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十一》春野渡舟

3、高二六班的池予

　　池予？

　　他是池予？！

　　陈静禾双眸忽的睁大，抬头定定的看着男人的脸。

　　这下陈静禾是真真切切的看清了男人，经年未见，两人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记忆中干净自卑的男孩如今变得内敛沉稳，一举一动都是从容的优雅和淡定。

　　视线稍稍下移，她对上了男人那双如鹰般坚定且犀利的双眼。

　　心中一窒，她莫名的又有些抽痛起来。

　　记忆中的那个男孩，眼神永远是那样的清澈干净，明明经历过那么多苦难，却还能保持着最柔软善良的初心。

　　时光是最好的催化剂，他变得不一样了，难道她就还停留在九年前吗？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学生，经验不足，请理解一下。”他的话语冷淡疏离，似乎并没有认出来她是谁。

　　陈静禾嘴唇翕动了一下，出口的声音沙哑艰涩。

　　“没关系。”

　　池予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下，眼皮撩起，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把手给我，检查一下。”

　　她没有戴口罩，就诊卡上的信息也十分完整，所以他真的就一点都不认识她了吗？

　　陈静禾面色微白，眼中有些失神。

　　可就算认出来了又怎么样呢？如今的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迟迟不见她动作，池予眸光停顿了一下，声音磁缓清冷：“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坐如针毡甚至想马上离开的冲动被她死死的压住，她仿佛也做了某种决定，随之将右手放置到了桌面上：“没有。”

　　大抵因为学的是美术的原因，她身上总是自带着一股独特的气质，亭亭玉立，美的无法让人忽视，一举一动之间都是焦点。

　　不似年少时的张扬和嚣张，现在的陈静禾身上更似带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美好宁静，所有的尖刺和锋芒收敛，平静而甘愿的做一颗温润白玉。

　　池予黑如曜石般的眼眸微闪，克制住将视线放在她的手上。

　　“动一下。”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再次开口，提醒陈静禾活动一下腕部。

　　陈静禾听话的动了动自己的手腕，手部疼痛加剧，她咬牙忍住。

　　池予检查的很快，看了两眼便判断出了她此刻的情况，他双手放置在键盘上，开始敲打。

　　“右手腕部疼痛，轻微水肿，但未出现弹响和包块……”他打字的手一顿，侧眸看她，“有关节僵硬吗？”

　　“没有。”陈静禾乖乖的回答。

　　池予点点头，接着敲键盘，很快就将陈静禾的病情打好，并且开好了药。

　　“给你开了腱鞘贴和外涂的药，你可以去缴费了，近期要多注意手腕的休息，减轻对它的劳损才好得快。”

　　他将桌面打印机打印出来的缴费单递给陈静禾，如往常那样语气淡淡的叮嘱。

　　“嗯。”陈静禾接过单子，摆正了神情，嘴角轻扯，语气本分守礼，“谢谢医生。”

　　伸出的手一顿，男人眼眸微动，语气又冷了三分。

　　“不客气。”

　　陈静禾离开，诊室里又走进了新的病人，交谈声响起很快便覆盖掉了先前的沉默，但隐隐约约的，总有一股槐花香经久不散。

　　电脑的页面还停留在刚刚给陈静禾开药的那一页，上头显示的是陈静禾登记在就诊卡里最基本的个人信息。

　　陈静禾，性别女，出生日期1996年5月27日。

　　和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

　　陈静禾仿佛丢了魂一样，一路捏着那张单子去了药房，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交了费，然后顺利拿到了自己的药。直至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今天安川的天气很好，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的位置，炽烈的阳光就这么照在了所有行走在户外的人身上，陈静禾早上出门时还穿了一件薄外套，这会儿被太阳一照，只觉得身上闷热的难受。

　　印象中三月份的天气似乎一直都是这么的好，春暖花开，万物雀跃。

　　“陈静禾，上学期期末成绩你还能保持在倒数第五，这次直接倒数第一，才过了个寒假，你是把脑子都丢了吗？！”

　　坐在办公桌后的班主任一边整理着桌面上的小测试题，一边冷声质问道，期间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陈静禾。

　　“放假是给玩的，谁放假还学习。”陈静禾也不怯，两手背在身后，神情满不在乎。

　　班主任放在桌面上整理试题的声音忽的一下变大，似是猛地一砸，将所有怒气撒在了桌子上。

　　深呼吸几口气，班主任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陈静禾，你每天都这么吊儿郎当自以为是的，你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高三学校会综合所有学生的成绩和表现进行分班，如果你还是这个态度，那么希望当你看到曾经不如你的人全部都爬到了你的头上的时候，不要后悔。”

　　“……”

　　陈静禾静默不语，末了转身径直离开。

　　“朱老师，你竟然还有时间管她，”同个办公室的其他老师摇摇头，觉得朱云瑶实在是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这种冥顽不灵的人身上，“她自甘堕落的，就让她去呗。”

