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肖像画》彼岸牵手

5、告白

　　连续几日的闷热，终于在早晨滴滴答答地下起了小雨。
　　湿漉漉的风吹进落地窗里，倒在地毯上的宣祎眼睫轻颤，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砰！”手肘不小心撞在茶几上，接着耳边就传来了玻璃瓶倒地的声音。
　　“唔……”宣祎撑着坐起了身，一阵眩晕感立刻涌了上来，一动不动地缓了好一会儿，眼前的事物才逐渐变得清晰。
　　昨晚……好像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居然就这么在画室的地上睡着了……
　　胃里反上一阵又一阵的酒气，宣祎深深皱起了眉，垂眸又看到手上、身上沾染的颜料蹭脏了新买的毛绒地毯，黑的、白的、乱七八糟的都混在一块儿，不免越发烦躁。真是一刻也忍不了，宣祎起身就进了里边的浴室，打开花洒，站在冷水下，他迫切地要把自己清洗干净，迫切地要将心里的不痛快压下去……他怕迟一迟，他会控制不住想要破坏的手。
　　“嘀——”浴室的智能屏亮了起来，“您有一条语音留言。”
　　宣祎在浴缸中睁开了眼。
　　“祎祎，周末家宴，全家都会到场，哥知道你没忘。回来这么久也不回家看看爷爷——爷爷很想你。无论如何，你一定回来看看，就算只是……”
　　宣祎不耐烦地按下了切换键，墙上的屏幕变回了日常监控显示的画面。
　　宣崇泽……
　　宣祎向下滑，直到完全浸在水中，宽大的浴缸放满水，足够将他整个儿淹没。他享受被水包裹住的感觉，耳边除了水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什么都没有，甚至等到窒息感袭来，他仍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平静……
　　突然，从水中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摸索着想要抓住点什么——最后触碰到了一旁摆放在置物架上的琉璃饰品。宣祎松了手……转而抓住置物架的一端，狠狠摔了出去。他在巨大的声响中破水而出，在一片狼藉里沉重地喘息着……胸中的郁闷得不到纾解，悉数积压在心头，让宣祎想要在更加混乱的地方发泄、不管不顾地发疯一场。
　　踩在满地碎片上，拿过挂在毛巾架上的浴巾，看着镜中双眼通红、满身戾气的自己，宣祎甚至想掐住自己的脖子，掐到没有气息，掐到完完全全地平静下来……
　　宣祎合理怀疑这条语音就是特意留下坏他心情的。总是这样，宣崇泽，明明知道他有多厌恶他，还隔三差五地来招惹，摆出虚伪的嘴脸，不知又是做给谁看的。
　　宣祎一把甩掉擦拭头发的浴巾，转身准备走出去——余光不经意地扫了眼监控画面，随即停下了脚步。
　　宣祎以为自己看错了，后退一步来到屏幕前。
　　东边的院门一侧蹲着一个身形健硕的少年，挺大只的一个，这会儿缩成了一团，躲在短短一节檐子下，左边的肩头已经被檐角落下的水珠淋湿了一片。宣祎看不清他的脸，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可怜兮兮的小家伙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崽，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似乎在等着人将他领回家……
　　“呵……”宣祎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烦躁，转身走进衣帽间。
　　乌云翻滚，闪电穿梭其中，天地陷入了沉闷的昏暗。雨越下越大，耳边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虽是盛夏，祁念还是感到了丝丝缕缕的凉意，不由地收紧双臂，将自己抱紧了些。
　　忽然，院门打开了——
　　“在这儿躲雨可不是个好选择。”
　　祁念立即回过头，瞪大的漂亮眼睛十分明显地透出一抹惊喜。
　　宣祎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衣服，似有似无地蹙了蹙眉，“你蹲在这儿多久了？”宣祎偏了偏手中的伞，将祁念整个人罩在还算够用的伞面下。
　　“我……”祁念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个子太高，直接撞到了头顶上的伞。
　　宣祎使了使力拿稳了伞柄，还没抬起眼眸，就看见庞大的身影朝自己压了过来，“哎……！”
　　“我腿、腿麻了……”祁念撞在了宣祎身上，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他的双臂。
　　宣祎刚洗完澡，一头酒红色的长发沉甸甸地散在身后，发尾还挂着水珠，宛如刚刚浇完水的玫瑰花，醉人的芬芳沁着湿意，娇艳欲滴，诱人靠近，进而痴迷地拜倒在他无与伦比的艳色下。
