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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留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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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暑意渐消,但方觉晓走过日浓风干的路段时还是偶尔看到了有烟气在一层一层地蒸上去。
今天的聚会是宁夕攒的,本只要回去见见老师们,不想到了傍晚时候,王略要请他们几个吃饭,就这样又成了饭局。
王略虽颇有家资,最近却在忙着考博。她似乎并不为人言所困,一心要有更高的个人水平才好。她硕士毕业已有几年了,这样的决定说来也并不容易,但有时候决定就是决定。
餐厅定在一家名叫同杯的算是高档的淮扬菜馆,学生们平时鲜有机会涉足。王略要的是包间,里头是个大圆桌,布景色调主是舒服的红,周遭设有花草,高低不同,姿容各异,细闻尚有不压食物的清香。
高跃进坐在了王略身侧,方觉晓坐在另一边。她今天再见林雪早已有些尴尬,后者亦觉如此,于是只晚些落座到了离高跃进一个的位置,中间夹着木古诺苏。宁夕挨着方觉晓,向渠又挨上了宁夕。
向渠与他们本不是一班一届,只是自早先节目后他便一直未断地同王略有所联系,于是这次便也自然来了。
安嘉嘉本推诿了这次聚会,只是王略又打了电话过去,说白天不见,眼下来吃个饭,老师请的。于是安嘉嘉便后来了,坐在向渠林雪之间,这样一圈巧也坐满。
王略做主点菜,宁夕出声劝说少点些,向渠笑道王老师不差这些,今天沾了光只管吃。
这之后并无什么响动,只宁夕时不时活跃话题,偶尔林雪捂着纸巾咳嗽两下,及茶水入口之声。直到王略点好了菜,不多时菜便又已上齐,于是众人看着盘子一个个端上来,分别是煮干丝、炖圆鱼、文思豆腐、蟹粉狮子头、霸王别姬,后又来了茶馓,素菜包子和饮料酒水。
“妈呀,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的!”宁夕略一顿愕然后欢喜叫道。
“宁学姐怎么还是跟小孩一样。”向渠打趣。
王略眯起一双眼睛笑道:“小孩一样也没什么不好。”
“哈哈!”宁夕跟着大笑道,“我可比你们明白多啦!”
众人大多喝酒,安嘉嘉和向渠要喝饮料。林雪愈病,也不能喝,但她却执意要喝些,不然心头淤堵,于是王略笑着让她少喝些便也是了。
方觉晓没怎么说话,只是觥筹之间见众人变化多少。细看下来,王略竟是最无更改的,只是多有披散的腰长的卷发今天已斜斜地挽成了个髻子。
菜早先没怎么下,众人似乎都并未放开。后却愈加快了,味道的确好极。这顿饭于他们而言都很重要,是日后回想起亦总不能忘的事。
林雪吃得不多,只吃豆腐和包子多些,又就酒下了几口狮子头。狮子头是清炖的,于她并不难入口。
“小心些,蟹肉发寒的。”木古低声提醒。
林雪颔首,却说这些菜里有姜佐着,不碍大事,于是木古便也由她。
“这菜真妙。”宁夕指着正中的霸王别姬道,“我还是头回吃王八。”
王略问:“这菜的故事都知道么?”
“谁不知道。”方觉晓笑道,“项羽虞姬嘛。”
王略点点头,又道:“这菜本叫龙凤烩。记彭祖的《烹事录》中说,项羽曾为虞姬设龙凤宴,其中大件便是它了。‘疑是天九天’,正是后来人写这宴的。”
“这王八…”宁夕想到什么,旋即改口,“这鳖蛋也是肉做的吧?”
“应是鸡肉糜子做的。”林雪道。
王略称是:“先下一只嫩母鸡,再把那甲鱼焯了,撒了淀粉,鸡肉团成圆子,这三样一并入了砂锅;舀鸡清汤,加绍酒,葱姜食盐,上笼蒸到皮酥肉烂,开锅去掉葱姜,加笋子冬菇,火腿菜心,再略蒸些时候就成了。”
众人多听得呆了,半晌缓不过神,直至宁夕拍手,又接连称妙。
日头渐落,案肴已残。王略道:“这样的时候,该玩些什么。”
“我会划拳。”宁夕嘿嘿一笑。
高跃进道:“你让王老师划拳,把老师都变俗气了。”
“说什么俗不俗的,怎么不是活着。”林雪携了宁夕一句。
王略笑出声来:“不然我无理些——你们一人写首诗来送我,我权当检验当年成果了。”
“要写诗,也要有题才行。”方觉晓搭腔。
于是王略又道:“便写那盘菜吧。”
她手轻轻点了,正是霸王别姬;之后要来纸笔,依序发了。
“我不会写…”安嘉嘉出声。王略忙叫她宽心,只说是玩笑,实不强求,何况人言皆是诗,做老师的自己也写不多好。于是安嘉嘉这才心安,捧着碗又吃了几口饭,一面听着众人。
“老师先给我们打个样!”
