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十一》春野渡舟

2、久别重逢（修）

　　“叮咚——！79公交车提醒您，前方到站时江公府，请要下车的乘客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公交车的提醒音仿佛混沌中一锤定音的钟声，所有久远的思绪刹那间回笼，陈静禾猛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这已经是79路公交车的最后一站了，车上的乘客早就从最开始的拥挤变成最后的三三两两，陈静禾好似还没回过神来，双眼怔松的盯着车内，看着公交车缓缓停靠在路边，随着车门打开，车上的乘客一个接一个的向下走去。

　　“小姐？时江公府站已经到了。”

　　最前方驾驶座上的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陈静禾一动不动的身影，下意识开口提醒。

　　他这一句话仿佛开门的钥匙，把陈静禾从僵直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她站起身，扶着椅背一步一步向车门走去。

　　“检查一下东西，别落下了。”司机好心的话又响了起来，陈静禾反应过来，转身看向座位，她的包果然差点被她遗忘了。

　　“谢谢。”她冲司机道谢，末了终于下车。

　　从回忆里一瞬间抽离的感觉不好受，加上在车上坐久了，陈静禾的面色并不好看。她站在公交站牌下呆了一会儿才迈步向着小区的方向走去。

　　公交站离陈静禾住的小区并不远，再往前走十几米她便看到了小区门口。时江公府几个大字横亘在她的面前，小区是自动门，配备了一个保安在看管，远远地保安就看到了陈静禾，不等她刷卡保安就已经提前打开给她。

　　她向保安点点头打了声招呼，左转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但刚走了两步，她便停住了。

　　熟悉的沙沙声又传了过来，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她转头向着一旁看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区的绿化带上出现了一颗高大的槐花树，葱郁的绿叶中夹杂着一簇簇还没开放的槐花苞，像是成熟的葡萄一样悬垂下来，花苞洁白小巧，纯白干净的让人忍不住惊叹。

　　她盯着那棵树，恍惚中又回到了少时，她家门口也有这么一颗高大的槐树。

　　因为气候和地理位置的原因，安川市内种植的槐花树有很多种，最早的槐树可以在三月底就能看到开花，最晚的也不会超过六月份。而她的生日在农历的四月十一日，四月别名又叫做槐序，所以每年在她生日的时候都是槐花绽放得最灿烂的时候。

　　槐花是夏季的开始，也是她心中所有炽烈的起点。

　　“哟，这树上花苞可真多啊。”

　　“这还没开呢我就已经闻到那个味道了，真香……”

　　风吹树叶声时起时落，陈静禾默默听了许久，蓦的被突然响起的话语惊醒，眼中的怔然瞬间消失，惊觉时间早就已经过去九年了。

　　那抹纯白和清香仿佛是时空与时空的串联，一个晃神就让人不知身在何处，她的身体驻足现在，可灵魂却还停留过往，一瞬间的抽离仿佛失控的割裂，心脏止不住的难受。

　　“这树……”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晚饭后结伴出来散步的一对老人，缓缓开口，“什么时候种的？”

　　印象中她从搬来这里好像就没有看到过槐树，这会儿忽然看到熟悉的纯白，没忍住心里的好奇。

　　老奶奶眯了眯眼，她记性越老越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种的，反倒是一旁的老爷爷抬头看了看，末了开口：“去年八九月份移过来的吧，今年才开的花。”

　　陈静禾闻言点点头，八九月份槐花早就谢了，她没注意到也是正常。

　　转身离开这里，她进了第三栋住宅楼，搭乘电梯回到了家。

　　小区的每一层楼都有三户人家，但陈静禾喜欢独来独往，在这儿住了那么久和邻居也没见过几次。开门将身上的包包钥匙挂好，低头换鞋的功夫肚子就响了起来。

　　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一间作为卧室，另外两间被她改成了书房和画室，她从离开学校开始就是自己一个人居住，但大概因为她不会煮饭，加上房子的装修风格比较轻简，因此房子里总是少了一股烟火气。

　　换好拖鞋后她来到厨房，弯腰低头打开橱柜，翻找了半天也只摸出了两袋泡面，末了又转头去开冰箱门，面对着摆满了各种饮料牛奶却一点蔬菜肉类都没有的冰箱最终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在饥饿面前，陈静禾也挑剔不了了，开火将盛满水的锅放上去，最终给自己潦草的煮了一碗泡面。

　　滚烫的碗刚刚被她端上桌，梁知晚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宝贝！”一接通，梁知晚清脆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那头阳光明媚，显然并不是在国内。

　　“梁小姐竟然百忙之中还记得我，小的不胜荣幸。”陈静禾挑眉，打趣的说了一句。

　　梁知晚也不羞愧，撒着娇道：“怎么会呢，我再忘记谁也不能忘掉我的小娇妻呀。”

　　陈静禾耸耸肩，不置可否，她将手机搁置在餐桌上，背靠着桌上的花瓶放好，末了拉开椅子坐下准备开始吃饭。

　　“你吃的什么呢？”梁知晚凑近想看一眼，奈何角度问题，只能看得见腾起的白雾。

　　“泡面。”

　　“泡面？”梁知晚瞪大了眼，嚷嚷道，“不是吧，你晚上就吃这东西？才多久不见啊，我们禾宝竟然过得这么惨了？怎么地，学校终于觉得你在祸害祖国的未来花朵把你开除了？”