　　祁念嗅到了他颈间的气味，非常好闻的玫瑰香，没有任何其他的味道……
　　宣祎没有动，由着有些沉重的小孩靠在身上，缓了一阵才站直了身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蹲的时间有点长，突然站起来……”
　　看着小孩急于解释的模样，宣祎嘴角勾起的笑意更深了，“几点下的班？”
　　“四点五十……快五点。”
　　“一直在这儿？”
　　“嗯……”祁念点了点头。有问必答，乖得很。
　　那将近两三个小时了，倒是有耐心啊。宣祎望着祁念白皙漂亮的脸，看得仔细，一时无话。
　　祁念还摸不准宣祎的脾性，每当他宣祎沉默不语时，都会让他忍不住慌张起来，“我不知道你在不在家，也不知道你家有没有……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床，怕打扰到你，所以就……”祁念小心翼翼地看了宣祎一眼。那倾倒众生、极其冶艳的脸，逆天的美貌仿佛能把眼睛灼伤。他这么站在眼前，这么浅浅地一笑，好像是梦中才能见到的画面。
　　“我要是不出来，你打算一直等下去？”
　　祁念想了想，道：“会……等到中午吧，我还得回去整理房间……等不到的话，就明天下班了再来……”
　　“我不止这一个住处，也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出现。”宣祎见他答得认真，觉得这孩子真是实诚得可爱，不禁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你要一直等，会被当作不法分子带走的。”
　　祁念一愣，抬起头的瞬间猝不及防地跌进了那双桃花眼深不可测的漩涡中。艳红的眼角带着笑，银色的瞳眸里好似藏着许多粉粉嫩嫩的花，不再冰冷得像是覆盖了一层霜雪……这样美丽的眼睛，此时只注视着他。
　　宣祎凑近了些，满意地听着小孩早已乱掉的气息，“什么事儿这么着急，等不到我下次去找你吗？”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祁念低头看着鞋面，耳朵能听到的都被紊乱的心跳声给覆盖了。两人站在一把雨伞下，离得很近，他被美妙的雪松玫瑰笼罩着，只能昏昏沉沉地沉溺其中。“我只是……只是想跟你说，我没有不冷静……”
　　“嗯？”宣祎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没有不冷静！”祁念心一横，豁出去似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我等不到下一次……不是一时兴起，不是想试试Alpha，你是什么性别都无所谓，我也只会在你面前说这些话——虽然、你肯定听过无数遍了，我也知道我是不自量力，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可能因为逗着好玩你才多看我两眼……但我、我就是喜欢你——特别特别得喜欢，控制不住的那种，或者说是爱……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宣祎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砸得有点懵。祁念说得对，他确实听过无数的告白，但确实也没有像他这么有意思的，突然袭击还真唬住了他。
　　“你可能不相信，毕竟我们只见过几面……没遇见你之前，我也不相信一见钟情，但其实……真的有一眼万年，真的会有一瞬间、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就让命中注定变成现实了……”祁念越说越没底，不知所措地攥着手，说出口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到过、看到过的话，“也确实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但、也不能说是见色起意……也不对、我对你确实……有、别的心思……”
　　这种青涩又莽撞的告白好像只在小时候听过，在校园的角落，在没有人的教室……谈不上有多心动，就是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变得极其简单，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有时候话都不用说——混乱的过程中、结束后也会听到这样那样的告白，说得更加流畅，也更加动听，不会去揣摩其中的真心实意有多少，因为宣祎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个。风月事就该风月了，多出来的只会是累赘。
　　如果再迟一点儿，宣祎是在把人拐到手后听到的这番话，他可能都不会给祁念说下去的机会。
