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慕雪安

21、十八、自去自来梁上燕

　　五月，一家人动身前往蜀中。
　　不走天上，瑶姬和怀惜就不能天天陪着，动身之后也找不到他们，只好约了在灌江口再见。汐晴倒是把华山的事务一股脑的丢给土地判官，说什么也要粘着父亲和舅爷爷。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走歇歇，游玩看景，到了水路又弄上条轻舟，不用下人不用船夫，好不快乐自在。

　　这一日上午，沉香轻手轻脚的推开舱门，满意的看到杨戬一边手臂搭在被子外面，仍然睡着。他轻轻走过去，搭了搭腕，更加满意的笑了。
　　刚想悄悄离开，杨戬手腕一翻，已经捉住了他。
　　“嘘……”
　　杨戬半转过身，伸手过去安抚的摸了摸枕边像是要醒来的哮天犬。哮天犬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手，动了动身子，很快又睡熟了。
　　“舅舅，我吵醒您了？”沉香坐到榻边，悄声道。
　　杨戬也不起身，翻身转回来，看着外甥也是轻声道：“没有，你进来的时候我已经醒了。”
　　他稍抬身子，看看窗外，问道：“快到了？”
　　“嗯。”沉香按住他肩，让他躺下去，“外面风大，您再睡会儿吧。”
　　杨戬拗不过他，躺回枕上，只抬眼向舱门外面看。“都干什么呢？”
　　“哪吒大哥在船头；娘在画画；小玉说船上湿气大，要去做点汤，汐晴跟去了；敖春和四姨母下水啦，丁香在水上追他。”
　　“唉，真是不知道收敛……”
　　“没事，前后十多里一条船也没有，您放心吧。”
　　杨戬戳了戳沉香的脑门，笑道：“我担什么心？最后闹上去也是怀惜的事。”

　　他们一路游玩，乘舟坐车足足走了两个月，到灌江口的时候，正好是七月廿日。
　　三年前天庭弄出大祭，整个灌江口从此白花不断，到了这一天正好是整整三年。本来众人也不应该不知道的，但怀惜上天当了司法天神，应该接替他“守灵”的沉香整日待在华山，一天“灵”也没守过，就谁都没想到，会撞上“除服”大典。
　　一整条街的霜雪，各种白色的花朵蔓延了整座城，街道两旁好几十个摊子，摆放着各种祭品、香烛，人们纷纷望天求告，祈求“仁佑王”在天有灵，保佑灌江口的子民。
　　“爹，这明明是祭典，怎么他们都还是拜的舅爷爷？”
　　“凡人心里神仙当然是不死的，三年一过，自然像原来一样。以前是谁保佑他们，以后当然也还是拜的谁了。”
　　满耳的鼓声喧闹异常，一大群白衣的少女跳着舞，从大道中间经过。纷纷扬扬的，天上又下起雪来。
　　杨戬看着这阵势有些哭笑不得，“沉香，当年也是这样？也太闹腾了，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沉香也是一脸无奈，“没办法，我又不能反对……夏日飞雪，满城白花，神像无故出现……那帮神仙怎么折腾都管不了了，最后只能下令不得扰乱凡间，反正想借机讨好的我是一个没记住……”

　　站在一边屋檐下面，杨戬看着一群小神仙挤在人堆里兴致勃勃的观看各种表演，还不时跟着人群一起下拜，祈求仁佑王的保佑，实在是无法理解。总算等到最后，满城白花一起凋谢，各种应季花卉从凋谢的花苞上一朵一朵开出来，人们才再一次高呼仁佑王显灵，然后渐渐散去。
　　“舅舅，壮观吧。百花仙子也真肯下功夫！”
　　“唉，有这工夫，干什么不好……”
　　杨莲走过来，挽住哥哥，欢喜道：“二哥，咱们在城里逛逛好不好？好久没来了。”自从出了水镜大病一场，杨莲忘了些事情，性子倒是更像与杨戬在灌江口的那些年，一家女子里，倒显得她最小了。
　　“对啊，舅爷爷，我记得那边有一家玉铺，我就是在那儿打听到哮天犬的消息的，咱们再去看看吧。”汐晴也是眼巴巴的看着杨戬。
　　看着汐晴脖子上露出一小截红线，杨戬心里思量了一下，点头道：“好吧，去看看。”

