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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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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起在王府第一年的冬天,板脸扎着马步,十一岁的少年,就在那片草坪上,雪落了他满肩满头,他没动。
因为唐随说了,每天至少一个时辰,他就得扎满一个时辰。
今早的雪下得突然,不久却也有一指深。宋起还是秋装,不免冷的打哆嗦。少年总有些莫名的倔强,比如打哆嗦也要忍住。
这种行为逗得路过的三个下人哈哈大笑:“看他那蠢模样,真真是笑死个人,鹌鹑似的。”
“哈哈哈哈。”
“哎哟就是贱骨头。”
宋起垂下眼,一动不动,嘲讽的话语往冻僵了了耳朵里钻,他牙齿摩擦碰撞,随后熟视无睹。
王府的下人新领了冬装,即使是伺候人的,穿着用料也比平民百姓要好,甚至那领口还有层薄薄的毛呢子。
他们凑到宋起跟前,打趣般叫道:“哎呦呦。”
“你看你,一肩膀的雪,可别压坏了小身板。”
其余人跟着笑。
“王爷怎么没给你添置冬装?哎呀没事,我们帮你呀!”
说着团起宋起肩膀上的雪,拉开他的领口就往里头倒。见宋起忍着没动,下盘还稳稳的,几人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
“这家伙看来还不够暖和,咱给他暖暖?”
抓把地上的雪,还混着泥土杂草碎屑,作势往宋起衣服里扔。
旁边两人笑着拍手叫好:“哎你看他还瞪人呢!这么凶哦。”
“瞪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宋起长得没对方高,又扎马步,只得向上拉着眼尾狠狠瞪他,牙咬得咯吱响,天寒地冻,嘴唇早就翻起了皮,丝丝渗出血来,这么一扯,猩红的血染红煞白的唇。
他像匹雪岭的孤狼,下一秒就可以不顾一切撕得对方血肉翻飞,身首异地。
但是没有,这匹狼不想让那个人不愉快,他只是瞪,没有行动。这些下人闹过也就走了罢。
然而这种行为只会让某些人更加不知好歹,胆从心下起。
为首的下人狰狞嘴脸,不是马步扎得稳嘛?
他用力一推,竟然没推倒,只是脚底挪了点位置。
马步没扎好,宋起心里冒火,半空中拳头攥紧,舌头尝到了血的味道,腥臭。
那下人还想推,宋起横他一眼,突然不动了。
对方来了劲,这小子怕了自己,优越感骤升。
“你这不知从哪来的混狗崽子,让爷爷我教训教训。”
其余两人也来了胆,他们是下人,可也总比这崽子高贵。
高贵,这两个字他们眼里打转,充盈刺激大脑,膨胀了身躯扭曲了嘴脸,欺凌成了理所应当,服侍的王府成了底气。
一声漫散随意的——“在干嘛呢?”突地打折了他们的背脊。
唐随悠悠站在身后,有小厮追上来,忙给他披上一个虎皮披风,皮是西蜀的进贡,领上一圈镶的狐毛则是北邦的献礼,制作的手艺来自皇宫。
他就这样淡淡看着你,皎白修长的脖颈掩在毛里,眉眼精巧,步履悠闲,一点攻击性也没有,可你下意识就弯下腰,只敢用余光打量眼色。
这才叫高贵。
“怎么,要我问第二遍?”
三人“噗通”一声跪下,大冬天出了一背冷汗。
“爷,小,小的们……”
哆哆嗦嗦令人生厌。
“你要打回来吗?”
唐随站在他面前,眼前的少年低着头颅一声不吭,看不见表情,只是死死抿着嘴,睫毛上结了层霜,一颤一颤的。
少年既喜欢这人将眼神放自己身上,又厌恶自己此刻的狼狈。
旁边的下人心惊胆战,连声叫“爷”。
唐随很少管事,也讨厌府里有人生事。
两瓣唇一张一合,吐出一个字:“滚。”
小厮也是个懂事的,替唐随理好披风摆子,恭恭谨谨提溜着三人走开。
宋起看那几人走了,才明白原来不是叫自己“滚”。
扎马步时的手早已放下,垂在身侧捂得大腿那块热乎乎的。
他小心翼翼抬眼想看看唐随的表情,却见他突然冷了脸,一脚就把他踹在雪地里。
比方才那几人力气小,不疼。宋起想。
他听见唐随离他又近了些,他比自己要暖和,宋起能感受到那种温度。
他听这人冷声道:“没用的东西!”
是了,爷最不喜欢的,就是没用的东西。
他想说些什么,就像唐随身边的小厮一样,哪怕是自嘲打自己耳光,他不应该因为自己不愉快。
可是他不会,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等唐随抬脚从他身边绕过,离开然后忘了这件小事。
那最好了。他想。
皮靴踏雪的声音是清脆的,一脚把雪踩到底也不会湿了鞋。
手指插入雪里,凉意从指尖窜上他脑门。好想打哆嗦。
他忍了忍,下一秒,头上就落了件披风,还带着那人的体温,被唐随随意地丢在他头上,罩住雪地里突兀的一团少年。
他赶忙站起来,歪歪扭扭好不容易站稳了。
可别把披风弄湿。
“披着吧。”唐随道。
他看着少年从披风里露出一张惊愕的脸,呆呆的。被他逗笑了。
少年也跟着笑,这一笑,扯破嘴唇上的痂,他不好意思地舔舔,腥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