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肖像画》彼岸牵手

3、高手与小白①

　　等骆旭阳饱餐一顿后，几人又在便利店里坐着聊了聊天。
　　夏天的夜晚是很短暂的，没一会儿功夫，东边的天空就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几缕晨曦的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地平线那头的太阳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照亮整个世间。
　　白天对需要准时上班的社畜来说无疑是残忍的，特别还是周末的白天，整整半宿没睡、横跨了半个城市的社畜。窗外的光照在程聿文脸上，显得更憔悴了。
　　“不是、你这大周末的还要上班啊？我都比你强点儿，回头还能睡个饱觉……”吃饱喝足的骆旭阳一脸同情地看向生无可恋的朋友。
　　“对啊，不然我穿工作服出来干嘛？等会儿就直接去公司了。你见过哪个销售能随心所欲地享受周末的？”程聿文拿起第二杯黑咖啡，猛灌一口，“而且正赶上新楼盘开张，得拼了命地干。”
　　受不了苦味的宣祎看得直皱眉，转脸对方桐道：“越听越觉得你罪孽深重。”
　　“我怎么……”方桐刚要辩驳，抬眼瞥见程聿文眼下那两块完全不输给骆旭阳的乌青色，只能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我的错我的错，我检讨。”
　　“就口头检讨啊？”看骆旭阳靠在椅背上哈欠连天的样子，估计红牛加咖啡的劲儿也快过了，眼皮子已经开始耷拉着了。
　　成为众矢之的的方桐嘴角抽了抽，当即一拍桌板，“行！地址给我，我回头去买一套。”
　　“哎哟哎哟——”骆旭阳和宣祎对视一眼，边笑边起哄。
　　程聿文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真假的你？我可当真的啊……”
　　宣祎笑道：“你这销售怎么回事儿？有生意就接着呀。”
　　“就是，瞧不起我们财大气粗的方大少爷吗？挑最大最好的来！”骆旭阳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没准儿以后就是他的婚房了。”
　　方桐自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哎，提起婚房，你不应该跟我一起去吗？”
　　骆旭阳眨巴眨巴眼睛，确定方桐是在跟他说话后，不解道：“我去干什么呀？”
　　“嗯？怎么，你和梅宝这么多年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呢？不行啊——”
　　“戳我痛处是不是？”骆旭阳一下子精神了不少，“我这儿刚确认关系……”
　　闹了这么一会儿，宣祎也有些困了，正想喝口冰的提提神，伸手摸向桌上的啤酒罐，都空了。
　　“宣祎干嘛去啊？正谈婚房呢，你跑什么？”
　　“我又不结婚。你们继续，我去拿瓶酒……”
　　临近换班，蒋书海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祁念知道指望不上他，也由着他靠在一旁打盹了。
　　祁念拿起桌上的铁夹子翻了翻锅里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正琢磨着一会儿下班来上一份时，耳边传来了那个格外好听的声音：“手好些了吗？”
　　祁念一惊，手里的夹子掉进锅里，“咣当”一声，汤水溅了一桌台。
　　“唔、怎么……！”蒋书海吓得一激灵，直接坐了起来，眼睛还没聚焦就被闯入视线的盛世美颜给俘虏了，“你、你好……”
　　宣祎看向他，礼貌微笑，笑得弯起了一双桃花眼，“你好。”
　　蒋书海瞬间上头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作，好容易才挣扎着站了起来，“那个……是需、需要什么……”
　　“是要结账吗？”祁念接过了蒋书海结结巴巴还没说完的话。
　　宣祎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他身上，明艳的眸子波光粼粼，又似星辰璀璨。就这么看了与他对视的少年几秒，才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啤酒递了过去，“嗯，结账。”
　　祁念垂下眼眸，往收银机那儿挪了挪位置。
　　极力维持表面从容淡定的少年暗暗窃喜，原来，他还记得他……
　　“一共是二十五元，请问怎么支付？”
　　宣祎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在祁念给他扫码结账时，抬眼看了看他那只还贴着大号创口贴的手。
　　祁念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轻声道：“已经快好了。”
　　“那就好。”宣祎没有立刻去拿那罐结算完的啤酒，“怎么又在这儿工作了？”
