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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光 ...

  •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孙子兵法·谋攻篇》

      ——

      那是唐家兄弟仍在押的几天,高启强成了旧厂街的“红人”,大家都围着他团团转,亲切地称呼他为“强哥”、“高哥”。

      这是多年以来他初次体会这种众星捧月的感受,只觉得心情复杂,或者说是不知如何是好。

      京海的夜依旧凉飕飕的,在他看来,似乎从来没暖和过一样。

      当天晚上,他把鱼缸纷纷用木板压好,正欲提早收摊离开。他怕若是晚了些,和其他摊主凑到一起,又要开始问东问西,他实在无心与他们交涉。

      正当高启强准备悄声下班,就看隔壁卖菜的摊主老马立刻小跑着过来了,神色急匆匆的,手里还拎了点东西。

      “诶老马,怎么了?”高启强停住脚步,强颜欢笑。

      老马道:“高哥,想求您帮个事。”

      高启强眉头微蹙,道:“你说、你说。”

      “我弟弟是开音像店的,但是最近受人欺负,店被砸了,我想着您不是和那警察熟悉吗,看可不可以帮一忙。”老马边说边把手里的袋子硬塞进高启强手中。

      高启强受宠若惊,不敢接,可老马实在是过于迫切,袋子最后还是被搁在了他的鱼摊中。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这种事情警察一般不会管吧?

      “您帮帮忙,帮帮忙。你看龙哥虎哥也不在,我实在想不到别的人求了。”老马苦着脸,让高启强不好强硬地拒绝。尤其是对方提起“弟弟”这两个字的时候,出于自己的特殊经历,总是心里一软。

      “这都是新鲜的东西,拿回去吃,拿回去吃。”老马再次把袋子提起来,塞进他手里,不等他回话就一溜烟跑走了。

      高启强叹了声,低头看着那袋子菜和鱼,只是笑了下。

      小电动车启动,他戴着安全帽,塑料袋就挂在左手手柄上,随着风轻微摇晃。当夜他辗转反侧许久,翻来覆去没能睡着。

      家里空荡荡的,凌晨三点钟,他忽地坐了起来。楼下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深知阿盛和小兰不在,就觉得一切都那般凄冷。

      思前想后一番,若是帮了老马的忙,是否他以后可以有些威望,不再无故受气?若是混出些名堂,他是否可以为弟弟妹妹多赚些钱,保他们的安稳?

      想着想着,高启强愈发觉得疲惫,索性把被子拨到一旁,弯下腰捂着脸,长叹了口气。在良久沉默之后,他才重新直起身子,慢慢躺了回去。

      面冲着天花板,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渐渐可以看清事物的轮廓。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下。

      怎么了呢?

      他想到安欣了,就是忽然想到了。安欣真的很像他的名字——安心,每次见到这个人就觉得心里是踏实的。

      他此时尚不知安欣是京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安长林的侄子。没有身份加持,只有纯粹的欣赏。

      纠结了将近一整夜,高启强最终决定先去市局门口碰碰运气,若是见到了安警官,把事情一说,没准可以帮忙。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曲折,市局门口没有他念的人。恰逢那段时间,安欣出任务去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来了一次无果,高启强没放弃,又找了一夜前去。

      灰色的天空之下,就见这位风尘仆仆的男人拿着袋瓜子,坐在市局旁边的马路牙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街边形形色色的人来往。

      “诶诶!干什么呢?闲人不要在附近转悠。”有保安走了过来,没好气地打发他。

      高启强赶紧笑了下,把瓜子皮拢到一起,揣进了裤兜。他的肩膀略微缩着,一脸醇厚笑容,道:“请问一下,安欣安警官在吗?”

      保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问:“你谁啊?”

      “我……”高启强的笑脸依旧,好像有些自豪,“我和安警官认识,算……咳,算朋友。”中间他顿了下,因为心中忐忑不知道安欣会不会认他做这好友。

      保安乐出了声,揶揄道:“就你啊?”