　　可偏偏就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不过闲时撩拨几句，纯情的小孩不往歪了想，反而掏心掏肺地在这儿跟他抒情，连命中注定都扯了出来……宣祎一点儿都不怀疑，这小子在没人的时候可能已经畅想好了与他的未来。
　　是个麻烦，毋庸置疑。
　　但很奇怪，宣祎第一次不想在听到真情告白后草草结束。
　　也许是因为这个还没吃到嘴的小家伙太过诱人，也许是因为这个告白也不是完全出乎意料。宣祎在招惹他之前就知道，这是个天真无邪的小Alpha，长成这样居然一次经验都没有——这种小孩确实不会第一时间就往生理需求上想，他可能就觉得恋爱是必要条件，做什么都得循序渐进，只有恋爱了才能想更深一步的事……
　　宣祎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想跟眼前的小孩玩一场看着就麻烦的游戏。好像这会儿，除了一点一点地将这个漂亮纯情的小家伙吞吃入腹，他什么都不想做。也是色令智昏了，他想的居然也是一步一步地来，而不是现在就将人带回去，直截了当地吃干抹净——是怕把人吓着吗？宣祎不知道，明明顶着这张脸，不过就是哄两句的事儿……
　　在祁念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差点儿喘不上来气的时候，宣祎开口道：“雨下大了，你要一直站在门口跟我说这些吗？”
　　“啊、抱歉……我……”
　　“等这么久还没吃饭吧？我点了餐，一会儿送来，进屋等等吧。”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毫无保留、不计后果的告白没有得到回应。
　　祁念跟着宣祎走进院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伞柄，“我来吧，我高一些……”
　　宣祎没有拒绝，松开了手，“别淋着了，贴近点儿。”
　　“嗯……”祁念换了只手，侧了侧身，将一半肩膀移到宣祎身后。这样的姿势，再近一些，伸出手就能抱住了他……
　　走到入户门厅，祁念收了伞，看着宣祎打开门，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停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伞放一边就行……怎么了？”宣祎回头看向没跟着进来的祁念，疑惑道。
　　“你家里要是……有人的话，会不会不太方便，要不我还是……”
　　不方便？宣祎听出了一点话里的意思，轻笑出声，“我不喜欢家里染上别的味道，所以从不带人回家。你没关系，你身上没什么让我在意的味道，进来吧——”
　　祁念这才迈开长腿，难掩局促地走了进去。
　　原本因为阴雨天精神不振、趴在窗边一动不动的吨宝闻到熟悉的气息，叫唤一声，蹦蹦跳跳地就冲了过来。
　　“吨宝，在屋里别闹腾。”
　　就像吨宝喜欢他一样，祁念也很喜欢这只可爱粘人的小狗，见它过来，立马弯下腰在那厚实、手感极佳的皮毛上揉了两把。
　　宣祎的家堪比世上最壮观的艺术展馆，令人叹为观止，也整洁得像是没有人住的样板间，除了水吧台上喝了一半的酒瓶和酒杯、半搭在沙发上的毯子和歪在地上的几个玩偶，基本没有什么生活过的痕迹。
　　祁念抱着吨宝看了眼脚上沾了雨水和尘土的鞋子，再也迈不开脚了，“有拖鞋什么的吗？我刚才忘了换……”
　　“不用换鞋，会有人定期过来打扫。”宣祎从一旁的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头上也顶了一条，“你头发也湿了，先擦擦——”
　　祁念接住宣祎扔过来的毛巾，随即嗅到了与宣祎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淡淡的，却很勾人，“谢谢……”强忍着将毛巾拿到鼻子前猛嗅一通的冲动，祁念暗暗攥紧了颇为柔软的面料。
　　宣祎走了过来，见祁念身上的衣服也洇湿了大片，想着也是不能穿了，“你先坐，我去找找有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啊、不用，不用麻烦，我这样就行……”
　　宣祎没有理他，转身走上了楼。
　　祁念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最终还是没忍住，将脸埋进散发着玫瑰香的毛巾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能这样？太变态了……
　　吨宝歪着脑袋望着他，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没过多久，宣祎拿着一件纯黑的短袖回来了，“试试——这个我穿宽松不少，你穿着应该差不多。”
　　“好……谢谢……”
　　宣祎走到近旁的沙发坐下，抬眼见祁念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攥着衣服，红着小脸儿杵在那儿半天没有动作，“怎么了？”
　　祁念微微一颤，脑袋垂得更低了。