　　祁念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将脑袋低得更低了。
　　“被……开除了？因为我的那件东西？”宣祎暗暗观察着祁念的神色，“我记得——我应该说过不要紧，而且确实也不是你的错。”
　　“没有……跟那个没关系。”祁念在开着空调的店里感觉到了一股火热的气，紧紧围绕着他，仿佛在无形中一点一点地侵入了他的身体，让他头脑不清，让他喘不上气，让他整个人都像烧起来了一样……
　　“唔，是吗？”宣祎语气平静，却能明显听出他是不怎么相信这个回答的。
　　宣祎伸手去拿啤酒，在手刚触碰到啤酒罐时，从另一面伸过来一只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手心下是湿漉漉的、冰冰凉凉的，手背上却热得有些烫人，尽管还隔着一层贴布。
　　宣祎挑了挑眉梢，一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眼眸里缓缓晕开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祁念不知不觉地就被那眼角勾起的一抹艳色给迷住了。隔着薄薄的镜片，因为反光，有时候会看不清那双美得过分的眼睛，但一旦看清了，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立刻就会溺死在那美丽却致命的无尽深渊中……
　　原来，他右眼下也有一粒朱砂痣，似乎还要更小一些……
　　怎么能这么好看？
　　这个人，真的是很残忍，从来不给人留有余地，因为他而彻底沦陷的人只能在万劫不复中仰望着、发了疯地渴求着他——可他偏偏又是那么遥远，让人无法靠近……
　　“呵……”
　　这一声轻笑猛然将失神的祁念拉回了现实。
　　“你是要跟我说什么吗？”宣祎垂眼看了看盖在自己手上的手，又挑起眼帘看了看恍惚的少年，笑道，“不用握得这么紧，好像我会跑了似的。”
　　“啊……对不起、我……”祁念突然像触电了似的，迅速收回手。他能感受到脸颊此刻的热度，好像都已经开始冒气儿了，“我就是、就是想说……空腹喝酒不好，会难受的……”
　　也是没想到这小孩能说出这句话，宣祎不禁愣了愣神，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凝固了一会儿。看着面前的小孩像犯了错似地将那只手藏在身后，宣祎自己都不知道，向来不喜欢将真情实感摆在明面上的他难得坦率了一回——他是真的觉得这小朋友很可爱，也是真的对他产生了不同以往的兴趣……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东西？”宣祎有意逗他。
　　“我……”祁念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不能说他是猜的，就这么看出来的，那样太假了，宣祎也不会相信；可他也不能实话实话，说自己从他进店时就一直在偷偷摸摸地关注着他……这真的有些变态，祁念说不出口。
　　就在祁念不知所措时，过来找宣祎的骆旭阳成功解救了他，“好家伙，你搁这儿逗小孩玩呢！瞧把人家吓得——”
　　宣祎皱了皱眉，“我吓人吗？”
　　“嗯，那可太吓人了。”骆旭阳揽住宣祎的肩膀，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一下被宣祎撩得面颊绯红的少年，“把你那无处安放的魅力收一收，别走哪儿都释放一下，跟个花枝招展的妖精似的。”
　　这话说出来宣祎可不乐意了，就好像他遇见谁都能撩拨一下似的，听着太没品了。宣祎直接甩开了骆旭阳的手，随手将湿冷的啤酒罐塞到他怀里，神色淡漠地给出眼神警告一次，“我要是妖精，你早就被剥皮抽筋了。”
　　“好好好，不生气不生气……”骆旭阳被冰得一哆嗦，他是相当识趣的，好生接着宣祎的啤酒，立马转换了话题，“聿文要去上班了，方桐叫了人过来开车，打算一块儿去看看，你怎么说？走不走？”
　　宣祎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屈指轻敲了两下台面，示意害羞的小孩抬头望过来——可当祁念屏住呼吸直视他的时候，宣祎又不打算这么说话了，转而勾了勾手，让人再凑过来一些。
　　祁念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宣祎纤长的手指上就缠绕着能随意控制他的丝线。
　　宣祎两手撑在冷硬的桌台上，略略前倾了一些，侧着脸在祁念耳边低声道：“耳朵，红透了。”
　　带着香味的气息若即若离地擦着耳朵而过，祁念一把捂住了，瞬间弹了开来。
　　宣祎笑出了声，像个恶作剧得逞了的孩子，“走吧。”
　　两句话就把一个小孩的魂儿给勾走了，骆旭阳在旁边都看呆了，扭头望着撩完就走的宣祎，心中不禁感叹，真特么是个妖孽。
　　骆旭阳抬腿跟了上去，“你又让我开眼了，真有你的——”
　　“我又没干什么。”
　　“嗯，对，没干什么。都说恶人自有天收，我可好奇你会被个什么样的收走了……”
　　等几人玩闹着走远了后，祁念才缓缓找回了丢失的神志。
