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慕雪安

5、四、坐看红树不知远

　　“舅爷爷……”杨怀惜看看杨戬，欲言又止。

　　脑中有些昏沉，似乎一切感觉都离自己有些远，轻轻的飘在空中。他勉强让自己的眼神集中到面前的少年身上，示意自己在听，让他说下去。

　　“今天……”
　　怀惜刚刚想说，沉香暗中拉了拉他的手。
　　“舅舅，您肯定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等您身体好一些，我再请母亲来看您。”怀惜不知道舅舅是已经……刚刚才回来，要是说了今天是母亲的生日，舅舅肯定能想到外婆来了，这样岂不是更加伤怀？
　　小玉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掩饰道：“是啊，舅舅您好好歇着，我们就不打扰了。”她看看沉香，沉香点了点头，“就让哪吒大哥在这里陪您，免得有什么不舒服。”
　　怀惜急切的看着自己的父母，“我也……”
　　“不行，”沉香回绝的十分干脆。以舅舅的智慧，只凭自己刚刚的讲述就当知道现在要装作在家里住了五十几年，怀惜不知道所有的真相，他在这里的话舅舅还不能完全放松的休息。前面还有母亲的生辰宴会，自己、小玉和怀惜是一定要出现的，只有哪吒可以留在这边。“你舅爷爷身子弱，可没精力听你说话。日子还长着呢，以后你要是愿意，总有机会的。”
　　怀惜以为沉香说的是每年杨戬定时出关的日子，低头想想，终于不舍的点了点头。

　　杨戬听着面前的几个孩子讨论谁留下来，微微的笑了一下。几个人的眼眶还是红红的，但是沉香……不光是他，还有哪吒，都已经不是原来小孩子的样子了……长大了许多……小玉的变化倒是不多，就算已经为人妻、为人母，那样的纯洁也仍然还留在她身上。不知道三妹的变化大不大……他迷迷糊糊的想着，感觉游离在神识之外，让整个身体除了存在感之外，都有些恍惚。

　　“舅舅，舅舅！”沉香轻声叫了两声。
　　杨戬回过神来，看那孩子面上带上了些焦急，歉意的一笑，随即又一次看到了沉香遮住的眼睛，皱了下眉。
　　“舅舅，您不舒服么？！”
　　眼神稍稍摇晃，示意自己很好。杨戬熟视沉香，虽然这孩子像刚刚一样沉着，但是那完好的右眼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是有事情瞒着自己么……是了，怀惜那孩子刚刚没有说完的话……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他转过眼光去看窗外，如果没有用法力改变环境，现在似乎是春天……

　　看着杨戬的眼光向外望去，沉香脑门上一瞬间冒出了一层薄汗。

　　今天……看这桃花开的样子，倒是和三妹的生日很相近啊……
　　杨戬出神的看着窗外的桃花。虽然思绪有些混乱不连贯，甚至散碎的记忆前后交错重叠在一起，但是当年桃山那满山花朵化为白焰的情景仍然清晰可见……母亲的身影在耀目的阳光下，只看得到痛苦蜷曲的身形和燃起火焰的白衣……那时他就从不远的地方冲过来，却因为只差了一步……指尖触到的是灰烬……
　　自嘲的笑了一下，集中精神摒弃这一段回忆。已经都是过去的事了，虽然想了起来，也没在心里翻起什么波澜……倒是今天，难道真的是三妹的生日么……
　　杨戬将怀疑的目光投在沉香脸上。

　　舅舅果然知道了。
　　沉香暗暗叹了口气，歉意道：“舅舅，您身子还弱……”

　　“好了沉香，”哪吒半天没有开口，这时候打断了沉香的劝说，转头道：“杨戬大哥，今天的确是三圣母的生日，您要是想见见她，等会儿就让沉香去叫，要是累了不想见，就下次再说。”
　　沉香不满的看了看哪吒，舅舅现在身子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娘一来不是都露馅了么！
　　“怀惜，你先去前殿。”
　　“是，父亲。”怀惜知道自己不能留下，对杨戬施了一礼，恭声道：“舅爷爷，我先走了。”退出了房门。

　　心里动了一下，要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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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的送走了来访的宾客，三圣母连衣服都还穿的是寿辰的长裙，就踉踉跄跄的跟在儿子身后，跑向桃林。
　　二哥醒了！
　　刚刚散席的时候，沉香凑过来说的这一句话几乎让她喜极而泣。若不是看到瑶姬还在场，恐怕她当时就要冲出殿门。晓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控制，最终也忍不住让小玉代替自己答谢回礼，赶了过来。毕竟，二哥这一醒，可比往年要早上几月呢。

　　“二哥！”

　　门被一把推开。哪吒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三圣母，但是随即，他的眼神就回到了床上杨戬的身上。

