，秦芸这些年自我调节从来就没做到过这么快过。

　　就是感觉这一口气有点卡住了，不上不下的。

　　-

　　秦芸到的时候，秦母骂的正欢，她听了两句，中心思想就是骂，连因为什么都不知道。
　　估计是又输钱了吧。

　　毕竟她耍赖皮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芸只是观看了一会儿，因为实在是受不了这儿的烟味。
　　也不废话，上去拿走对方的钱夹、烟和她喝水用的杯子，拉着她就走。

　　“今天是我闺女来了我放你一马，要不然你……”秦母对她的力道很是顺从，就是心里在念着让秦芸带走她。
　　只是身体诚实，但嘴上是一点也不饶人，骂骂咧咧的。
　　秦芸实在是听不下去，手上用了点力气，拉着她一门心思的往外走。

　　这套流程她可太熟悉了，要不拉走，保准两方能打起来。
　　秦母还完全打不过，到时候她在家里摔东西闹脾气只会更加让人心烦气躁。
　　倒是不如这个在这个时候先把苗头掐死。

　　秦母边走边骂，战力强的很，一路上逮住一个骂一个，无差别精神污染。

　　直到秦芸将她塞进家门，刚关上门她立马就安静了:“你回来干吗？”
　　骂了这么一路，现在她才腾出空来喘了口气，口干舌燥的，感觉嗓子都要冒烟了。
　　“我放学了，”秦芸去给她倒了杯水，回来时见她又抽上了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掏出来的烟，皱了皱眉，“你要想多活两年，就少抽两根。”

　　秦母倚着窗，看上去颓废的很。眼睛充血，再加上厚重的黑眼圈，起皮了也懒得理会的脸颊，以及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骨瘦嶙峋的身体，还穿着洗到发白的地摊货衣服。
　　双目无神，直直地望向远方。

　　其实从眉眼间不难看出来曾是个秀气的美人，但那也只是以前了。

　　她撇了秦芸一眼，啧了一声:“这两年有什么可活的。”
　　秦芸没说话，在她身边放下水杯，转身就走。

　　其实她说的也对，自从秦父杀人入狱后，秦母就一直用烟酒来麻痹自己，将自己融入这混乱之中，再不复当初那般明艳动人。
　　对她来说，秦父出事如同天塌了一般，确实是没什么好活的。

　　秦芸反正劝不动她，就干脆不劝了。
　　刚想转身回屋，又突然想起来一些事，于是又转头看向秦母:“你哪儿拿的钱？”
　　秦母不说，她也猜的出来。毕竟秦母是个常年混迹于麻将馆的，没有稳定收入，据她所知也从来没赢过几局。

　　秦芸皱了皱眉，转回自己房间，翻出藏在衣柜上方和书柜后方的铁盒。

　　不出意外，里面是空的。

　　秦芸那些铁盒里面的钱都是她自己寒暑假打工攒的，平时除了学费书本费和饭钱以外也没什么大额开销。
　　所以里面的钱她只有每次塞进去的时候才会数一数看一看。为了安全，她还每次都塞到了不同的地方。

　　秦母也是利用了她没有经常翻看的这个习惯，就将她藏的深的那些钱全都拿到了自己手里。

　　上一世秦芸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是因为她要赔偿别人急需一大笔钱，但当她去看的时候，钱已经全没了，一点也没剩下。
　　倒是那些空空荡荡的铁盒子还照原样摆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在迷惑谁。
　　反正从那时她就不想再对秦母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了。

　　不过她现在也没有了上一世那股歇斯底里的力气，看的也淡了，只是走到屋外，看向秦母嘲讽一笑:“你倒真是我亲妈，我都藏的这么严实了，你还能给翻出来。”
　　秦母也跟着笑了笑，似乎是没听出秦芸口中的意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及时行乐嘛。”

　　秦芸只是笑，上辈子的时候，她什么话都说过了，结局显而易见。
　　所以现在，她什么都不说了，也没有那个力气去说这些事。

　　那干脆就不说了。

　　不过心里多少有点烦躁，她最后没理会秦母，打开门就走出去打算凉快凉快。
　　虽然还是在这片小区之中，但将所有事情抛在身后的自由感还是很令人松快的。

　　哪怕时间很短暂，可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抛下压在她身上的那些东西，放松一下自己。

　　自己是重生回来了，可是又有什么变化呢。
　　这些事情不都还是和以前一样吗，能怎么改变呢。

　　-

　　第二天，李珊她们一整天都没有来找秦芸的麻烦，认识到这一点的秦芸觉得难能可贵。

　　可是转头看，她身边的位置，却没了人。
　　秦芸不禁怀疑自己，昨天那里，真的有那个人吗？
　　好像是一场虚妄的梦境，梦境美好，但人总会清醒。

　　可一转头，又能看见那人留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里的涂鸦。
　　画的东西虽然有些抽象，但勉强能认得出来是个王八。
　　啊，不对，是各种各样的王八……