　　蒋书海迫不及待凑上前，追问道：“你小子你！你到底是怎么认识那个……瞒得还怪好的嘞。”
　　“……他就是、8号别墅的业主。”
　　——————
　　那天后，又过了漫长且忙碌的一周。
　　有钱人是不会成天吃便利店的，祁念应该知道的，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期待——期待着世间最耀眼灼目的光再次照进这里，期待着那个让人念念不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中。他想再看一次那张脸，他想再听一次那个声音……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比之前表现得好，一定不会再像那时一样慌张，像个可笑的小丑……
　　帮着搬完货车上的箱子，祁念累得蹲在了一旁，汗水流进眼睛里，又酸又涩的，只能拽起身上的衣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
　　耳边突然传来什么东西喘气的声音，祁念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圆滚滚、肉乎乎的狗狗脑袋——是那只叫“吨宝”的小狗。被吓到的祁念很快稳住了心神，在吨宝上来舔了他一口后，直接笑出了声。它实在太可爱了，虽然壮实得让人招架不住它的热情，但没人能拒绝这么可爱的小狗。
　　吨宝是一点儿都不认生，由着祁念又摸又揉，还翻着肚皮、打着滚跟他撒娇讨宠。
　　“哎哟……你怎么自己在这儿？你主人……”祁念的心突然重重坠了一下，而后猛烈地跳动起来，心跳声震耳欲聋。小狗崽是不会自己出现在这儿的，这儿又不是8号别墅的门口……
　　“它还真是挺喜欢你的——”
　　祁念立即循声望去。
　　太阳刚落山不久，天边还残留着些许绚烂的晚霞。郁郁葱葱的树林旁，一排路灯已经赶在夜幕降临前亮了起来。艳丽的酒红色长发随风飘动，好似镜花水月，好似沉进了一场易碎的梦，那绝美的玫瑰此刻就盛开在其中一盏路灯下，香气四溢，风情万种。
　　宣祎迈着一双长腿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祁念赶忙站起了身，圆滚滚的吨宝还在脚边蹦蹦跳跳地围着他转。
　　“有给你添麻烦吗？”
　　祁念立马摆手，“没有！它这么乖，怎么会添麻烦？”
　　“唔……乖吗？”宣祎似有似无地蹙了蹙眉，垂着眼眸望着不停摇尾巴的小狗，“才害得一个小朋友丢了工作，还把人家绊倒在地，手都磕破了。”
　　他像是随口一说的，有那么些漫不经心，沉浸在他嗓音中的祁念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
　　“啊……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也不能说是它的错……”
　　宣祎懒洋洋地掀起眼帘，挑着那一双极其勾人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盯着眼前难掩慌乱的少年。他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就算不小心对上了，也会在反应过来的瞬间错开视线……
　　绷了一会儿，宣祎轻笑出声，“既然你不怪它了，那我就不罚扣它的口粮了。”
　　从开始的面无表情到忍俊不禁，宣祎的脸上很少会浮现出过于鲜明、过于丰富的神色，但他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抬眸、每一次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能将人蛊惑得神魂颠倒，不知此刻身处何处。
　　“嗯。”祁念好像根本没听出这是逗他玩的话，还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宣祎笑得更开心了，都有点停不下来了，低头对吨宝道：“你得好好谢谢这位小朋友，从明天开始，又能多吃一个罐头了。”
　　“汪！”吨宝倒是相当配合。
　　祁念看着它，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借着夜色的遮掩，宣祎的目光悄然落在了祁念被汗水浸湿的衣服上。半透明的白色T恤紧贴着少年青涩却养眼的身体，胸肌、腹肌块垒分明，线条十分流畅，精壮却不过分夸张，近乎完美，每一处似乎都蕴藏着蓬勃的力量。
　　“现在的工作如何？看上去也很累。”
　　“还好，也没有很……”祁念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冷不丁地后退了一步，“我身上的汗味是不是很重？是不是……很难闻？”
　　Alpha的嗅觉普遍都很敏感，宣祎这种级别的更是不用说，但祁念身上确实没有让他讨厌的味道，即使这样大汗淋漓，也莫名透着一股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新。
