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夜晚的苹果蛋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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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柏走后，似乎是为了安抚住留守临冬城的人们，通信来得频繁，且大部分报喜不报忧。
罗德里克爵士回到临冬城后有招募了一批民兵，通过与原住民提供庇护又得到了一些劳动力，德沃弗拉和鲁温学士算账时盘了临冬城的状况，发现城防比想象的要好不少。但她还是没法安下心。
临冬城来了两个客人——泽地的黎徳姐弟。德沃弗拉除了饭点没空和孩子们相处，不太清楚情况，但也许是年龄接近，黎徳家的弟弟玖健和布兰的关系越来越好，布兰甚至向德沃弗拉提出带上黎徳姐弟一起吃晚餐。
“如果你希望的话，布兰，”德沃弗拉说，“你现在是临冬城的代理城主。决定权在你。”
长兄也离去后，瑞肯说什么都不愿意和德沃弗拉分开太久。然而现在德沃弗拉不止要负责税务工作，还要和鲁温一起分掉罗柏空出来的裁断与批复，每天经手的事琐碎而繁杂。晚餐餐桌的成员一加再加，鲁温学士和德沃弗拉时不时借餐桌的轻松氛围向布兰科普管理知识，连罗德里克爵士也会来坐坐，聊一些侍卫训练的成果。
前线的喜报一封接一封，有时凯特琳夫人夹着家庭通信，有时候是席恩。布兰和德沃弗拉算不上亲近，但他对身边这些辅佐者都很信任，家信一般也会在读过后简述有用的信息。
在那些文字的描述里，罗柏似乎变了个人。或者说，他离家后成长得太快了，以至于没法将报道与回忆联系起来。
罗柏能快速团结史塔克与徒利家的封臣固然优秀，但出自血统与口号的成功并不出乎德沃弗拉的预料。真正让她心惊的是接连传来的捷报，信纸堆叠，罗柏的南下路像童话般顺畅无阻。
鲁温学士又一次读完最新战况后，布兰察觉到了德沃弗拉的不安。
“不要担心了，他们在呓语森林大获全胜，甚至将伤亡控制到最小。罗柏直接生擒了詹姆·兰尼斯特，你能想象吗？”布兰平复着对兄长的崇拜和喜悦，按耐激动说，“这不是你们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吗？马上他就能换回父亲和珊莎、艾莉娅，马上他们就能回家了。”
德沃弗拉抱着瑞肯，轻声说：“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鲁温学士沉默不语。
“他的仗打得太过成功。君临称北境军队为叛国者，”德沃弗拉说，“在信里，凯特琳夫人提到了可能需要的婚约，罗柏的，还有艾莉娅的，因为弗雷家有意结亲。像这种的南方领主，在敏感的时候愿意押上身家支持北方，那么这仗便不再只是为了北方了。”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悲观，德沃弗拉？”布兰被连泼冷水，有些不满，“我敢打赌乔弗里那个草包已经吓得坐不住了，无论如何，罗柏的胜利总比打败仗强，这是尊严的问题。也许因为你不是北境人，所以无法体会这种心情吧。”
那天的晚餐是罗柏和席恩多番推荐过的腰子馅饼，老奶妈的手艺。代理城主的餐厅得到的是最新鲜的餐食，滚烫的馅饼和蜜酒散发出甜香。但德沃弗拉意外地没什么胃口，味同嚼蜡地略微用了些便不再动作。
是夜，她坐在校场的长椅上弹琴。天气还算不错，但紧绷的神经很难被音乐抚平，她心烦意乱，跟随琴弦的拨动低声吟唱着，试图在家乡的歌谣里找到些自己过去的痕迹。
说来也可笑。在家乡时，她很早就去神庙拜师学习，除必要的时间，更多讲高等瓦雷利亚语而非雷岛南部方言。幼时的她行为乖张，富有野心，被认为将会是优秀的战士与优秀的领主，对神庙的祭司歌谣也没有太大兴趣，只不过随大课一起学了基本功而已。
离家前老师才送给她这把西塔琴。其实她对琴的兴趣没多高，技术也算不上精湛，只不过某次祈雨祭坛上来了点兴趣支撑着，等学成时几乎恨上了单调的技术训练和无尽的复习。
然而时过境迁，曾听到心烦的乡音只能在翻来覆去几首歌谣里寻找。德沃弗拉不无悲哀地想：她已经开始用通用语做梦了。
一阵平稳的脚步在身后响起来。
“女士，”是玖健·黎徳，“请恕我打扰。”
