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予你[响欣]》请君南下

4、命运

　　休息的时日不多，总是忙里偷闲。好在，那时京海的天还是蓝的，纯净的湛蓝，云不多，太阳便肆无忌惮地挥洒光芒。

　　“咦，前面是不是快到旧厂街了？”开车的安欣往前探头，油然记起那天送高启强过来的景象。

　　李响坐在副驾上，正闭目养神，闻言忽地睁开了眼睛，朝前面一看，奇道：“你怎么知道？”

　　安欣回头看了响一下，不以为然：“不是跟你讲了吗，那天在看守所前面见到的高启强。”

　　“嚯，你俩还真有缘啊。”李响笑起来。

　　“走，去看看吗？”安欣今天颇有闲心雅致，将车缓缓减速，停在了菜市场附近的街边。

　　一开始李响不愿意下车，安欣就直接过去把车门打开。一阵清风吹进车内，安欣拍了拍响的肩膀：“走吧，没事多动动。”

　　“唉……平时走动得就够多了。”李响叹了口气，嘴上埋怨，但最终还是依了安欣的意思。

　　安欣就看响瞥了自己一眼，忙笑道：“走吧。”

　　这会儿在菜市场的人不多不少，一进去安欣就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不算好闻，还掺杂着腥气。

　　总之在这遮天蔽日的昏暗空间里，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他初来乍到，抬眸远望，这菜市口可谓人群纷杂，不光买菜的人形形色色，摊主也穿得花里胡哨。有卖菜的、卖肉的，还有……再往前走了一两步，就在入口左手边的位置，正是个插满了设备的鱼摊。

　　缸里的水浑浊，鱼偶尔动动庞大的身躯。

　　“鞋！”他忽然听见李响在身后喊了句，低头发现自己脚底粘了片白菜叶子，赶紧弯身把菜揭了下来。

　　安欣正愁没有地方丢，就感觉身侧有人跑了过来，耳边一声惊喜的：“安警官？哦呦，李警官也在。”

　　正是高——高启强？

　　安欣在看见男子的时候愣了下，嘴角不由得动了动。李响不明，刚要过来与他讲话，结果看见高启强的时候也僵在了原地。

　　“你这是——”李响上下打量着高启强。

　　确实，站在他们眼前的是那个卖鱼的摊主，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条子衫。那衬衫的颜色很暗，像洗了太多次而掉色了，总之灰土土的。

　　高启强正把从前往后套的外衣脱下来，重新穿好。

　　安欣难辨他方才是否在午休，就看男子的右眼微肿，脸上有不明显的伤，好像比上次见面又疲惫了些许。

　　“又打架了？”李响上前问。

　　高启强一开始没答，就感觉菜市场里有许多摊主的目光都在往自己这边聚集。可能当中有人认出了李响吧，才使得一众人议论纷纷。

　　那一刻，高启强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让他不知所措。

　　“还是唐家兄弟干的？”李响又问。

　　“唐家……兄弟？”安欣上前确认，“就是上次你说的邻居？”说罢，他转头去看高启强。

　　“也是这市场的管理员。”李响不轻不重地添了句。

　　安欣觉得讽刺似的哼了声。“市场管理员，然后恃强凌弱，是吧。”话落，他在菜市场里扫视一圈，“他们现在在吗？老高，他们为什么又打你？”

　　高启强把袖子扯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受宠若惊之余道：“就，上次安警官您送我过来嘛。”

　　“对，我知道。”安欣答。

　　“在看守所见到老高那次？”李响问。

　　“嗯。”安欣点头，接着看高启强，“老高你继续说。”

　　“那次我回来就想拿点东西走，他们就说是那个……市场管理期，不让我拿。”高启强的声音非常吸引人，说话的时候眼神飘飘忽忽，嘴边还有委婉的笑容。

　　安欣的眉心皱了皱，道：“他们的名字？”

　　“唐小龙唐小虎，就是上次李警官也知道。”高启强微卷的发丝被汗水黏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凌乱。

　　“他们和几个应该是在这边一起混的吧。”李响开口，然后又问高启强，“严重吗？”

　　“嗯？”高启强没听清。

　　“我问，你伤得重吗？”李响重复道。

　　“还好，还好。”

