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曳尾于涂

41、北国（中下）

　　室内静了静，只剩下电视机里动画片持续播放的声音。赵长富愣了愣，有些不服气开口：“怎么的，这名字不好听吗？多黑色幽默啊。所以说我就不爱跟你们外地的鬼玩一块，没有一点艺术细胞。”
　　钱伍声问他：“那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赵长富一抚掌，“哎，我把这事儿给忘了，一定是因为你们把我气懵了。是这样的，那个于真人的同门小弟，叫陈真人的，你们认识不？他呀，最近来这块了，我们的无人生还组织放出消息，说他跟于真人当年一样要修炼法术，现在拿他那个铃铛到处抓鬼魂呢。我这不是看这位姓陈的小兄弟人挺好，他带着你们到这来，人生鬼不熟的，就想来提醒一声嘛。”
　　“赵大哥，敢问你知不知道当年于真人是否修炼成功？”
　　赵长富摆手：“没有，没有。我们无人生还组织由来已久，对本地的消息是很灵通的。说起来，当初破坏于真人最后一步炼成见魂邪术的，还有我们组织微不足道的一份功劳呢。”
　　陈晋北不动声色问道：“哦，此话怎讲？”
　　“当初他来到我们这里时恰巧也出现了一起矿难，他就拿着那个破铃铛到处抓魂，你还别说啊，还真被他凑齐了金木水火土五种命格的鬼魂，然后他就整天搁那炼啊炼的，那些困在木盒里的鬼魂被真火烧得是滋哇乱叫，那家伙跟被狼撵了似的。你说他整出这么大动静，我们无人生还组织能不知道？我们这块多少也有一些别门别派的道士，虽说没有他这么有本事，但不妨碍我们去捣乱啊。我们虽然成事不足，但败事是绰绰有余的。”
　　宝珠在一旁嘀咕：“这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赵长富大手一挥，“你甭管怎么用，就这么个意思。当时组织里派鬼魂日夜跟守，终于知道那于真人要从炼魂术跨越到见魂术需要有一个过程，而且这个过程是他最不能控制的，也是最危险的。”
　　“是什么？”宝珠着急催促。
　　“就是炼魂最后一步，需要修炼者的三魂七魄也同时出窍，与金木水火土五命格的魂魄融为一体，再返回他的身体里面，如此才能成功见魂。”赵长富看向正在思索的陈晋北：“所以当初组织里有五名敢死队员自愿舍身取义，在他即将功成之时给予致命一击。不过这最后的结果嘛，我也说不上来谁成谁败，于真人的一魂一魄在阻挠之下没能成功归体，听围观的前辈们口口相传，说是被那破铃铛吸走了，但我们那几位先驱也因此魂飞魄散，永远消失不见了。”
　　陈晋北问道：“那于真人？”
　　赵长富叹了一口气，回答：“死了呗，当场就口吐鲜血暴毙。赶巧的是，陈真人那瘪犊子及时赶到，将他的其余魂魄收走了，不然以我们组织的能力，肯定不能让他安安稳稳地投胎转世。这也就是陈真人得到那个铃铛的由来，它自从吸收了于真人的一魂一魄之后变得更加厉害了，对五行命格之魂那是一抓一个准，邪门得很。”
　　陈晋北半玩笑半认真对他说：“若是这样的话，你跟着我们反而更危险。因为不仅陈真人会用追魂铃找到我们，我也还有事儿要找他。”
　　“你说真的？”赵长富神色顿时变得有些慌张，他犹犹豫豫地从太师椅站了起来。
　　宝珠一看他这做派，嘿嘿一笑，打趣道：“刚听你说敢死队时慷慨激昂，我还以为你渴望成为他们呢，没想到等这屋子里真有一头大象的时候，你就成这副模样，怎么，你怕啦？”
　　“这是什么话，怕死那是本能，只不过遇到这种情况，不冲上去那就枉为人了，这叫坦然赴死，爷儿们！”赵长富又坐了回去，特意摆出一副悠闲的神态。
　　而就在此时一直聚精会神看动画片，没有参与他们任何聊天话题的小七突然站起来，走到了陈晋北身边，飞快地打起了手语，直到陈晋北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才停下来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赵大哥，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谢谢你今天给我们带来的信息。”陈晋北在一众疑惑的眼神中站起身：“小七说他已经感应到追魂铃就在附近了，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走吧。我要去会会他。”