老奶妈说他有着过于年迈的灵魂，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小个子祖父”，德沃弗拉不能更加同意。比起年龄相近的布兰，站着时声音和坐着的德沃弗拉一边高的玖健沉稳得像得道高僧。沉稳得像德沃弗拉以前的老师。
德沃弗拉听安说过，说黎徳家和神木林供奉的先民旧神有些联系，说泽地人都有些神神叨叨的。也许是真的和她那些老师一样。
就像是证实她的腹诽，玖健在她身边坐下时，德沃弗拉闻见鱼梁木与某种泥土的潮湿气味。
“你为何对南方的情况如此悲观，女士？”他问。
“一些简单的联想而已，”德沃弗拉放下琴，“在我家乡的书本里有这么一条经验：越多人参与战争，结果就会越坏。”
德沃弗拉又抽了抽鼻子，突然说：“来临冬城这段时间，你还没听过雷岛的歌谣吧？”并不等玖健回答，她便自顾自地演奏起来。
她的技艺有些生疏。毕竟这首歌有四年没被她弹奏过了，自离开潘托斯以后就没有。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这不是宴会场合那种高要求的表演，玖健也是个耐心又好脾气的听众。
她磕磕巴巴地唱下来，有好几处修饰音都没有记起，节奏也有些紊乱，但这不是今晚最重要的事。
“雷岛的歌谣和七国的一样，都记载了丰富的故事，”德沃弗拉说，“这首讲的是白王子的十八天战争。篡位者用计谋害王太子输掉了王国与自由，他弟弟白王子被放逐十三年。他在城邦间流浪，伪装成太监、伪装成僧侣，隐姓埋名时认识了神选的鹿女。”
“后来他娶妻生子，拉拢诸多城邦，集结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回到家乡。十八天后，华丽的宫殿变成废墟，他夺回王位，但死去的人里有他的兄长、他的堂兄弟、他的儿女、他的友人。王子在战场上杀死自己的私生子长兄后精神饱受折磨，质问鹿女战争的意义，她的回答被编成歌谣。”
“玖健·黎徳，你身上有旧神的气息，”她突然暂停讲述，冷不丁问道，“对于这场战争，你看到了多少？你是为此而来的吗？”
“我与你来临冬城的理由是一样的，”玖健语气平淡地回应道，“受召而来。只是我们有不同的职责。”
“‘当正法被摧毁，夜狮从永夜之地向南袭来，为人间带来永远的黑暗，’真的要说职责，我本是夜狮一派的神庙祭司，”德沃弗拉有些嘲讽地说，“我拜的是夜狮的老婆，召我的却是光之女。”
玖健了然道：“那么，你是为绝境长城以北的某样事物而来。”
“我做祭司做得太差劲，到今天也是这样。我受召时只被吩咐来北方寻找对抗永夜的方法，现在却为了世俗的战争睡不着，”德沃弗拉说，“上一次唱这首歌时，有个人自认为是白王子。然而罗柏走时，我不也自作聪明地想做鹿女吗？说到底，再次踏进临冬城的那天，我就不再只为永夜而行动了。命运总是捉摸不透。”
“不必太担心命运，”玖健似乎在宽慰她，“狼群最终总会回到这里。”
德沃弗拉突然长叹一口气：“玖健，虽说我不是个合格的祭司，但我至少明白一件事。当启示对某个信息语焉不详的时候，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时间和过程是这种省略的重灾区。”
“我明白有些话不能直白地广而告之。无论如何，感谢你能告诉我，”德沃弗拉补充，“我们都侍奉着狡猾的神明。当命运靠近，思考自己的未来是一种残忍。”
玖健沉默不语。
德沃弗拉回房间时，达娜在等着她。
“你在外面待了很久，小主人说你晚饭没吃什么东西，”这热心的妇人为德沃弗拉打开托盘罩，将温热的浓汤和苹果蛋糕摆好，“馅饼冷了以后很腥气，我就没要。厨房还剩了奶油鸽子汤，给你留了一些，就当作垫一垫。”
德沃弗拉感到一种微妙的情绪泛起来：“让你费心了，达娜……谢谢你。”
“这不算什么，”她和蔼地说，“你让我女儿在鲁温学士那得到了一份工作。她原本只是略能读懂几个字，是你挑中了她，带她走进算账的房间。她是厨娘的女儿，现在却能靠自己体面地生活，这件事我无论如何感谢都不为过的。”
“她是个优秀的孩子，比很多短暂做过帮手的成年人都强，达娜，她是靠自己的能力得到鲁温师傅的赏识的，”德沃弗拉说，“说来惭愧，我本来只是找一个念字的侍从而已。她学得很快，短短几个月就能单独和货商对峙，她本来就该吃这碗饭。”
奶油鸽子汤是临冬城的基础调味，盛出后重新热过，比原来再浓一些，表面结了层厚厚的奶皮。德沃弗拉不太会啃鸽子肉，不过这份里肉也不算多，更多是吃个奶油的咸香和炖汤的暖意。
她又尝了一口苹果蛋糕。它的外壳炸得酥脆，撒了相当多糖粉，内里柔软蓬松，作为馅料的蜂蜜苹果酱甜腻柔滑，混合了切碎的坚果粒呈现出混合的口感。