      “是,我听说安警官前段时间出任务去了,他现在回来了吗?”高启强丝毫不受那保安的影响,脸上的表情不变,态度也一如既往。

      保安闻言愣了愣,叹了口气,道:“他没有回来,你别在门口等了。”说罢转身就走。

      高启强盯着这市局门口看了又看,心中虽说沮丧,有些一筹莫展。但常年的风雨让他练就得宠辱不惊,风急的时候,他更学会了逆势而上。

      “老高老高,怎么说啊?”某天下班,老马急切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不放,八字撇的胡子像要哭了似的。

      高启强含含糊糊,手挠了挠眉毛,眼睛溜了圈,装作镇定地道:“再等几天小龙他们就要出来了吧。”

      “哎呀老高,我等不了啊。而且他们哪里有你这层警察的关系,你看看要是可以的话,帮帮忙好不好。”老马以为是高启强不愿意帮自己,话里话外多少有些奉承的成份。

      高启强自然听的出来,虽说如此,他也依旧能感受到自己潜移默化间,身份微妙的转变。

      老马软磨硬泡了好久,高启强实在没辙,皱着眉朝四周扫视一番,沉声道:“你先别急,我又没说不给你想办法。”

      “谢谢,谢谢高哥!”话落,老马再次往他手里塞进了一袋子东西。

      高启强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旧厂街的灯闪烁,电路不稳,好早之前就该换了。他的话其实就是个说辞而已,主要就算有心,也无能为力。对付那些地痞流氓,他单枪匹马没有靠山,好像只有死路一条。

      那夜,高启强把老马的东西放回了对方的摊子,没收,再次骑着小电动上了路。

      这是他十几年来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回到家中仍是一片死寂,高启强聆听着自己一举一动发出的声响,心里有道不明的愁绪。他没心思做饭,就把剩菜放在微波炉里热了热。

      这期间,他独自走上了小二楼。头发怼着天花板,他从来只能佝偻着身子,始终无法伸展开。他本想把床上的被单卸下来洗,结果胳膊肘一不小心,咚地碰掉了个什么东西。

      高启强愣了下,回头凝神一看,是本书,当中还夹着一张纸,刚刚好摔了出来,上面黑色的是安欣的笔记。

      他心下一惊,赶紧蹲下去把书和纸捡起来,心疼地掸了掸灰,还朝书面吹了几口气。

      ——书单,是那张书单。当天拿到之后他就去了附近的小店买了书,沉甸甸的一袋子扛着回家。

      这么多年都没花过如此大手笔,从来都是省吃俭用,却因为安欣的几句话就掏了腰包。高启强轻轻一笑,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他闲来无事,正好安稳地坐在了床边,将黄皮书翻了个面,《孙子兵法》四个字赫然显现。

      放在床头柜上这么久,今天是第一次真正翻阅。

      “孙子……孙子兵法。”他喃喃道,睫毛颤了颤,手指抚过书页小心地翻开,像揭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楼下的微波炉“叮”的响了一声。

      高启强未动。

      外面的风吱哇乱叫,高启强没动。

      深更半夜了,他像着了魔一样,眼睛看得通红。再抬起头,月光斜照,他一半神情掩藏进了黑暗,像在沉思,又像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困在了心头。

      迟迟不散……迟迟不散,像那夜的云层铺满苍穹,只让月光歪七扭八地洒下来。

      ——

      要是很多年之后,让高启强重新叙述那个晚上,他还可以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那天晚上的夜空是美丽的,月明星稀,市局门口格外空旷,他晃悠了好久,依旧没能等到安欣,最终一狠心,决定孤身前往。

      一路上,风吹着他微卷的发丝,他嘴里嚼着干巴巴的咖啡粉末,苦涩竟让他那样平静。

      和老马约定的小路偏僻,现在处于一种银蓝色的光影里,看得好不瘆人。

      到地方,他下了车子,老马和那受欺负的表亲弟弟立刻迎了上来。高启强的嘴角抽搐一瞬,手在兜里摸了摸,指尖触到了锋利的刀刃。

      高启强不准备和那群人动手,因为他绝对会吃亏。刀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保命用,他想不动一兵一卒就赢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老高,就你一个人啊?”老马显然担忧起来。

      “嗯。”高启强拧眉,声音沉静。

      “那警官呢?”老马朝四周看了又看,却连鬼影都没有。

      “安警官和李警官有些事情,我先去帮你看看。”高启强拍了下老马的肩膀,不等对方多言,就穿着好不容易翻出来的旧西装,踏着悠然的步子,走向了那家音像店。

      他其实心中的恐惧只多不少。

      音像店里有看管的店员,还有一个看样子像个小流氓的小伙子,染着不入流的棕红色头发,在一旁抽烟。

      “买碟?”红毛小子眼皮都不抬一下,十分无力地问。

      高启强笑了笑,先是故作顾客的样子在货架前看了番,然后突然把其中一个CD盒拿了下来,紧接着,他把那盒子往红毛小子跟前随手一丢,冷声道:“把你大哥叫出来。”

      红毛小子把烟头摁灭,面露凶色拍了拍手,吊儿郎当地走到高启强身前,用手怼了怼他的肩膀,满嘴烟气地道:“你他妈谁啊?!”

