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图景》叭啦叭叭叭

4、清辐浴池梦魇

　　操作步骤几人都了然于心，但出于是初次合作的考量，他们按照惯例，默认通讯器要始终出于开启状态，万一对接过程中当真出现差错，等级更高的徽长来得及指挥控制场面。
　　然而宋星辰有些意外，这名“双非”宇航员在时机判断方面的准确度极高，她似乎看得到向导的精神力方向般，好几次成功预判了操作。宋星辰省心到连最基本的行动提示也省去，庆幸对方私底下应当积攒了充足的经验。
　　开启的通讯器显得格外多余，耳机安安静静发出电流音。
　　直到希娜顺利转移走了睡眠舱与信息仓，才终于开口告知了一声。宋星辰想说些什么夸夸人家，以弥补先前语气中没掩饰住的嫌弃。可惜施祁抢先一步替她回话了，最终她也只好关闭通讯器。
　　“这个希娜很擅长对接转移睡眠舱啊！”关闭通讯器后，施祁摘下耳机开始夸赞。语气诚恳，全然不像先前说人家声音好听时那样轻浮。
　　“嗯，看得出来是下过功夫的。”宋星辰点头附和：“刚才那些话好像有点过分。明明这个普通人的专业素养完全到位，我却因她的身份产生偏见，试图阻碍她正常执勤。”
　　登月人员的筛选机制是出了名的严宽有别。
　　“双非”若非个人素养极为突出，且单项能力绝佳，否则哪有机会进入太空基地执勤。
　　宋星辰哪怕不相信初次见面的希娜，也该相信筛选极致对普通人的严苛。
　　施祁安慰她：“大不了下次见面，咱们请人家吃顿饭呗。”
　　“行，那顿算我的。”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准备参加追悼会。

　　在等待升降梯的空档，宋星辰努力集中起涣散的精神，开始回忆文樱和文芸。
　　二十八小时后的追悼会上，来宾除了有资格听取黑匣子调查出来的死亡报告外，还需要分享和亡者相处的记忆，使她们的事迹继续流传铭记，延后“第二次死亡”来临的时间。
　　相较而言，宋星辰跟向导属性的文樱接触更多，她还从文樱那里学到许多预备役中无法学到的小技巧。
　　思及此处，宋星辰往指腹上面覆盖了一层稀薄的精神力，小心仔细地揉捏机甲压缩后形成的不规则块状物，直至捏成六芒星的形状。
　　大功告成后，她拽了拽施祁，朝他展示自己的成果。施祁怔愣片刻，也想起来了：“噢！这是文芸姐教的。”
　　“我是文樱姐教的。好久没玩了，有点手生。但捏的也还行吧？”
　　施祁生硬地扯出一个尴尬的笑。他盯着宋星辰举起的粗糙六芒星，用同样的方法调动精神力覆盖到右手指尖，飞快搓揉地自己胸前的方块，然后捏出来……一个方块。
　　“哈哈哈哈！用方块捏成一个方块，玩还原吗？”
　　听到搭档的嘲笑，施祁镇定自若。他掌心朝上托起新捏出的方块，几乎要触碰到宋星辰的鼻尖。
　　近距离观察下，宋星辰才从光洁的银白色表面看出几条细微的缝隙：横竖各两条，或平行或垂直，俨然是将平面分为3×3的9个大小一致的方格，组成迷你魔方。
　　两三秒的时间，施祁只使用单手就完成了。整个过程连看都没去看一眼。他语气炫耀，“好久没组装魔方了，有点手生。”
　　确实是在炫耀。宋星辰对此非常确认。她又必须承认，施祁拥有炫耀的实力。
　　哨兵于操作方面的造诣远胜过向导，作为任务的主导者，每组哨向搭档的晋升速度几乎全靠哨兵个人实力决定——大众认知如此。
　　面向大众展示的军备竞赛中也往往是这群人出尽风头。向导侧重于精神图景，普通人无法看见，影像设备更难以转播。因此尽管她与施祁徽级相同，都是同期搭档中晋升速度最快的，但向导宋星辰的认可度要远低于哨兵施祁。所有人默认：多亏施祁实力强悍。
　　哨兵们最困难的时期大约要数未注册的预备役那会儿，顶着万众期待又暂时无法发挥实力，整日里应对完基础训练，就需要苦苦找寻与自己最匹配的向导。
　　她与施祁在进行常规匹配度测试之前就认识了，在一场军备竞赛当中。那时，宋星辰还能参加哨兵训练，做着成为强大哨兵的梦。