　　“你还小，身上没有那些混乱的味道，怎么会难闻呢？”
　　祁念红了脸，嘟囔道：“我不小了……”
　　宣祎笑着撩开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哦，不小——你成年了吗？”
　　“嗯……差不多，下个星期就满十八了。”
　　这还能差不多的，宣祎真的被这个小孩给可爱到了。明明长着一副吃得很开、玩得也很花的模样，却意外单纯得像个未经世事的……
　　宣祎挑了挑眉，顿时来了兴致，问道：“谈过恋爱吗？”
　　周围并不怎么明亮的光打在少年染上红晕的脸颊上，那么一点儿努力想要维持下去的镇定在这一刻终于土崩瓦解了。
　　宣祎还上前了一步，“跟什么人……睡过吗？”
　　祁念瞪着眼睛，连呼吸的本能都忘了。这个一颦一笑、随随便便就能倾倒众生的人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有着多要命的杀伤力，就这么凑上来，还问着这么直接的问题，周围还有人呢……祁念下意识地眼神躲闪，头都快要埋到地里去了。
　　宣祎却不打算罢休，“不是‘差不多’成年了吗？成年人多多少少都会聊到这个话题的。”
　　祁念抿了抿唇，用宣祎勉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还没跟谁……”
　　“喔，少不经事的小Alpha——”验证了心中的猜测，宣祎心情大好，“还没有收到过成人礼呢。”
　　“你……别笑我了……”清纯的小Alpha害羞得抬不起头，却还是忍不住嘴硬道，“我很快、很快就会得到我的成人礼的……”
　　“那——要试试Alpha吗？”
　　这句话飘进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了，祁念猛然抬起头。猝不及防地，他彻底溺在了宣祎的笑容里，彻底溺在了那双亮丽的、看似多情的眼眸中。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玩笑话，他分辨不出，因为他根本看不透宣祎显露在外的表情。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沉默了半晌，对视时，仿佛时空都凝滞了。祁念永远无法像宣祎一样游刃有余，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他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甚至越发贪婪地想要看着这张美到极致的脸，一直一直地看下去……
　　随着一声轻笑，宣祎又变回了玩世不恭的懒散模样，“吓着了？两个Alpha很难想象是吗？”
　　宣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才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了，可能最近真的太无聊了点儿，换作以往，他绝不可能说出这样主动的话。从来都是别人求着与他发生点什么，他完全不需要开口，那些为他疯狂、为他痴迷的人都会小心翼翼地依着他的眼色行事。
　　祁念依旧一言不发，就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这让纵横情场多年的宣祎也有些吃不准了，难道真的将人吓着了……
　　“我随口一说，看你可爱就想逗逗你，不用放在心上。吨宝过来——”宣祎一笑带过，蹲下身，准备将牵引绳重新系在吨宝身上。
　　“为什么……”
　　“嗯？”宣祎扣好绳子站了起来，发现祁念还在那儿望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为什么只是随口一说？为什么不能放在心上？为什么……要逗我？”
　　这下换宣祎愣住了。这小家伙什么意思？突然……变得不太一样了……
　　祁念红着一双眼睛，上前一把拽住了宣祎牵着吨宝的那只手，生怕他走掉似的，“那句话，我……不能当真吗？”
　　那句话？哪句话？试试Alpha那句话吗？
　　宣祎默默收起了逗弄小孩的心思，难得正经地看着一个人，那双总是水雾氤氲的桃花眼逐渐变得澄澈明净，因为带了点审视的意思，看向祁念的眼神也逐渐显得锐利起来。
　　祁念对上宣祎，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他强硬不了一会儿，在宣祎的注视下再次垂下了脑袋。这回更可怜了，委屈得小脸儿都皱到了一块儿，“可明明就是你说的，为什么不让我当真……”
　　一向笑脸迎人的人突然收起了笑容，这真的有些可怕。祁念心里不受控制地打起了鼓，无意间，攥着宣祎手腕的手颤抖着，越来越用力。
　　“呃……手，该放开了。”
　　祁念低着头，看不见宣祎的脸，这会儿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固执地越抓越紧，“不……我没有错，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