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图景》叭啦叭叭叭

3、向月基地

　　银河系已经找不到全然安全的地方了。
　　大约一百五十年前，增强电磁辐射和高能带电粒子流组成的“类电磁炮”像一种慢性毒药，从最外层一点点侵蚀银河系。
　　起初人类以为是星系间正常的碰撞损耗，直至有天文学家测算出这种损耗速度快到异常，极可能存在某个背后的推手。
　　而中间又经历过百代人的怀疑争吵，数度的技术革新，直至人类本身的基因在辐射与磁场的多重刺激下发生异变，人群中出现了名为“哨兵”“向导”的特殊进化体，“推手论”才终于被普遍承认。
　　可惜为时过晚，类电磁炮开始擦过太阳系边境。
　　仅仅只是擦过而已，干扰程度约等于一颗子弹射出后，在弹道轨迹上刮出的气流擦到了两米开外一名无辜路人脸颊上的绒毛而已。但身为非特殊进化体的地球普通人类仍然无法承受这微小的“气流”。尤其是当他们处于直接暴露的状态下，死亡率约百分之七十九，近八成。
　　一年当中，人类有四分之一的时间要经受死亡猝然临之的考验。总人口数持续下降，经济萧条，文化停滞等等症状无一遗落。
　　没命事大，但绝望弥漫的问题更大。
　　直到，特殊矿源的发现。人类暗道自己这个脆弱物种真是命不该绝。
　　虽然无法得知它来自于何处，如何形成，但人类奇迹般地掌握了使用方法。特殊矿源仿佛是施暴者投入银河系的救生圈，供无辜遭难的部分人类捡回一条性命。
　　由这种矿源所制成的机甲功能庞大，但使用条件极其苛刻，它只受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操控。尽管实际使用者并不知晓其中的制造原理。
　　他们把机甲项链当作扭蛋玩具，圆球里面压缩了作战伙伴。他们自身的精神力是唯一能转动压缩扭蛋的力量。
　　进入机甲形态后，哨兵和向导精神力联合起来，足足可以放大至成千上万倍，达成精神屏障实态化的效果。这层保护屏障给予了普通人躲过一劫的可能性。
　　人类从窒息的死亡率中获得了短暂喘息时机。
　　但是比起全球总人口，哨兵与向导的数量实在太少。即便监测到袭击风向，测算出具体方位和范围，也未必次次都能赶得上营救。
　　自特殊矿源发现后，全球人口减少的速度大幅度下降，最后维持在原先十分之一左右。
　　所以，普通人仍然必须要适应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

　　“向月基地”实际上是以月球为超级后盾，构筑在地月之间的一颗人工天体。
　　向月基地的直径长达66公里，外壳由坚不可摧的钢、结晶纤维与陶瓷等复合装甲构筑而成。球体内壁全覆盖铺设了液晶显示屏幕，同时进行太空场景的实况转播。从基地内部的视角来看，成员们仿佛置身于一颗玻璃弹珠里，漂浮在茫茫宇宙，俯瞰万千星辰。
　　初次投入使用时，有人戏称这是观光版的“伊谢尔伦要塞”。这番夸奖经过镜头的转播外加后续的记者报导后广泛流传开来，间接导致“观光要塞”的外号诞生。
　　可后来，出于某些要素考虑，牺牲的向导与哨兵基本上都在向月基地举办追悼会，且遗骸必须封锁保存三年，才准许亲友申请送返地球，所以他们内部悄悄称呼这里为“长眠星”。

　　原本宋星辰和施祁应该直接返回地球的基地复命，为了参加文樱和文芸的追悼会，他们申请临时改变第一着陆点为向月基地。
　　虽然两人中间犹豫过是否要提前叫醒齐鸣骁，但考虑到在中途打断休眠的状态下，齐鸣骁即便是双属性也难以独自维系机甲运行，最终多半还是要跟他们前往向月基地。
　　于是施祁拍板决定先斩后奏，他劝说：“向月基地里面全是哨兵和向导，姓齐的那个妹妹应该是要找医生吧？驻守基地的医生水平属于全球顶尖，送过去刚刚好。”
　　“有道理。他们看起来挺讲道理的，这种临时接到讣告的特殊情况肯定可以谅解。”宋星辰调动权限，替他们俩也更换了第一着陆地点。
　　也许是讣告发出时已经提前报备过，所以地球和基地两处的申请通过信息几乎同时秒回。
　　对此，宋星辰毫不意外。她笃信，两名同僚牺牲的讣告等级要远高于他们原本的任务。
　　毕竟眼下这个世纪，全人类都要靠哨兵向导组合来拯救性命。尽管哨兵向导的人数远低于普通人，但拥有的特权却远远凌驾于普通人之上。
　　这份特权众所周知。无论分化前他们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或者家底殷实的富豪，只要进入分化，相当于稳稳跃入卓绝的阶层。只要不触犯反人类罪，所有的特权都享之无愧。
　　因为全人类都在乎哨兵与向导的生死，他们生时受尽优待，死后依然瞩目。
　　只要他们不抛弃普通人类群体，独自逃亡，他们就能在这个群体中拥有无上荣光。
　　虚无缥缈的荣光……
　　即便人口比例占据极小，若放眼五亿的总人口，把他们全合起来也足以使这个人群形成独立的阶层。而眼下全球采取的是分区域管辖，不同区域中，又分为星役与月勋两类。
　　最初制定出管理方针的制度设计者极具预见性，这批人或许根据历史规律，推演出了某些极坏的结果，才选择用微妙的待遇和安排，形成当下这种令他们极具有自我身份认可、拥有同伴，却又无法在内部大规模团结的统辖方式。
　　谁也说不好，双方关系是否会演变成西欧中世纪骑士与平民那样，前者获得贵族身份攫取全部资源，后者奋而反抗。总之，平衡仍在维系。