　　其实不用他说，宣祎也看出了他此时的窘迫，“都是男人，都是Alpha，这么害羞可怎么办？”本来也没有在意，但是没办法，这小朋友害羞的样子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我只是……”
　　宣祎站起身，朝祁念走了过去，却也没靠得太近，就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坐了下来，“迟早都要给我看的，你难道不想跟我做一些……坦诚相见以后才能的事儿吗？”
　　宣祎说的每个字都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祁念好像除了听话照做，没有别的选择。
　　祁念在宣祎的注视下换上了浸染着雪松玫瑰香的衣服。他长得要比宣祎魁梧一圈，宽松版型的衣服在他身上险些都成了修身款。
　　他别别扭扭的，宣祎却看得津津有味，在他换好后，慢悠悠地贴了上去。修长漂亮的手指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抚上形状完美的腹肌，越摸越往下，像是要仔细数数究竟有多少结实、紧致的小块儿。宣祎凑到祁念耳边，有意拖了些暧昧的气音，“身材不错——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唔……你……”祁念抓住宣祎的手腕，将那只为非作歹的手紧紧按在肚子上，而后低下头，将热得快要冒气儿的脸埋进宣祎的肩窝，喘息着，哑声道，“哥……别逗我了……”
　　宣祎挑了挑眉，这声软软的“哥”喊出口，听着莫名很受用。
　　“叫我什么？”
　　“哥……哥……”
　　靠着喜欢的人，攥着他的手，穿着他曾穿过的衣服，只隔着一层布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整个人被他身上的香味紧紧包裹着……祁念恍惚了，这接连不断的刺激显然不是他一个情场小白能承受的。
　　然而祁念不知道，宣祎这个万花丛中过的老手此时竟也被他这两声“哥”叫得心痒痒的。
　　“我……我能借一下洗手间吗？”
　　宣祎笑着偏了偏头，脖子也被肩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蹭得有些痒，“当然，在……”
　　不等宣祎的话说完，祁念快得像阵风一样，头也不回地钻进洗手间，“砰”地甩上了门。
　　“哈……”宣祎顿了顿，坐回茶几上，摸索着拿过边上的遥控器，默默地将室内温度调得更低了些。
　　这大早上的，真是疯了……
　　“您好！您点的餐送来了！”
　　宣祎将热气腾腾的早餐摆放在餐桌上，转头见祁念眼神闪躲、扭扭捏捏地从洗手间出来，耳朵上的潮红还没褪干净，身上的衣服有些皱，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刚洗完脸。
　　宣祎移开目光，假装没看见，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别这么拘束——尝尝，应该会合你的口味。”
　　“嗯……”祁念坐在宣祎对面，看着那碟被推过来的汤包，抬手夹起最近的一个。
　　宣祎似乎很喜欢包着浓郁汤汁的小笼包，蟹黄的、鸡汁鲜肉的，每种都点了不少。咬开薄薄的一层皮，浅浅地吮一小口汤，再蘸点红油和醋，一口吃下……不紧不慢的，吃相优雅，该说是赏心悦目吗？祁念从不知道，看一个人吃饭竟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享受。
　　宣祎的唇色很深，吃东西时，那抹颜色会变得更加鲜艳诱人……
　　宣祎一连吃了几个，突然笑了起来，“这么喜欢盯着我看？是东西不好吃吗？”
　　“呃、不是……”宣祎看也不看就将他被抓了个现行，祁念一时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越尴尬越想掩饰，祁念夹起一只包子，想也不想地就塞进嘴里——滚烫的汤汁一下子喷涌出来，疼痛瞬间在口中爆开，祁念被烫得渗出了眼泪。
　　“哎……！”宣祎也吓了一跳，赶忙起身给他倒了杯冷水。
　　祁念忍着疼将嘴里的包子咽下，眼睛红红的，一副可怜样儿。
　　宣祎走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张嘴——”
　　祁念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动着，乖乖地张开了嘴。
　　宣祎看了看那通红的嘴巴，轻轻舒了一口气，“还好，没烫坏。怎么这么不小心？”宣祎转身去冰箱盛了杯冰块，递到祁念手上。
　　祁念含了一块在嘴里，低着脑袋不说话。
　　“好些了吗？”
　　祁念点了点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宣祎将一旁样式精致的点心拿过来放在祁念面前，“这个不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