　　“说什么呢，有我明明是他们的福气好吧！”陈静禾情绪放松了不少。

　　“对了，辛西娅女士委托你画的画稿准备得怎么样了？”梁知晚转了话题，问起正事。

　　陈静禾最近趁着空余时间接了一个央求了她许久的顾客的画稿，一共五幅画，约定的交稿时间为三个月，别看画作数量少，但每一幅的单价却十分的可观，梁知晚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来问问她进度。

　　“快了，还差一幅。”陈静禾笑笑，抓筷子的右手又开始疼了起来，她不自觉的伸手去揉。

　　多年的绘画让她手腕得了腱鞘炎，若平时多注意休息就还好，但创作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完美的画作对灵感、状态、时间哪一样不是高要求？她的画室里已经堆了高高一摞废纸，均是这三个月里画的废稿，最近为了这个约稿而高强度的作画又让她的腱鞘炎有了隐隐要犯的趋势。

　　梁知晚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自顾自的说道：“时间上来得及吗？要是来不及也不要紧，辛西娅女士是你的忠实粉丝，想必不会计较这么多。”

　　陈静禾闻言挑眉轻笑，话里有着一种独属于她自己的嚣张和高傲：“你让她放心，我从来不会拖欠画稿。”

　　电话挂断，陈静禾已然没了吃饭的兴致。

　　简单收拾了餐桌，她没停歇便又进了画室。

　　直至夜灯纷纷亮起，又接连熄灭，万籁俱寂的时候，她才终于从画室出来。

　　第二天，陈静禾是被疼醒的。

　　手腕处的尖锐疼痛让她在睡梦中便已经皱起了眉，醒来时试探着稍微活动更是让她一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陈静禾急忙冲到厨房，给自己弄了一块热毛巾敷上，她的感受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但等毛巾的热度消散，熟悉的疼痛又冒了出来。

　　这段时间手腕的高强度使用让她本就不舒服了，但昨晚她依旧没停，还熬夜画了许久，成功让自己旧病复发。

　　“麻烦。”

　　她啧了一声，翻找出一块药膏贴贴上，随即抓起包包就出了门。

　　今日没有车辆限号，陈静禾开着车便直奔医院。

　　印象中去年她也犯过两次病，每回都要休息许久，陈静禾心中有些负气，暗戳戳的想着干脆做个手术一了百了算了。

　　陈静禾并不了解医院，在网上简单搜了一下，看到一个推荐多的就直接驱车去了市中心。按照一楼大厅导诊台的护士小姐姐的流程介绍，陈静禾办理好了就诊卡，简单说了自己的问题，由护士给自己挂了号。

　　“搭乘电梯去三楼普外科4号诊室就行，池医生的病人比较多，可能你需要等一会儿。”护士棒陈静禾挂好了号，双手将就诊卡递还给了陈静禾，末了给她指明电梯的方向。

　　“谢谢。”

　　博雅医院的门诊大楼很大，人流量也多的不行，三楼是专门给外科门诊用，陈静禾只知道是哪个科哪号诊室，但具体位置在哪里却是一点不知，走出电梯口，看着头顶上的指示牌，绕着走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普外科在哪儿。

　　三号诊室门口的休息椅已经坐满了人，但出乎意料的基本都是年轻的小姑娘，陈静禾靠在墙边，听着略显嘈杂的说话声，有些困倦的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到底站了多久，墙上的显示屏闪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名，陈静禾的名字终于越到了最前面。

　　“下一个！”

　　里面的人提高声音喊了一句，陈静禾睁开眼，迈开站的有些酸痛的腿走进了三号诊室。

　　左右打量了一下，这间诊室并不大，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办公桌，一张检查床，加上书柜和洗手池就没有了。

　　诊室内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一个坐在办公桌前，戴着眼镜和口罩，正盯着电脑敲敲打打录资料，尽管只有半张脸，但也能看得出来他的年轻，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陈静禾收回视线，又看到了背对着她，站立在洗手池边洗手的男人。

　　那人的背影劲瘦笔直，本就长的白大褂套在身上也只刚好遮住了屁股，露出穿着西裤的修长的腿。他微微低着头，认真的洗着手，动作不缓不慢，透露着一股游刃有余的优雅和从容。

　　陈静禾心下明了，先前等在门外的那群小姑娘真正的目确实是为了看病，只不过是为了看自己的相思病罢了。

　　她坐下，抿了抿唇，开口描述自己的病情。

　　“……长时间的绘画用手，前两天就疼了……”

　　办公桌前的男生盯着陈静禾，她说一句他便嗯一句，眼中透露的神情清澈又愚蠢。

　　“……”陈静禾嘴角一抽，十分怀疑网上的人是不是昧着良心推荐的。

　　“老师……”男生也不好意思了，转头冲着洗手池边的男人说道，“还是你来看吧……”

　　原来还真是学生啊……

　　水流声停止，男人抬手扯了一张擦手纸将手上的水滴擦净，慢悠悠的转身。

　　干净的白大褂映入眼帘，男人左侧胸口的位置绣上了博雅医院的院徽和名字，胸前的口袋上夹着名牌，介绍简单明了。

　　博雅医院普通外科主治医师——池予。

　　轰——的一声，陈静禾心中筑起的高墙骤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