　　进入向月基地的着陆点范围，宋星辰望向显示屏上那两行字，似乎在自言自语：“三年后如果我们还活着，要记得替她们申请返回地球。”
　　施祁点点头。文樱和文芸已经没有其他在世的亲人了。他想起什么似的，小心调整余光去打量宋星辰。他的搭档跟这两位前辈一样，也没有直系亲属在世了。
　　哨向联盟的注册资料当中，宋星辰自成年后唯一需要填写的关系人是施祁。得知这件事时，施祁心中莫名生出些许愧疚感。他父母双全，且社会地位卓绝。所以论重要性，宋星辰起初只能算他工作当中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而施祁却发现宋星辰没了亲人，或许也没有比他更加重要的朋友，他一下子成为宋星辰最重要的人，可施祁无法给予她同样的重要性。所以他愧疚。
　　这层关系在他们注册成为搭档后逐渐改变了——出于施祁刻意的努力。并非仅仅从“关系比较好”变成“关系很好”，而是彻底成为了生死与共的搭档。施祁曾经私底下想拜托父母，倘若“乘星万里”和“清辉梦”真的不幸牺牲，在申请领回他的遗骸时，把宋星辰也一起带回地球。
　　他不敢当面说，所以这个嘱托被写在遗嘱里面了。
　　“呼叫地面，”宋星辰快速调整好状态，跟地勤对接转移睡眠舱里的齐家兄妹。
　　“地面收到，目前降落需求较多，即将安排双非人员希娜进行转移。”
　　双非人员？宋星辰愣了一下。这个名词用于星役内部对于普通人的属性定义。她以为只有哨兵和向导才能使用特殊能力，拥有进入“长眠星”工作的资格。
　　普通人怎么会进入向月基地呢？
　　宋星辰迟疑地询问对方，“如果我们这边愿意多等些时候，是否还有空余的哨兵或向导可前来调度？”说完后她有些抱歉，因为那些话几乎是赤裸裸表达了双非人员的不信任。
　　“抱歉，”希娜冷静道歉，似乎并未介意自己的专业能力受到怀疑。她冷静地报出距离下一组机甲着陆剩余的时间，然后要求他们务必尽快脱离机甲状态，为后续赶来的其他哨兵向导腾出降落场地。
　　无奈之下，宋星辰只好接受让双非人员转移齐鸣骁和齐茗笑的睡眠舱，忐忑万分。
　　“普通人怎么能来向月基地工作呢？”她小声嘀咕，难以理解。
　　施祁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似乎有个非常古老的工种是让普通人进入太空的。”
　　“叫什么？”对于知识盲区，宋星辰难得展现出迫切。
　　“宇航员。”
　　这个工种的名称一报出来，宋星辰恍然大悟。她听说过这种职业，在历史书里面。据说对于体力与智力的要求极高。所以她万万没想到在哨兵向导自由穿梭行星的现代，竟然还有普通人选择成为一名宇航员？
　　明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胜过哨兵和向导的，甚至可说连入场券也拿不到。又图什么呢？
　　图待遇吗？哨兵与向导的初始徽级是“戊”，而双非人员则落到“癸”。他们职业路径的天花板甚至连人家的地下室也不如。
　　图安全性吗？不不，拥有成为宇航员的智力与体力，足以令这个人进入地面上的其他核心部门。
　　宋星辰胡思乱想期间，通讯器再度开启。施祁下意识凑过去一块儿听。
　　希娜的嗓音从耳机里响起：“宇航员希娜即将转移睡眠舱，预计耗时：5秒。”
　　“她声音真好听。”施祁随口夸道，语气轻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