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肖像画》彼岸牵手

4、高手与小白②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宣祎也记不清了，他好像已经在混乱中堕落很久很久了。
　　上天宠爱有加，宣祎得了这样一副美艳无双、让人一眼沦陷的皮囊，他什么都不用做，有这张脸就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人能抗拒得了他，他是勾魂摄魄的妖孽，更是让人仰望的神明，那些疯狂的人上赶着、拼了命地朝他伸着手——他们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脚下，也心甘情愿地要为他献出所有，但他们虎视眈眈，更渴望的却是抓住他，将他从云端上拖下来，按进尘世泥沼中，让他一同沉沦、腐烂……好像这就是得到他的唯一办法。
　　或许是有人成功了，又或许是他自己跌了下来。
　　混乱的夜场里，纸醉金迷，酒精、信息素、人……放浪形骸的感觉并不坏，宣祎越来越肆意，越来越耽溺，他身上沾染了各种各样的气味，他不喜欢，却也越来越不在乎。
　　可是渐渐地，他变得越来越麻木。狂欢的喧嚣回荡于耳边，人靠了过来——都是一样的面孔、一样的眼神，那些被遮掩起来的东西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无聊的时候，宣祎也会端详起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勾唇、抬眼、挑眉……看上去都不一样，却又都一样，无非就是挑逗、勾引，千篇一律，真是索然无味。
　　暧昧、痴恋、跪地追求……宣祎提不起一点儿兴趣。千万根针扎进腐肉，感觉不到任何刺激。
　　其实也无所谓，浑浑噩噩也是常态，这么活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宣祎是这样想的。在被一个莽撞的小孩攥住手腕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意兴阑珊的。
　　“呵……”
　　祁念心头一颤，在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时，听到一阵欢悦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宣祎笑得弯下了腰。
　　祁念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抬起头。
　　“所以……你是在跟我耍赖吗？”宣祎抬起没被抓住的手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水，略略调整了一下起伏的气息，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如一潭死水般沉静。
　　祁念讪讪地松开手，余光不自觉地瞥向那截细嫩的皓腕。
　　宣祎的皮肤特别白嫩，随便一点痕迹落在上面都显得无比扎眼。祁念刚才使的力气不小，那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无法忽视的红痕。虽然这么肖想一个顶级Alpha不太好，但就是不知不觉地被勾起了心底最暗昧的凌虐欲。
　　祁念眸光忽闪，心里悄没声儿地多出了许多想法……
　　宣祎动了动手腕，眉心轻蹙，“手劲儿还挺大——”
　　“对不起……”像是突然解绑了时效卡一样，祁念那股霸道劲儿散去后，立马又变回了乖乖小狗的模样。
　　“唔……”宣祎越过祁念望了望天，沉吟片刻，温声开口道，“我没想错的话，小家伙——你是对Alpha有兴趣吗？想试试？”
　　祁念想了想，默默摇了摇头。
　　宣祎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又想错了？他向来能看进人的内心，基本没出过错，可这个看似单纯的小孩却让他屡屡失误。明明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却又不仅仅是表露出来的那层意思——他看得懂他，却好像看不透他。
　　就在宣祎思忖时，祁念忽然抬起了眼眸。目光直直地碰撞在一起，有些突然，宣祎都不由地一愣。
　　“不是对Alpha……”祁念盯着眼前的人，郑重其事道，“是对你——我想跟你试试。”
　　宣祎微微瞪大了一双桃花眼，绝美的脸上难掩愕然。好像有什么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敲了敲他的心头，很轻，却将一种陌生的感觉留在了上面……
　　这一回，是宣祎先移开了视线。
　　这是什么？他这是……被一个还没完全成年的小子给撩到了？
　　见他沉默不语，迟迟不予回应，祁念咬了咬牙，猛地凑上前——宣祎一惊，下意识地向后躲，却被祁念一把抓住了胳膊。
　　“为什么不说话？又是……逗我的吗？”
　　祁念逼视着宣祎的眼睛，执拗地想要从中找出点什么。那双眼睛，明艳的华光似乎能把人灼伤，可祁念却死死地盯着，不退缩一分，也不让宣祎闪躲一厘一毫。然而，他的双手却在隐隐颤抖着，俊俏的小脸儿上写满了忐忑与不安。
　　“不……不行吗？”
　　这……真的很有意思。
　　宣祎很快便恢复往日的游刃有余，他笑了起来，眼尾的红晕显得越发艳丽勾人。一瞬间，眸中多出来的情绪仿佛悉数化成了水，而后无声无息地融进了潋滟的眼波中，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祁念呆住了，他和所有凑近了直视宣祎的人一样，三魂七魄被勾得一点儿不剩。