宁夕这样说,王略也并未推辞,忖了片刻作道:
“无尽珍馐无尽天,多少河山多少年。
昔日霸王横一死,今朝死也胄甲前。
鸡浓食味诚可爱,虞兮饮剑与尤怜。
龙凤宴饮浪淘去,留得余叹在人间。”
向渠高跃进同时说好,之后他芥蒂的二人便尴尬地噤声。宁夕眼睛亮着,跟着说好,王略笑着摆手,于是宁夕便也要作:
“合盘旦圆如珠玉,上有青甲美身躯。
壳似刀盾真英物,味同缥缈好娱局。
千年一梦今何在?睡倒小寰只须臾。
不若唤得重添酒,莫令南风空别去。”
王略等她念完,只是欢笑。林雪轻轻要了她的纸,读罢笑道:“后二联我好喜欢,活泼灵动,却又倒像是你要去参禅了,那样的有意味!”
宁夕笑到弓下身去:“什么参禅,参什么禅?我可过不了那苦日子,你这人休想把我骗去做尼姑!”
“骗你做什么尼姑?”林雪笑意甚欢,“你这样好,高低也要做个师太!”
宁夕闻言,一面笑一面要来同她打闹:“你这人好假正经,平时念什么众生平等,现在又用师太高她一等的话术来取笑我!”
林雪佯作啐了自己一口,忙说不敢,又合掌高呼佛号,逗得宁夕真边嗔她爱说刁话边上来拉扯了她方才作罢。
木古诺苏一箸正在半空之中,她们闹时,他并不好入口,于是一时就那样举着,小幅度地扭身躲闪,面上却跟着有了些笑意。
王略笑道:“林雪作一首来。”
刚回到座位的宁夕嗓子扯得涩了,推开酒杯吞下一大盏茶水润喉,之后长舒一口气,众人哄然。
林雪那边已作好了,传到王略手里,王略念上面写的一首,是:
“好宴叩了肚腹门,病来索味也觉深。
两鲜乌黄见艺至,一汤清白适酒温。
座下空闻惆怅典,江上不归神狂人。
云天也把英侣眷,揉碎心血又黄昏。”
“林雪是有才情的。”高跃进道,“只是向来多愁善感,作的都是小女儿情态。”
林雪抿嘴喝了一口残酒,没有说话。
“其实她也傲得很。”木古诺苏道。
高跃进借着酒劲一挑眉:“看来她也是个狂野女孩,多愁善感只是表象。”
“不冲突,林雪其实是个入世又出世的孩子。”王略轻轻瞥他一眼,“小高要写诗么?”
“我早都写好了,老师。”高跃进把纸双手递给王略。
宁夕也探头去看,上头是一首:
“故人重逢别有兴,各自皆是世上星。
恩师赐来金贵宴,好友伴我珍重情。
壳下好龟最赏胃,盘上妙鸡使身轻。
也忆霸王别姬事,所幸如今得太平。”
“真是你的风格。”林雪淡淡道。
高跃进闻言似乎很是高兴。
安嘉嘉把自己的纸递给王略,未敢出声。王略见状一愣,随即感叹后笑着接过:“我还没见过嘉嘉写的东西,肯定和作者一样让人喜欢。”
安嘉嘉闻言笑了,面目一红。
王略念道:
“同窗再回顾,不知我归期。
心羡同命鸟,至死方如一。”
“有宴有典,有喻有意,还有自个儿的心思。”王略道,“是有意思的,嘉嘉。”
林雪轻笑道:“我以为五言最是难写,不成想你竟这样有魄力!”
安嘉嘉这样听着,头快要埋进桌子里去,眼底却有和暖。
“你们三位,还有想参与的没有?”王略笑问。
向渠说自己只当长见识,是不会写的;木古诺苏得体地笑,说为人粗梧,不会作诗。王略果真不强求,只玩笑说以后要让他们表演节目来。
把笔撂下,方觉晓也作好了,王略只说这该是个好的收尾,方觉晓则笑称自己不擅辞藻,希望大家不要笑话之类。
王略一面说哪里,一面持纸而读:
“回将旧人望,幸把佳肴尝。
乌衣万日固,鸡骨千年香。
心情一脉脉,生死两茫茫。
常怀江东憾,也恨名霸王。”
“好。”王略评道,“虽是理生,觉晓是有自己东西的。”
众人饭饱酒足,王略去结了帐,方觉晓则不觉去问宁夕关于文颦的事:“她的为人我不喜欢,但我还是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她弟弟不知道闯了什么祸…”宁夕边收拾着东西边低声道,“她爸妈为了擦屁股,不知为什么把她给送去国外了。”
“好像知道了,又好像不知道。”方觉晓咋舌。
“我也不大清楚。”宁夕摇摇头,“文颦是并不愿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