　　三圣母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红了脸，捋了捋因为奔跑而有些散乱的头发，走过来坐在床边，欣喜的看着哥哥。
　　“二哥你醒了……”

　　沉香跟在三圣母身后进了屋子，有些担心的看着两人。

　　杨戬将不知投在哪里的目光缓缓的转过来，过了一刻，温柔的笑了。

　　沉香、哪吒同时松了口气。杨戬的表情，和这些年沉香幻化出来的那个人一般无二。沉香略略低头，心里暗暗的笑话了一下自己三人。舅舅的演技当然了得，还担心什么？！只要再过一段时间，等他瞒着所有人给舅舅好好疗伤之后，任谁都看不出曾经这五十年中曾发生过的事情了。

　　“二哥，要是早知道二哥今天能醒来，莲儿一定推了今天的庆祝！”三圣母靠在杨戬肩上，挽着他的手臂。沉香和哪吒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眼皮直跳。
　　果然，下一刻三圣母就惊讶的握住了杨戬的手，急急追问道：“二哥，你不舒服么？怎么手这么凉？！”她转头去看沉香，问道“沉香，怎么回事？”

　　沉香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娘，您也看见了，舅舅今年比以往醒来的要早很多，当然还没有恢复好。”他走过来，假意给杨戬把脉，不动声色的将他的手臂从三圣母的手中托过来，放进被子下面盖好。“舅舅气息不稳，您就和舅舅说说话，等等舅舅还是闭关的好……”他转过来看杨戬，下面的话声音渐渐小了。

　　三妹……总算不像自己担心的那样憔悴……
　　再见到莲儿，却不像经过了许多事，许多感情的波折，平常的就像……就像每一天要去上朝一样……杨戬默默的笑了一下。没有去听沉香和妹妹在说什么，目光只在三圣母脸上转了转，就又游移开来。只凭着这一面，便已满足他想知道的一切了。沉香那孩子……果然比以前聪明，也懂得照顾母亲的心情了……没有把那些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至少是最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心中安定下来。这样也好，沉香长大了，就不用自己再筹谋……不用再去为那些封神真相掩饰……想必这些年有母亲在天庭，他的司法天神做的也不是那么艰难，那样违心……
　　三妹刚刚说的生辰……想来母亲也来了……怪不得沉香不愿多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心中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要知道母亲还好，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妹妹清婉美丽的容颜，听着她娇声唤着自己“二哥”，他再一次微微的勾起唇角。记忆里给妹妹过生日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容光焕发……是了，那时候在灌江口，身边除了梅山兄弟就是哮天犬，没有别的朋友了。三妹这么爱热闹的性子，果然还是有热闹的宴会，有前来庆祝的仙家才好……思绪不受控制的飞散开，胡思乱想着，没有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面。

　　看在沉香和哪吒的眼里，杨戬已经累了。

　　看着他见到三圣母时的平静，哪吒觉得有些怪异。就算杨戬大哥演技再好，眼神中应该也会流露出些情绪的，可是就算是他一直注意着杨戬的眼睛，除了不太集中，有些空茫之外，哪吒怎么都没能从中看出重见的激动或是别的什么大的波澜。难道说杨戬大哥的注意力都花在维持自己的清醒上，没有精力思考三圣母的话么？否则为什么说到生辰，几乎都要将瑶姬仙子的名字说出来了，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三圣母，沉香，杨戬大哥醒来半天了，是不是……”哪吒对恋恋看着杨戬笑容的三圣母和暗中紧张面上却只有微笑的沉香说道。
　　“啊，是我疏忽了！”沉香对杨戬歉意的笑了笑，露出些小孩子的羞赧。“娘，我送您回去，让舅舅好好休息吧。”
　　“二哥，沉香……”
　　“娘，”沉香扶着三圣母站起来，劝道：“舅舅休息好了，下次也可以醒来的早一些不是？这次提前了，也许以后每年都可以多出关几次的！”
　　三圣母脸上展开了惊喜的笑意，对杨戬激动道：“二哥！真的么？！你会早些好，多和莲儿在一起么？！”

　　杨戬看着她，慢慢眨了下眼。

　　“太好了！可是……”三圣母却舍不得这样离开，犹豫了一下，说：“二哥，沉香都不让我进来看你，今天好不容易……你要是累了，就让莲儿看着你睡吧！小时候都是二哥看着莲儿睡着，我还从来都没见过二哥慢慢睡着的样子呢！”
　　“娘！舅舅，这……”

　　睡着啊……有多久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
　　被他们一说，眼皮果然沉重起来。是应该安稳的休息了……这么想着，呼吸渐渐平稳微弱，杨戬慢慢闭上眼睛，不去管沉香和哪吒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
　　是以为我会一直看着三妹，不舍得闭眼吧……
　　……可是我也累了……就算这一睡……不会再醒……也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