　　祭典过去，个个商铺重新开张，趁着街上人正多，做起了生意。
　　汐晴在玉铺门口停下，转身招呼众人。杨戬抬眼看了看招牌，举步入内。
　　铺子里还是很安静，挂在窗上的玉坠互相磕碰，发出微微的轻响。
　　倒是真有些好玉。他一眼扫过架子上淡青色的方章和黄玉的貔貅，乳白色的玉鼎座在金座上，年老的玉工擦着一枚玉环，仔细的对着阳光看。
　　“老师傅，可有上好的玉材？”
　　“有，有，客官……”老玉工一抬头，手中布不觉的滑落下来，“……您……您是……”
　　“刚刚街上那么多人，倒是遮掩了。不过我这孙女见过您，今天来，想再找两块好玉。”杨戬微微一笑，指了指汐晴。
　　“老伯莫怪，上次来求了玉锁，果然灵验，今天就冒昧的来再次打扰了。”
　　老玉工看着这一屋子人，个个气度不凡，为首的更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颤抖着声音道：“原来……原来……怪不得那天……原来是……”他抖着手放下玉环，一叠声道：“几位少待，小老儿这就去取。”颤颤巍巍的走向后面。
　　看着他去了，沉香隔空拽过把椅子，按了杨戬坐下，不解道：“舅舅，您要在这儿买玉？”
　　杨戬拍拍他手，微笑道：“都出去转转吧，等会儿再回来。”

　　青翠明晰的碧色在杨戬手中翻转流淌，凝而不重，透而不散。玉屑簌簌的掉下来，不一会儿，一个锁型便出来了。他把碧色的锁也放在桌上，转头问旁边把玩玉器的敖红道：“四妹，你要不要？”
　　敖红看看桌上一溜“金锁”，数了数，“芙蓉玉是小玉的吧，那个蓝田墨玉的，是给哪吒的？那这个是怀惜的了？你真不嫌累！”
　　“省的他们整天眼巴巴的看着晴丫头……说真的，四妹，你真的不要？”
　　“我可不要，给小孩子的玩意……二哥，你要是有这个心思，哪天绣一幅画送我吧！”
　　“绣……”
　　沉香等人推门进来，看到玉店老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杨戬的手，好像呆了一样。
　　“舅舅，您干什么呢？”
　　杨戬抬头，“来得正好，小玉，来……”他取过案上淡粉色的玉锁，示意小玉过来。
　　“这是华清池的芙蓉玉，女孩子带着最好了。”他站起来，把锁挂在女儿脖子上。

　　“来，哪吒……”

　　杨戬把最后一块锁交给汐晴，道：“这是怀惜的，你哪天上天给他带去吧。”他转回身来看看沉香，外甥的眼眶湿湿的。
　　“至于你……沉香……”他从自己怀里取出金锁，轻轻走上去，给他戴在脖子上，“我没做新的……这个我也用不着了……”
　　沉香抬手，轻轻握住金锁，暖暖的，带着杨戬的体温。他狠狠的攥住，抬头，笑着道：“舅舅……您可不能反悔……我是永远都不还您了……”
　　“我不反悔……”

　　“三妹，你想要什么礼物？”
　　“莲儿什么都不要，莲儿有二哥就够了！”
　　“三妹妹，你可真够贪的！什么都不要，就把二哥要走了！”
　　“……”
　　老人看着那一家出了门，中间被簇拥着的男子面容瞬间模糊起来。
　　——“不是……我有一位长辈，他生了重病……我想求一枚玉锁，若是能留住他……”
　　“没准对他恢复有好处……现在有一点希望都……”——
　　“……仁佑王爷啊……”

　　“……英烈昭惠显圣仁佑王清源妙道二郎真君杨公戬……” 他弹着自己的牌位，失声笑道：“还真绕口！”
　　“这是什么？”汐晴蹦跳着来到香案前，发现桌子上摆了一根“金条”，下面压着一张薄卷。“好重！”
　　“怎么了？”哪吒走上来，想拿起来，竟然也被带了个趔趄。
　　“沉香，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杨戬回头，看看那根“金条”，这不是金箍棒吗？
　　“舅舅，是唠叨的信！”沉香拿起金箍棒，把写的歪歪扭扭的“信”，拿给杨戬。
　　——杨小圣！俺老孙在花果山等你！——
　　“这猴子！恐怕他得好好等上一段了。”

　　庙殿后面的树林里，焦急等待的四人看到了他们六弟的影子。
　　梅山老六转头不舍的看了看后殿，终于道：“二爷，看着大好了。”
　　梅山老大眼中惊喜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古板无波。他点了点头，对几个兄弟道：“走吧，回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