　　他跟小七交代了几句，才和宝珠道：“我带着你们恐怕不妥，上回你也看过打架的热闹，他伤不了我的。小七替我留在此处，他能保护你们，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我听你的。”宝珠知道如果自己跟着去，恐怕还要惹得陈晋北分神对付追魂铃，于是同意了他的安排，“你要小心，不要逞能，打不过咱就跑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完。”
　　一旁的钱伍声也认同的点头。
　　只剩在赵长富还在犹豫不决，他一会儿坐下一回站起来，来来回回好几次之后，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又在房间里兜了几圈，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说：“小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对付那陈真人，实在是你大哥我的能力有限，这样吧，我还是远远地跟着你，万一你真有不测，我立即就向我们的组织发出信号，好歹能保你不被追魂铃收走。哦，对了，对了，还有一事，那陈真人还有两个厉害的徒弟，一个叫赵桥，一个唤路翀，两个人都神神秘秘的，我还没见过他们的真容，就远远见过他们的背影，传言他们两身上都背负着人命，是陈真人手里杀人取魂的刀。”由于陈晋北没有言明，他还以为陈真人要找的命格之一是陈晋北，追来这是要直接杀人取魂的。
　　陈晋北挑眉，心中有了另一番计较：“既然如此，那先谢过了，不过我和那陈真人之间的事情，还望赵大哥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也不要对外人说道。”
　　这怎么行，赵长富本就是个健谈的性子，今晚的事儿原就够他和组织里的哥们儿掰开揉碎聊个十天半个月的，让他保守秘密，不得憋疯他吗？“真不能说？一点也不能说？”
　　“真不能说，你想想他们多危险啊，万一知道是你泄露了秘密，追魂铃下回不就落到你头上了吗？！”宝珠一本正经劝阻。
　　果不其然，在陈晋北与赵长富刚出了旅馆大门，就远远听到了追魂铃独特的响动声音，而此时已是深夜，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剩在昏黄街灯依旧坚守岗位发光发热。
　　“赵大哥，这附近有没有空旷的场地，我要把追魂铃引到无人之处，再和陈真人探讨一番。”
　　赵长富听着那叮当叮当的声音早已毛骨悚然，在酷暑天里罕见发冷，他哆嗦了一阵，勉强道：“有的有的，你顺着这个街道第一个红绿灯右拐，就一直走，那边有一个废弃的旧厂房，那块没人。”
　　“好，你要是想看热闹就先到那里去躲好，无论如何不要出声。它来了，快走。”
　　话音刚落，赵长富一溜烟没影了。
　　陈晋北不再顾忌，拿出一道符箓，掐诀念咒，随即将其抛向空中，念道：“觅踪，去。”既然陈真人靠的是这追魂铃，今天就先除了他的左臂右膀。
　　那符箓朝着追魂铃的方向而去，不过转眼工夫，就将那追魂铃引至此处。此时远远听到陈真人大惊失色的骂声：“这又是哪个无知小儿在坏老道的好事，追魂铃，快回来，别上当！”
　　陈晋北冷笑一声，操控着符箓，一路将那追魂铃与陈真人引至赵长富提及的废旧工厂内。
　　这是一栋援建时期修建的铁冶炼工厂，废弃年头久远，平日里别说人，连鬼也不会来，地上杂草丛生，碎砖石遍布。陈晋北与那陈真人几乎是前后脚进了大门，两人皆不发出声音，黑暗中只有追魂铃发出叮当叮当的召唤，让躲在暗处的赵长富害怕到内心直唤娘。
　　“怎么又是你？！”陈真人借着外面映射进来的微弱光亮，终于看清楚陈晋北的面容后，心中一惊：“老道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上一回逃命也是各凭本事，你为何一次次坏我修炼？我看你能画箓念咒，施行法术，想来也与我同为三清门徒，既为同道中人，为何要赶尽杀绝，你给老道行个方便，他日你若遇难事，老道定当助你。怎么样？”