　　“噗。”秦芸不禁被对方留下的痕迹逗笑，这得是多喜欢王八。

　　不过秦芸也没愣多久的神，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盯着空气傻乐。
　　而且最近林予桉在自己脑海里出现的频率似乎是太高了。
　　自己闲的没事总想她干什么呀！

　　不过秦芸很快开导自己，估计是之前没见过这样式儿的，习惯习惯就好了。
　　不过想想刚刚看见的王八画……秦芸不禁感叹，这人的存在感也太强了点吧！

　　而此时的林予桉，则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思念着。

　　这货自从昨天晚上放学就泡在了网吧，网吧里待不下去了就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回到了家里。
　　然后抱着游戏机根本就不肯撒手，此时正遨游在电子游戏的海洋里。

　　她对此，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解释:巩固人设。

　　也没在意牵强不牵强的，反正她已经玩了个过瘾。

　　打了一晚上的游戏，清醒了之后就不想再碰了。于是溜出去觅食，一边觅食一边遛弯，只是暂时没遇到什么看上去很好吃的东西。

　　说实话，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这是穿越到了十年前，因为在刚穿越过来的昨天，她除了照镜子确定自己现在的容貌，还看了看日历确定了现在的日期。
　　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十年前。

　　但昨天到家的时候她就觉得很眼熟，因为自己小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住过的。

　　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她才差不多七岁。
　　而且也是住的这一片房子，后来才出事了才搬的家。
　　不过说起十年前出的那场事故，要是她没记错的话……

　　脑中思考着问题，就没注意周围，也不知道转到了哪儿，抬头看见的就是拥挤的五六层小楼房。
　　一栋连着一栋，肉眼可见的参差不齐，似乎是哪儿有缝隙就在哪儿再塞上一栋，塞的满满当当。
　　她再往其他地方看，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凌乱。

　　不过有些莫名的眼熟，总感觉应该是在哪里看到过。
　　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林妤桉才想起了之前被灌入脑还得另一个人的视角。

　　一般来说这样环境里出来的主角，不是美强惨，就是美和惨。
　　也是辛苦她了。

　　不过她似乎是没走多远，她家和秦芸家离得这么近的吗？

　　不过这场景还是看的林予桉挺唏嘘的:“话说这都是违章建筑吧……”

　　边琢磨边往里走，看着道边骂架的男人女人，真的是充分的见识到了这里的风土人情。
　　男人被女人骂的脸红脖子粗的，气的一把掀飞了桌子。

　　林予桉向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是个爱看热闹的人。
　　她借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看着那边的闹剧。

　　听着听着，眼看着那个男人往女人那边站了些，似乎是想去抓女人的头发，但是女人一声尖叫，挥舞起自己的手臂，一通乱抓。
　　谁都没能近得了她的身。

　　林予桉看的好笑，不过看着看着也就觉得无聊。多坐了一会儿后也就走了。

　　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她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可以去哪儿。
　　看着周围行色匆匆或悠哉悠哉的人，林予桉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好像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办，只有她不知道干什么。
　　好像所有人都是在这里由着自己的生活的，只有她搁着一层膜。

　　不过也是，毕竟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会和这个世界脱节也不奇怪。
　　说不怀念家里肯定是假的，但是有些事情林予桉也没琢磨明白到底是参与还是不参与。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一转头，就正好对上了放学回家的秦芸。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像时间都暂停了。

　　-

　　秦芸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和林予桉坐在了附近的一家餐馆里，然后由林予桉点完了菜。
　　林予桉递给她一双筷子，很好奇的四处看了看:“我没来过，这儿好吃吗？”

　　讲真的，像林予桉这种长相白白净净性格多少带点为所欲为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家庭条件不错，富养长大的。
　　虽然人看着不着调，也挺任性的，但在今天之前，秦芸实在是不能将这种人和她身后闹哄哄，又脏又乱的环境联系到一起。

　　因为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是刚才她看到林予桉，对方站在路灯下，眼里满是不知道去往何处的迷茫。
　　分不清是和这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还是和这个世界分割。
　　看着那一幕，秦芸没由来的感到伤感，身形微顿，不知道为什么一步也挪不了。

　　不过，要不然秦芸说林予桉这个人很神奇呢，对方在看见秦芸的下一秒，竟然莫名的融入了这个氛围。
　　然后自己就被拽过来和她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