　　“叮咚——”
　　升降梯到了。
　　宋星辰气呼呼地不愿去理会施祁的炫耀，率先一步迈入。
　　向导注重发展精神图景，作战过程中充当精神力储存仓的身份。哨兵则看重操作，他们的精确度是以夸克为基本单位的。
　　虽说宋星辰是罕见的哨兵、向导双觉醒体质，不过由于选择了施祁作为搭档，登记时便注定了她的整个服役期间都要往向导方向去培养、训练，放弃追求精准操作，扩大图景版面。魔方的构造原理她自然知道，操作却做不到。
　　但我可以捏爆他的魔方，宋星辰暗搓搓想。不过她很快平息了怒火。因为紧随其后迈入电梯的施祁，从右侧勾起宋星辰脖子上的细链条，略施巧劲，开始改变粗糙的六芒星——拥有精神连结的哨兵向导才能改变对方的力道。
　　在快到出现残影的手速下，六芒星变化成了别名为“钻石”的八面体结构异形魔方。
　　她握着施祁捏出的魔方笑起来，似乎全然忘记先前一闪而过的负面情绪。

　　向月基地的地表算第一层，越靠球体圆心方向的楼层，数字越大。
　　七层，清辐浴池——专门用作清晰太空辐射的浴池，每次浸泡起码半小时。
　　从接到讣告起，他们只花了二十小时就抵达了基地。距离追悼会开始剩余足足二十八小时，时间极为充裕。许多人还在赶来的路上，所以他们非常幸运地抢到两个单人浴池名额。
　　前往浴池的路上，宋星辰跟施祁有段顺路，正好边走边聊天。两个人约好半小时后在休息区先碰面，然后一块儿去食堂。
　　原本遵照先前的约定，任务完成后的“晚饭”应该由施祁买单。不过向月基地的食堂免费开放，请客的约定就顺延至返回地球的第一顿饭。
　　“同批返回舱里会有那个，那个宇航员吗？要是遇见了，算咱俩一起请她。”临行前，宋星辰又提起这个话题。
　　“咱俩请客，我付钱？行行行，谁叫我是老爷们呢。”
　　“谁叫你阔绰呢，少爷。”
　　两个人嬉笑着告别，各自前往单人浴池。
　　清辐浴池内除了水声外，只剩下宋星辰自己的呼吸声。白噪音稳定且持续，导致已连续执行任务几十个小时的宋星辰难以抑制地开始犯困。镶嵌在墙壁里的倒计时有闹钟功能，无需担心睡过头。于是宋星辰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宋星辰罕见地做梦了。应征后的大部分时光，她总在积极地训练、执勤、出任务，哪怕再多烦恼愁绪，也难以抵挡生理上极致的疲惫感。这样很好，她很喜欢这种不用借助外力也能顺利入睡的生活状态。尽管同期们常常组团抱怨教官们压榨新人体力，但宋星辰总是心理默默反驳：这叫充实。她体会过整日枯坐，感受过生命无处宣泄的空虚，所以她喜欢充实。
　　幸好梦境走向属于写实派。她仍旧安全地处于基地的保护当中，而且身体更加轻盈，仿佛化为苍鹰般浮空，来去自由。但也并非全然自由的，因为她身上还有一道异常稳固的连结牵绊。据说梦境暴露人最本质的欲望，她本能感觉到远处存在某个她十分向往、极具诱惑的东西。于是穿透一层层墙壁迫切追寻。
　　{找到了。}
　　最后一道屏障的阻碍陡然增大，她迫不得已动用精神力去攻击，总算破开道口子。她刚刚往里探了个头，明明是无须呼吸的状态，窒息感却瞬间迎面袭来。
　　“哗啦！”
　　刚才做噩梦了？宋星辰用手掌抹开脸颊上的水痕，她睡着后跌进浴池，被生生呛醒。“梦里我好像看到一个人，还挺眼熟的，谁来着？”
　　她自言自语，一边擦拭干净眼耳口鼻，一边将目光投向墙面上的时钟。
　　“两个小时了？！”
　　意识到施祁可能已经等候超过一个小时，宋星辰惊得睡意全无，立即手忙脚乱擦干身体去穿衣服。她居然困到连闹钟铃声也没听到……
　　距离浴池外头的休息区越近，宋星辰越能清晰地感觉到精神连结另一端传来的——欢快？宋星辰生怕对方已经气到失去理智，正在盘算怎么报复自己，于是试探着投射出一股愧疚。
　　“迟到的家伙出现了！”
　　下一秒，宋星辰面前出现了瞬移过来愤怒的搭档。虽然施祁嗓门挺大，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不过实际上，她意识到对方的愤怒值还挺低，按照他喜欢的方式认真道个歉应该可以求得谅解。
　　于是她当机立断抱住施祁的大腿拼命晃动，“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过去了，一睡睡了两个小时，完全没有听到闹钟铃声！”
　　“快点起来，你膝盖压到我脚趾啦很痛的！”
　　“原来私底下你们是这种相处模式。”突兀的一道男声打断他们的嬉闹。
　　宋星辰抬眼望向上方，她怀疑自己起猛了，竟然看到齐鸣骁。那人正举着腕间的通讯设备，对准她录像。丢脸的感觉顿时冲上天灵盖，宋星辰没忍住，手指施力狠狠拧住施祁的大腿。
　　“嗷——”
　　那天，清辐射的大浴池内，所有泡澡的人同时听见一声穿透墙壁的“凄厉”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