　　“陈真人，我直接开门见山与你说了吧。不是我专门一次次要与你作对，是你手下的冤魂太多，而且每次都刚好让我遇上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陈真人哼笑一声：“冤魂？什么冤魂？我可从来不曾杀过人。你要是有证据可以直接让警察来抓我，不然的话，用得着你来这里假仁假义，充当正义之士？”
　　“我现在的确没有你残害人命的证据，不过你纵容自己的徒弟去害人，修炼炼魂术时坑害了多少魂灵，让他们不得往生投胎，这总该没有冤枉你吧？”
　　陈真人不屑道：“那是因为他们都该死，想死。该死的人我也不过是让他们早点得到应有的制裁，想死的人呢，那是怎么也拦不住的。这些人活着又有什么价值可言，死了或者灰飞烟灭反倒对这个世界更好。”
　　陈晋北猜到什么，引诱他往下说：“哦，那你说说是谁该死，是谁又想死？”
　　“远的暂且不提，近的我单说一个，那钟金福该不该死？他强抢他人祖宅，出了人命，却仍旧赚得盆满钵满，死后为了留得全尸，出钱寻尸体替身火化，事后查出也不过给一笔钱了事，哪个苦主得到了公平？你现在与我讨论冤枉，简直是可笑至极，荒唐至极。还有那些在绝情谷跳崖的人，我猜你还想问这个吧？没错，正如你所想，老道也是其中的参与人，那又如何，他们想死的办法何其多，你能全部把山谷填平，给大洋盖盖子吗？我甚至还可以将组织的加入方式告诉你，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辞辛苦甘作圣母挽救几人的性命，哈哈哈哈哈。”
　　陈晋北听完，验证自己猜测的同时，不免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如果不是遇上了宝珠，如果不是一同经历了之前种种，以他一路成长的经历与养成的性情，几乎就要认同了陈真人所言，这世间多的是不鸣之冤，多的是该死之人，多得是想死之人，难道他能以一人之力去撼动？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但是现在他遇到了更加极端的陈真人，他的所作所为像是给了他当头棒喝，敲响了一记警钟：他不过作为芸芸众生之一，如何有资格去评判其余同样平等的生命？“你不能代替法律审判任何人，也不能决定别人的生死。”
　　陈真人再度哈哈一笑：“法律？这不过是上位者，当权者巩固政权的工具，我还以为你思想觉悟有多高，原来也不过是维护现有阶级的一条走狗，人云亦云罢。历史长河，成王败寇，若是今年皇帝轮到我，你还会反对我这一套理论吗？”
　　“我当然要反对你，因为你只是披着伪善的替天行道的羊皮，内里却是为了满足一己私利的狼子野心。我们所谓的正义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同，而你自诩为强者，一路却是践踏着弱者的累累尸骨往上，就算你爬得再高又怎样，你终究不过是德不配位的暴虐上位者，多行不义必自毙。”
　　“别把自己说的这么高尚，你之所以现在能冠冕堂皇地反驳我，是因为你内心的欲望还不够强烈，人活在这个世上，一定会出现你极度想拥有的东西，泼天富贵？翻云覆雨？名扬四海？只怕那时你也不能免俗成为欲望的奴隶，跪下身去祈求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陈真人心中尚有一事不明，“还有，既然你自己已修炼了见魂术，为何要阻挠我？”
　　陈晋北对于他转变的脑洞感到错愕：“我怎么修炼了？”
　　陈真人揣测道：“哼，我思来想去，你定是我那天资聪颖的岑师兄传下的徒儿，当年他是最先修炼成功见魂术的，可惜自己犯了杀孽，最终被冤魂索命，如果不是传了他的衣钵，你是如何短时间内开了这鬼眼？”
　　陈晋北听完也是哭笑不得，“陈真人，你怎么比你的徒弟赵桥还笨呢，岑青云死于何时，你看我年纪几何？还有这鬼眼我说了是天生的，你偏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他不屑道：“你说谎！据我所知天生鬼眼之人活不过十岁便因病魔缠身而亡，不然你猜那小七是为何早夭？”