　　听高启强说话的同时，安欣的眼中流露出同情和对唐氏兄弟的不满，用胳膊肘碰了下李响。

　　响立刻就明白了安欣的心理，冲他安抚地眨了下眼。

　　“警官您们今天过来是——”高启强看看他俩，规规矩矩地问。

　　“哦，我们开车刚好路过，安警官惦念你，说过来看看。”李响笑了，接着挑了下下巴，“你这眼睛回去再抹点药，肿得跟蚊子咬了似的，差点都没认出来。”

　　“好、好好。”高启强频频点头，然后拱手，右手握住左手感激地道，“谢谢安警官李警官，我没什么事，之后可能就不干这一行了，没事。”他不断强调。

　　“不干这一行准备干嘛？”安欣紧跟着问。

　　“现在还没想好，但总会有出路嘛。”高启强仿佛十分乐观。

　　可安欣依旧放心不下，继续追问：“那你弟弟妹妹呢，你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的话……”后面的句子没有说下去。

　　三个人都沉默了。

　　“我还有积蓄。”还是高启强率先说话，笑的时候眼睛像月牙。

　　“行吧。”安欣轻叹一声，“以后跟那些人保持点距离，他们要是再得寸进尺，你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安欣也没有底气。换了是他和李响知晓内情或许还好，若只是平常的一个派出所的警察，时常接到类似的电话，多半不会尽心尽力一起一起地调查。

　　这就是让人无奈的世道，怪不得任何人。

　　“不会不会，谢谢安警官，不麻烦了。”高启强的声音微微发颤。

　　“有什么麻烦的。”安欣轻笑了下，左右犹豫，然后望着这市井气十足的菜市场，看炒菜的人锅底往上窜的火苗，忽然感慨道，“你平时也不都是做生意吧，平常休息的时候可以多学习学习。也好你将来要是不干鱼档了，做其他生意也不错。”

　　“是、是。”高启强的笑容渐渐收拢，声调也沉了下去，“文化水平低是……不过我听安警官的，以后有机会多读书。”

　　“行。”安欣看了下表，时间不早了，旁边的李响也示意他差不多了，“下次我再来的时候给你带个书单吧。”

　　高启强闻言连忙要摆手，安欣就打断道：“这么定了，你快看店吧，我们不耽误你做生意了。”

　　临走前，李响也朝高启强招了下手。

　　“安警官李警官走好啊！”高启强在后面喊。

　　走出菜市口，阳光才又一次洒了下来，安欣不禁唏嘘，默默回头。

　　从这个方向看，高启强的摊位就在最里面，望也望不到。

　　“可以了吧，这下踏实没？”李响用手包拍了下他的后背。

　　他毫不犹豫地摇头，神情凝重，好像心里柔软处被戳中。“高启强怎么说也是咱们这个岁数了，你别瞎操心。”响又在耳边宽慰几句。

　　“唉，不是操心。”安欣回眸，两手揣在衣服兜里，“就是感慨。”

　　“走吧，想午休也没睡成，回去干活吧。”李响笑了下。

　　“抱歉啊，响。”安欣跟了过去。

　　李响瞥他一眼，嘴角微扬：“行了吧你。”

　　安欣也展颜。

　　——

　　大概是三天之后，安欣的心里始终七上八下，辗转间又一次去了旧厂街。他没好意思再拉着李响，队里的工作本就堆积成山，疲惫似乎成了常态。

　　那是晚上下班后的事情了，远看，菜市场里黄橙色的灯竟有几分刺目。

　　安欣将车子停在以往的位置，风微凉，他把外套拉链拉上，这次从另一个入口进入。买菜的人却意外比白天还多，嘈杂之中他就听见了有人在半笑着提醒：“卫生费啊！”

　　安欣眉头一皱，往前探了探身，就见一片凌乱中，两个手臂上戴着红标的男人在朝一个摊主要钱。

　　卫生费？

　　或许是做警察的机敏，也可能是那两人要钱的口气，再加上进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安欣察觉到某种不寻常。