　　朱云瑶沉默不言，一点一点的整理好自己的桌面，末了才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但那又怎么样，重要的是现在没有谁能改变她，连她的家人都不行。

　　同办公室的老师嗤笑了一声，没再多嘴。

　　离开办公室的陈静禾自然听到了其他老师议论她的话，但这么讲她的人多了去了，她不在呼。

　　转身从楼梯下去，便碰到了等在一楼的周晓萱。

　　看到人出现，周晓萱眼睛亮了亮，迎步上去：“终于下来了，密斯朱讲你什么了？”

　　朱云瑶教学的是她们班的英语课，所以校内的学生都习惯叫她密斯朱。

　　陈静禾摇摇头，表情恹恹的，眼眸里还带着一点烦躁。

　　见此情况，周晓萱也不敢多问，转了话题道：“吃饭去吗？密斯朱也不知道挑个好点的时间，让你下午再去谈话也行啊，直接把数学课顶掉多好，非得挑午饭时间，这个时候饭堂哪里还有饭了。”

　　陈静禾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这都快要下午一点了，饭堂确实没有什么吃的了。

　　“不吃了，去走走。”陈静禾摇摇头，转身向着操场的方向走去。

　　川溪中学不实行住宿制，晚上下了晚自习后便各回各家，不过学生中午还是呆在学校的，午休他们可以自己决定是待在教室还是在操场活动。三月底的阳光明显更加的灼热，学校爱美怕晒的女孩子早就已经回教室了，这会儿还在操场上运动的大部分只有男生。

　　学校的宣传栏布置在操场边上，陈静禾和周晓萱路过时发现宣传栏面前围了不少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两人心中都知道他们在看什么，这时候学校的很多制度还没有改革，川溪还是实行每月月考的制度给学生进行学习检测，而每次的成绩都会被张贴在公告栏上，供人查看。

　　高二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陈静禾就喜提倒数第一，可想而知对她还没有死心的朱云瑶心中是多么的生气难过。

　　但陈静禾也不见得心情有好到哪里去。

　　两人直接略过人群，向着田径场走去。

　　陈静禾心情郁闷，便绕着田径跑道一圈圈的走，周晓萱跟在她身边，走累了便对着一边打球的男生流哈喇子。

　　“哎，陈静禾你看!”

　　陈静禾本是埋头走路的，不曾想忽然就被周晓萱一把拉住，差点向后栽倒。

　　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她皱起了眉，眼神凉凉的看了一眼周晓萱，后者瞬间被吓到，手一松便放开了抓住的衣袖。

　　末了，她嗫嚅着嘴巴：“你看那是谁？”

　　顺着周晓萱的视线，陈静禾转头看去，正巧看见了不远处站在树后的男生，他依旧穿着一身蓝白校服，上衣拉链规规矩矩的拉好，衣服有些陈旧，但干干净净。

　　他抬手举着相机，似乎是在对着大树练习拍摄，不时的转动着方向，或者变幻着自己的姿势动作。

　　今天的阳光明媚，蓝天白云干净澄澈，风吹树叶，影动婆娑。

　　远远的，陈静禾好似还看到了他勾起的嘴角。

　　高二六班的池予。

　　她记起来了，周晓萱说疑似偷拍了她的人。

　　见陈静禾不说话，憋不住的周晓萱先开了口：“我看了这次出来的月考成绩，池予在他们班排名第一呢，按他这个成绩，下学期说不准就是我们班的同学了。”

　　陈静禾抱着手，双眸盯着远处的男生，他将相机放下，露出了一整张稚嫩干净的面庞，黑框眼镜后是一对黝黑澄澈的眼，似是从未被污染的净水，干净得可以洗去身上最肮脏的污垢。

　　陈静禾看着看着便冷笑了一声：“人家是有能力来到一班，但你能保证自己下学期还能待在一班吗？”

　　这句话属实是过于扎心了，周晓萱瞬间被噎的泄了气，扳着手指数数，高三要大调动的消息他们私底下也讨论过，周晓萱的成绩没有比陈静禾好到哪里去，下学期要真是调动，周晓萱也待不下去。

　　池予又举起了手里的黑色相机，只不过这时候镜头对准的方向不再是自己面前长得茂盛的树木了。他悄悄移动镜头的方向，稍稍放大了倍镜，看着因为绕着椭圆形跑道慢慢出现在自己镜头里的陈静禾，咔嚓一下按下了快门键。

　　女生高绑着长发，蓝白校服似乎从未规矩的穿在她身上过，此刻松松垮垮的系在腰间，她抱着手，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陈静禾从小就是一个美人坯子，脸庞小巧精致，五官仿佛都是上帝最用心雕刻的，别的学生在这个时候因为激素变化的原因，脸上多多少少都会长痘出油，但这些在陈静禾身上似乎从未发生过，那张脸漂亮白皙得让人嫉妒。

　　在她离开的最后一刻，不知是什么吹动了心中的涟漪，她微微侧头，清冷冷的视线准确无误的对上了池予聚焦的快门。

　　在下一秒，她便出现在了他的相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