　　陈晋北和躲在暗处的赵长富皆是一惊，陈晋北一边想，怪不得云崖子要封印自己的鬼眼，不然说不定自己也是夭折的命；一边又想如果那小七如此来历不凡，那他到底是敌是友，如果他是扮猪吃老虎，与陈真人狼狈为奸，那将宝珠等放在他身边，岂不是羊入虎口？
　　赵长富看他们还在对峙，抬头一看半空飘着的符箓已隐隐有火光闪现，似有自燃之势，敌不过追魂铃的法力，急得大喊一声：“小兄弟，不好了，那追魂铃要跑了！”
　　陈真人虽听不到赵长富的声音，但也同时注意到了追魂铃的情况，心中一喜，拂尘一扫，就要带着追魂铃逃脱。
　　陈晋北又如何会轻易放他离开，以手做剑，指尖轻轻一颤，利剑出鞘如同闪电般划破夜空，向着陈真人所立方位而去。
　　陈真人没想到短短时日，陈晋北的御云剑已经使得如此纯熟。
　　当初云崖观开山祖师创立的御云剑一共九式，分别为白云出岫、如云似雾、云蒸霞蔚、烘云托月、云消雾散、翻云覆雨、壮志凌云、游云惊龙以及最后一式拨云见日，这九式当中融合了点剑、劈剑、挑剑、挂剑、撩剑、抽剑、截剑、抹剑、抽撤连环等招式，表面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融会贯通以后，却能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而就在他做好准备迎接之时，陈晋北反倒是虚晃一招，转而向追魂铃打去，他怒而大喊：“狡猾小子，你又耍老道！”
　　符箓燃烧起来，陈晋北抓住机会将追魂铃一脚踢落在地，本要趁胜追击添上一剑，被反应过来的陈真人一拂尘挡住，二人就此缠斗起来。
　　场面顿时变得一片混乱，剑光四溅，沉影纵横，在这激烈的交锋中，两人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两团翻飞的光在黑夜中碰撞、分开，然后又再次交织在一起。
　　陈真人已是怒不可遏，出手招招致命，每一次拂尘扫来都带着决然的杀气。陈晋北眼神一凛，瞬间后退一步，跳出了陈真人的剑气范围，他脚下的乱石地板仿佛因为这一跳而颤抖起来。他再次凝聚手中的剑气，如同夜空中的流星一般，迅速向陈真人划去。
　　然而陈真人毫无畏惧，他拂尘一挥，直接迎向陈晋北的剑。在这惊心动魄的瞬间，两人再次碰撞在一起，剑光四溅，剑气交错之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
　　就在这时，陈晋北的身影犹如灵蛇般扭转方向，瞬间刺向陈真人的胸口。这一剑如同雷霆一击，快如闪电，让人无法抵挡。陈真人猛然一提真气，整个人如同被狂风推动一般向后飘去，巧妙地避过了这一剑。然后他向前猛然挥出拂尘，一道璀璨的光芒划破夜空，逼得陈晋北连连后退。
　　这场对决已经持续了数十回合，胜负仍旧难舍难分，赵长富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胆颤心惊，心已经跳到嗓子眼，有好几次眼看着那陈真人的拂尘就要招呼到陈晋北身上，幸好他身手敏捷躲过了。他渐渐也看出了点眉目，这两人竟是使得同样的招数，只不过一个胜在年轻招式灵活，一个强在功力深厚无招胜有招。
　　远方传来了汽车的灯光，赵长富顾不得这边，跑出去一看，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又一溜烟跑回来，大喊：“小兄弟，不好，陈真人的救兵来了，还有两个人。”
　　陈晋北一听，顾不得许多，以身作诱，宁愿背后虚空，也要给予追魂铃致命一击，而陈真人也看准了机会，拂尘凌空一击，将陈晋北打得踉跄几步后摔倒在地。
　　追魂铃与陈晋北同时坠地，他喷了一大口血，抬头时正好看见追魂铃中模糊不清的一魂一魂飞快逃脱，瞬间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陈真人看追魂铃落地不响后，早已心急如焚，无心恋战，恰巧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师父，快走，正事要紧。”他拾起追魂铃，跑出了大门，坐上了车转眼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