　　但那只是一种感觉，他便故作无事地在旁静静观察。

　　当天安欣穿得很平常，灰色的外套和暗色裤子混于一众人里，那戴红标的哥俩压根没注意到他，拿完钱继续转悠起来。

　　安欣回头，重新看了看他们。这莫非就是李响口中的唐家兄弟？

　　他没立刻行动，而是假装顾客的样子走到了被收钱的摊主面前。“老板——”话音未落，摊主反而叫唤了起来，大嗓门一吆喝，“呦！您是上次和李警官一起来看老高的警察吧？”

　　这一叫坏了事，刚要离开的红标哥俩猛地回头，几个人就这样撞上了目光。

　　那两人的神情略显僵硬。

　　“你们是……市场管理员？”安欣试探性地问了句。

　　矮一头的是哥哥，比弟弟要镇静一点，几步走了过来，问那摊主：“这位是和李警官一起的警察？”

　　摊主连连点头：“那天他们来看老高了，就是他和李警官。”

　　闻言，唐小龙的表情彻底开始不自然，但仍极力掩饰着。

　　一旁的弟弟唐小虎想开口说话，可连音都没出，就有人把高启强给叫了过来。

　　电路不稳的灯下，高启强的手湿乎乎的，身上戴了条黑色的围裙也水光闪闪。“安警官？”老高见到安欣瞬间笑逐颜开，又惊又喜，“你…怎么又过来了啊。”

　　重点在于这个“又”字，说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在某些人心里印上一道痕迹。

　　安欣也笑了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条，对高启强神秘地道：“不是上次答应你的吗。”

　　高启强眨了眨眼，好像不记得了。

　　“书单。”安欣提醒。

　　“哦哦哦。”高启强诚惶诚恐的样子，“你还记得啊，我以为您就是随便说说的。”

　　“怎么会。”安欣将纸条递了过去，然后回身看唐家兄弟，眼神别有深意。

　　“诶诶，安警官好，我是唐小龙，这是我弟弟唐小虎。”唐小龙缓过神，仓促地介绍。

　　“哦哦是，我听说过你们。”安欣看了下高启强脸上的伤，意思不言而喻。

　　唐小龙尴尬地咧嘴，可能是措手不及，惊慌下为了掩饰却弄巧成拙，自曝道：“老高前几天摔的，和我们发生点小矛盾。”

　　说话时，安欣注意到唐小龙看高启强的眼神里有隐隐寒光。

　　高启强抬头，一开始表情不带笑，几秒后才弯唇：“是……是。”

　　安欣自然明白其中端倪，也不追问，嘴角讽刺地扬了下，又道：“我看刚刚你们哥俩在朝那摊主要钱啊，是怎么个事情？”他的语调轻松，听上去就像随便问问。

　　“哦……”唐小龙愣了下，唐小虎在后面苦着脸，手扯了扯大哥的袖子，“场租费，对对，他的场租费没交完，我们收一下。”

　　“哦，是场租费是吧。”安欣恍然大悟地笑道，两只手始终揣在衣服兜里，“我真是上年纪了，听力不好，听成是什么……卫生、卫生费了哈哈。”

　　“不是不是，场租费嘛，对吧。”唐小龙继续道，眼中又闪烁出那种凌厉的光。

　　安欣也回头看那摊主，那摊主着急忙慌地道：“对对对对，是我没交全，龙哥才过来收的。”

　　“紧张什么，我又不是逼问。”安欣依旧笑着，但那笑容已经僵硬。

　　他在心里本就对唐家兄弟没有好感，现在来看……

　　“安警官，抽烟吗？”高启强不知何时往返了一次，拿过来一盒烟。

　　“不抽，谢谢你啊老高。”安欣敛容，站在菜市场的中央，他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

　　两个小小的市场管理员，以卫生费的名义“合理”勒索保护费，被害者却一个一个都可以当着警察的面和他们一起篡改事实。

　　到底是对公安系统的不信任？还是被欺凌后的妥协？

　　这或许只是一处悲哀很小的样子，若是发展到后面，被害人统统私下妥协私了……

　　安欣没敢往下想再去，觉得不寒而栗的同时，心底有种怒火在往上窜。

　　事情的结束，他以唐家兄弟勒索收取保护的名义看押，虽说当晚竟是人赃俱获，却没能判,只是关了些时日。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唐家兄弟知道，安欣在市局工作，有个同事还叫他“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