      高启强笑里藏刀,只是轻轻把那人的手拨到了一边,重复道:“把你大哥叫出来,我只跟他谈。”高启强的神情是那般镇定自若,字句却都带着寒意。

      可谁又能知道,他那只手揣在兜里的手正摸着刀尖,在不可抑制地发抖。那个时候,他心里斗争激烈,他在想,自己是为了正义吧,像安欣一样吗?

      终于,那红毛小子被他的其实唬住几分,狼狈地把自家大哥请了出来。

      音像店的铁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嘭地被关上。站在高启强面前的是横行霸道的一众恶势力,每一个都歪鼻子瞪眼,好像随时都可以动手将他置于死地。

      高启强却始终记得保持镇定,那刀尖的寒冷和刺痒让他清醒。

      带头的老大搬了把椅子过去,显然是看来者气质不凡,没有即刻出手,而是不屑地问红毛小弟:“就他?”

      “是的老大!就儿他!”红毛小子往地上啐了口痰,“他说要找你谈事儿!”

      “谈?”老大回头,人多势众,毫不畏惧,非常讥讽地笑了声。

      高启强不言语,一直用同一种冰冷的眼神看着那群人。

      “你哪儿的啊?找我干什么?”老大往前凑了下,试图用这个动作吓退高启强。

      可高启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他冷笑一声,手中的烟已经冒完了白气:“找你,自然是有事。”

      话落,他慢条斯理地用食指掸掸烟灰,抬眸,冷冷地道:“听说你最近打了个对家的店,连同店主一起打了?”

      “是,也是开音像店的。”老大毫无悔意,仿佛还引以为傲。

      “你打的那人,是我亲戚。”高启强微微抬眉,停顿一番,细细观察着老大的反应,在对方正要开口的瞬间抢先道,“你知道市公安局吗?”

      “你他妈扯东扯西!老大,咱——”红毛小子按耐不住,却被老大一个抬手喝了回去。

      “公安局?”老大眯起眼睛。

      高启强轻笑一声,手指尖已经将那刀焐热了。“不错。我就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线人。”他说到这里,将那燃尽的烟头朝桌子上一扔。

      “切,你?”那老大言语间不相信,可是高启强能感受到,自己这番话已经起了作用。

      “不信啊?”高启强翘起嘴角,那笑容浑然天成,果真觉得可乐似的,“不信的话你去打听打听。旧厂街有对唐氏兄弟,你知道吧。”

      “知道,”老大两道粗眉越皱越紧,“被抓了。”

      “嗯。”高启强的头微微一歪,也不挑明后面的话。沉寂之中,他抬起眼睫,装作嫌弃地瞥了瞥跟在后面,拿着铁棒子的小弟们。重重目光下,他只能感到心脏仍在狂跳,一下下重锤于胸口,可面上又看不出丝毫破绽。

      对面的老大明白过味来,沉声道:“你干的?”

      高启强不急着答,等了几秒才启唇:“是啊,他们不守规矩,也是欺负了我一朋友。”他的语调总是客气又带笑,目光却森冷,结合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那老大于是更不敢轻举妄动,回身叫了个小弟询问一番。

      “是老大,是有这么回事,听说当天晚上就被警察带走了,现在还没出来。”小弟低声答。

      闻言,高启强暗自松了口气,事情十有八九可以蒙混过关了。他等到那老大回过头时,再开口,这次是有些真正的底气:“所以,要不要我现在也叫市局的人过来一下?一个电话的事,也不麻烦。”

      当然,那老大立刻认怂了。

      高启强只觉某种深刻的悲哀,道不清具体是什么。他看着老马和那表亲被叫进了店内,刚才还一副丑恶嘴脸的老大换了副皮囊似的,笑得开怀无比,连连跟他们道歉……

      归家时,晚风很凉,暮色浓重。

      高启强不光被老马拉着谢了千次,还摆平了一个混混老大,让那老大尊敬三分。

      按理说,这本该是凯旋而归的一个夜晚,高启强坐在电动车上,却感觉有东西在随着朦胧月色慢慢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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