馅料里减少了肉桂，但放了巨量的糖，黏糊糊地挂在面包内部顺着开口流淌下来，粘在德沃弗拉的手指上。这是根据她嗜甜的口味特意改过的馅料配方，成本比普通版高不少，显然不是什么厨房现拿的剩菜。但她没有和达娜点破，风卷残云地乖乖把桌上两份食物全部吃掉。
第二天她早早就去了校场，和罗德里克爵士连谈话带争执地说了一会儿，给自己争取到靠主塔的一块小场地——也就是罗柏他们曾使用的那块，和侍卫的场地是分开的，自那些学武的主家男孩走的走伤的伤，便一直闲置着。
午休时德沃弗拉找来了梅拉·黎徳和安。她听说梅拉是个技艺精湛的猎手，而且善使鱼叉，便说想讨教泽地人的武艺。
刚开始梅拉和安都以为她是心情郁闷，找借口透气游玩罢了，她们俩没事时也就陪着活动一下。但除了最开始的不熟练和反应慢，德沃弗拉居然慢慢真的找回些过去的感觉。虽然看不见，但她的嗅觉和听觉都相当灵敏，有时还能因自身情况使出出其不意的攻击。
德沃弗拉自称是擅长双刀和长戟，但是临冬城里刀剑的重心和款式都不是她熟悉的样子，于是主要就拿步兵的长枪拧掉枪头练习。这类吃基本功的战斗技能，就算放下一段时间，只要想起来固定复习，有基础的人往往进步很快，没过多久德沃弗拉就能轻松打败梅拉了。
只要安在场，德沃弗拉就会带着她一起练练，只说是为了她在城堡进货时不被商人雇的护卫吓到，方便承担更多独立的工作。可惜效果一般。
布兰和瑞肯经常来看她们练习和模拟实战，坐在场边看得认真，不时还惊叹一二。有时罗德里克爵士也来，虽然并不像孩子们那样捧场称赞，但也不再说那些消极话语。
布兰杂七杂八的点子很多，之前为了安全问题把夏天和毛毛狗放到城堡外围的神木林散养，现在小校场这长期有人，他就时不时把两匹狼放回来，问就是有德沃弗拉她们看着不会出问题。
这时德沃弗拉才惊觉本来揣在膝盖上的小冰原狼都这么大了。夏天和她不亲，总是待在布兰身边，就也还好。毛毛狗动静大还喜欢绕着她拱来拱去，有一次休息时被它撞一踉跄，抱了一手毛茸茸的温暖皮毛，德沃弗拉心痒痒地想呼噜狼下巴，一伸手才意识到这家伙快有她肩膀高了。
瑞肯其实也长得挺快，只是朝夕相处便没空察觉。他吃得多，睡眠也充足，抱起来实敦敦的一长条，结合了史塔克家的高挑和徒利家的敦实，若非德沃弗拉有抱着巨沉的西塔琴环游大陆的经验，瑞肯以现在的体格在她怀里乱拱少说也要给腰椎折腾个好歹。
临冬城的日子似乎就这样重新平和下去，但德沃弗拉愈发不安。和玖健的夜聊以后，她想了很多，也想了最不想面对的可能性，但无论有多差的猜测打底，随着一个个黑夜来临，她还是会隐隐害怕越发模糊的未来。
罗柏在信里写他的又一场胜利，写河间地略有暖意的绵绵细雨，写君临那边传达的停战意愿。他在信里感慨德沃弗拉的猜测，又说艾德大人可能会先被简单定罪，再由新国王赦免，和两个女儿一起交换弑君者，用这出戏给朝廷做一个慈悲的名声。
他还说最差的可能是艾德大人做守夜人，但史塔克-徒利联军手上兰尼斯特俘虏很多，他会尽可能争取更好的结局。
布兰被罗柏的消极情绪和君临的傲慢态度给堵的够呛，但除德沃弗拉和布兰外，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就好像担心许久的事总算落定。据说相关传闻抵达财务室时，安还感动得抹了两滴泪。
“结局”。德沃弗拉对罗柏的想法不置可否。那几天她总是在想席恩那封信，想“老板娘”与国王之血，想故事里白王子的正法如何毁灭。她也想到罗柏，那张羊皮纸上写满了积极的猜测和想法，但他的疲惫浓烈得透过文字，如此鲜明地萦绕在听者心头。
白王子的兄长受骗站上赌桌，输尽国土与尊严。他们的妻子被篡位者侮辱，公主变成女仆，盲眼的国王纵容谋杀与抢婚，麦田被轻易焚烧。正人君子大摇大摆走过街道，对悲苦与眼泪视而不见。秩序消失，兄弟相杀，誓言随风而逝。正法。
“当正法被摧毁，夜狮从永夜之地袭来，为人间带来永远的黑暗。”过去她将心思更多放在夜狮的传说与预言上，去想光明之剑与英雄的转生，现在她思考七国的正法与它的末路。
德沃弗拉知道“疯王”伊里斯的事迹，美化版的和未美化版的，她好奇局势还能比上个王朝的结局更差到哪里，以至于夜狮没有选择在十五年前来临。
讣告来的那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做好准备。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夜晚的苹果蛋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