　　宣祎伸手，慢条斯理地攥住了祁念的衣领，猛一用力，将呼吸紊乱、慌乱无措的小孩拽得更近了。宣祎稍稍偏了偏头，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想跟我试试？成人礼——想吃顿豪华的？”
　　宣祎的气息喷洒在脸颊上，温热的，有些痒，痒得心肝都颤了起来。祁念哪里经历过这个，他觉得，这人就是想要他的命……
　　“祁念！祁念！人呢？你……！”
　　祁念突然惊醒，猛地吸进一大口气，真像是活过来似的。
　　宣祎面色如常，十分坦然地放开手，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你们……”蒋书海目瞪口呆，望着角落里的两个人……还有一只狗，像石化了一般，半天回不过神。
　　“祁、念……”朱唇轻启，宣祎轻声念了遍这两个字，而后笑眯眯地看向满脸通红的少年，“你同事找你呢，去吧，我也得回去了。吨宝——”
　　见宣祎转身准备离开，祁念想都没想，伸手就拽住了他。
　　宣祎有那么点儿意外，回头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祁念，又垂眸看了眼紧紧抓住手臂的手，莞尔一笑，“今天就算了，等你冷静下来还想试试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应该……会在。”
　　一盏接着一盏的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宣祎牵着吨宝走在蜿蜒的石子小道上，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里。直到影子都看不见了，祁念才缓缓收回视线。
　　蒋书海脸上的震惊一时半会儿是没法收起来了，“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你俩这是、搞在一起了？昨天不是还没……这么快的吗？我错过了什么祁念？祁念……卧槽！你流鼻血了！”
　　祁念显然还没从宣祎的魅惑中挣扎出来，愣愣地接过纸巾堵在鼻子下，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蒋书海，“没在一起，他让我冷静冷静。”
　　“你确实该冷静冷静了。”
　　“我不需要冷静。你出现得太不是时候了……”
　　宣祎一边走一边逗吨宝玩，硬是花了两倍的时间才走到家门口。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GLS在身后降下了车窗，“瞧着心情不错，路上捡着宝了？”
　　宣祎看都不用看，光听声就知道是谁，“你这会儿来干嘛？我可不跟你出去疯啊。”说着，弯身给吨宝解开绳子，让它去院子里继续撒欢儿。
　　方桐打开车门，从后座上走了下来，“你这话有意思，合着我找你除了出去疯就没别的事儿了？”
　　宣祎直起身，淡淡扫了他一眼。人还没走近呢，一股浓重的酒气就扑面而来。方桐一身正装还没换下，挽着衣袖，领口被扯开，半露着微微起伏的胸膛。看样子确实喝了不少，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宣祎被熏得蹙了蹙眉，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想靠近，“这是去应酬了？穿得人模狗样的，老爷子在场？”
　　“唉……别提了。”方桐重重地叹了口气，反手甩上车门，“跟几个地方上的领导，都是老爷子朋友。一本正经的小老头儿，居然一个比一个能喝，差点儿走不出那个包厢门。”
　　宣祎笑出了声，“那你不回去睡觉往我这儿跑什么？”
　　“有事儿呗——”方桐靠在车旁，仰头活动活动脖子，“我还不至于想你想得睡不着，非得看一眼才能舒坦。”
　　宣祎懒得搭理他的醉话，“有事儿就说。”
　　方桐嘿嘿一笑，道：“刚刚在饭桌上提起你了。你也知道，老爷子就喜欢你那手字，这不，吃完饭都不让我送，直接就把我踹过来了。”方桐一脸讨好地走上前，也不管宣祎有多嫌弃，张开双臂一下子就抱住了他。
　　“操……！”一不留神错失了机会，宣祎没躲掉，就这么被抱了个满怀，没忍住骂出了声，“你犯什么病？这大热天的……你还一身味儿！”
　　“嘿嘿，祎祎宝贝儿，我来求幅字……”方桐跟听不见似的，越抱越紧，死活不肯撒手，“你也不忍心看我交不了差被赶出家门吧？”
　　“方家就你这根独苗还能砍了扔出去？你给我起开！”
　　方桐的身量本就比宣祎壮实不少，这会儿又醉得跟滩烂泥似的，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来，一双手还紧紧箍着不放，宣祎一时还真推不开他。
　　方桐竟然就这样耍起赖来，“不！你得先答应，不然咱俩今天就这样耗着——”
　　宣祎被勾起了怒意，却又不能真跟个醉鬼动手，抬眼看了看迈巴赫驾驶位上的人，喊道：“车上的下来！把你家方总拽开！”
　　车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了一个面容秀美、身材清瘦的Beta，看着怯生生的，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宣祎认得他，是去年就跟在方桐身边的助理，名叫施芸的，之前见过两回，因为长得不错还被骆旭阳点名称赞过。
　　“愣着干什么？”
　　被吼了一声的施芸吓得一激灵，赶忙上前来。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拉着方桐的胳膊，也不敢大声说话，“方、方总……您喝醉了，还是先……”
　　不等他说完，方桐侧过脸，阴恻恻地开口道：“滚！”
　　施芸像一头受到惊吓的小鹿，立即缩回了手。
　　宣祎见状，压着火气给方桐下达了最后通牒，“方桐，你知道我下手没轻没重的——你放不放手？”
　　方桐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时闹一闹、开开玩笑都不会这么没分寸，今晚就跟吃错药了一样，非得把宣祎惹急了才肯罢休。
　　“不放！你要动手就狠点儿，伤筋动骨了我就往这儿一赖，我看你……！”
　　话没说完，方桐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宣祎动手了。
　　“方总！！”
　　干净利落、相当漂亮的过肩摔，快得方桐都没反应过来，转眼就被摔出去了。宣祎是一点儿没留情，他几乎是砸在地上的，光听那结结实实的声儿就感到后背一阵疼。
　　“……操！你来真的啊？”方桐躺在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吐了出来。
　　宣祎蹲了下来，抬起胳膊，作势还想给方桐来一下子。
　　“哎！”方桐下意识地抬手去挡，“不闹不闹了！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你就没事儿找事儿。”宣祎站起身，用脚尖踢了踢倒地不起的方桐，“别装死，赶紧滚回去睡觉。”
　　回过神来的施芸赶忙过来扶，方桐打开他的手，自己坐了起来，“那我跟你说的事儿呢？”
　　“我是画画的，写字又不专业，而且我的字还是你家老爷子教的——”说着，宣祎使了些力，抬腿又踹了他一脚，“你到底来干嘛的？”
　　“嘶……疼！我还能骗你吗？老爷子书房空了块地，你又有那名头，摆你的字多有面儿啊。”方桐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你又不是不知道，画他其实不懂，他就对字有点研究。你又不是不会写，抬抬手让他乐呵乐呵呗。写不好也没事儿，反正你又不是专业的。”
　　“……”宣祎紧盯着涎皮赖脸的方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沉下了声音，“饭桌还有谁？”
　　方桐瞳孔颤了颤，随后收起了脸上的不正经，顿了顿，如实道：“还有宣崇泽……和你父亲。”
　　“呵。”随着一声冷笑，那双泛着水光的银色瞳眸像是结了层无法融化的霜，“我说怎么好端端地提起我了……没说什么好话吧？”
　　“宣祎……”
　　“我知道老爷子护着我，字儿写好了我给他送去。”宣祎转身走进院门，不再理会身后的方桐。
　　“不用麻烦，我回头过来……”目光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他走进没有亮光的房屋，方桐重重地叹了一声。
　　施芸望向依旧停留在原地的小方总，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方总……”
　　闻声，方桐收回了追随出去的目光，“走吧。”
　　黑色的车行驶在安静的别墅区里，路旁暖色的灯光照进车窗，无言中，施芸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了方桐脸上久久不散的落寞，这是永远不会在方才那个人面前展露的神情……
　　突然，光影闪动，方桐抬起了一双凌冽的眼眸，刚好将正在偷看的司机逮了个正着儿，“看什么？”
　　施芸慌乱地移开视线，“没……我是想问、是直接送您回家吗？”
　　方桐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去壹号街的公寓，你跟着来。”
　　施芸瞪大了眼睛，白净的脸瞬间就涨红了。
　　“到前面的便利店停一下。”方桐伸手撕掉了后颈上的抑制贴，一股薄荷柠檬草的清香缓缓从腺体中流淌而出。
　　“是……”不知不觉间，施芸抑制不住的呼吸变得愈发沉重。
　　一般来说，Beta虽然能闻见信息素这种撩人心弦的东西，却不会受到它的影响，施芸也不算例外。只不过在方桐身边待得久了，他逐渐将这股清新而热烈的味道记在了身体里。小方总的信息素不如那股雪松玫瑰的香气馥郁魅惑，却能一击即中，一下子就抓牢了他——空气中飘散着各种各样的气味，身为Beta的施芸只会被柠檬草惹得面红心跳。
　　很快来到了方桐所说的便利店门口，施芸疑惑地看着他走下车，径直走向里面的收银台，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一定要在这里买的。
　　“叮——欢迎光临！”
　　祁念在铃声中看向走过来的人，还没等他看清那张隐约有些印象的脸，躁动的柠檬草香便混着那股熟悉的、几度让他着迷沦陷的雪松玫瑰袭面而来——在酒精的包围下，两种味道纠缠得不分彼此，就这么狠狠地击打在嗅觉上，疼痛无声地落在了心头，直接让神经敏感的小Alpha怔在了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方桐在他面前站定，毫不掩饰眼眸中闪烁着的锋芒。
　　祁念乱了心绪，却也在对视中认出了面前的男人。这是之前坐在宣祎身边的那个人，看着他们有说有笑，他以为他们是朋友……
　　方桐面沉如水，随手从近旁的货架上拿下两个标注着“薄荷”、“轻薄刺激”的小盒，递到祁念面前，冷声道：“结账。”
　　祁念的视线落了下来，骤然有些透不过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从背后钻进了胸腔，用力握紧了那颗刚被刺了一刀的心脏……明明是每天都能看见、就摆在边上的东西，此刻扔在收银台上，竟是这么得碍眼。
　　祁念气息不稳，微微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拿起两个小盒，快速地扫描了上面的条形码。
　　方桐也没有说话，掏出手机付了账。
　　看着男人拿走付完钱的东西，看着他走出店门、坐进车里，祁念默默攥紧了双手。他好奇车里有没有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却始终无法向外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