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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生时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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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觉晓拒绝了向渠的告白。
或许是在回避一段崭新的关系发展,或许是她觉得眼下的生活重心尚且不应当偏移,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不够喜欢。
向渠是在自己也考上了大学之后迈出的这一步。虽然失败了,但他还是去了和方觉晓一处的学校,都在江城。但得知这件事情以后,方觉晓竟愈发觉着自己拒绝得没有错,因为这个人实在太不成熟。
已经大二的方觉晓在学校风生水起。她的成绩优异,并且多次获得比赛奖项。和很多人关系都不错,她平日里饭局邀约不断,感觉自己仿佛走上了另一个阶层。只是偶尔她也会在日新月异飞速发展的车水马龙中,怀念一下以前那些朋友们。
但留给怀念的时间不多,因为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很忙,她要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直把胸中气,化作斩恶刀。
刀刀除不尽,便以身来抛。”
方觉晓的文学素养同她的理科思维比起来并不多好,只是这样听起来略有中二的几句诗却也被她编在了本子上,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她听说文颦去了国外。这位当事人似乎并不愿意如此,但方觉晓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这件事情也只是听宁夕在电话中顺口提起罢了。
方觉晓其实很羡慕宁夕,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快活模样,每个人也都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虽说家里有个弟弟,但这么些年看下来,她的父母似乎也确实没有对两个孩子做出什么偏颇的样子。
宁夕留在了省内读书,但并非本市。她说自己想留在省内,但石门是省会,同等的院校要的分数偏高,于是便去了本省的外市学师范。
林雪,木古诺苏和高跃进都留在了石门本地,林雪修的是汉语言文学,木古诺苏同她报在一处,但是学的是考古。高跃进则在师大学了汉语国际教育,经常有和外国留学生打交道的机会。
唯一没有上大学的是安嘉嘉。宁夕说,她父母已经在给她筹划相亲了。不过有件好事,是郎歪嘴多年的奔波听说终于有了些结果。
高跃进的生活并不快乐。虽然他的社交圈子愈加开放,寻欢作乐的场合也时而有之,但向渠和自己分道扬镳这件事仍旧是他心里的结。
他暗示过向渠。但向渠在对方觉晓表白失败之后便一改平日里的温良做派,让他不要再纠缠自己,两个人就此割席,天南海北,此生不见。
高跃进是学生会主席的得力干将,甚至可以说他已经预订了下一届主席的位置。很多人对这个名号嗤之以鼻,似乎不屑一顾,但高跃进明确知道,这是对自己有极大帮助的。但他的目的倒不是说可以提升什么,而是自己可以从这样的生活里收获幸福感。拓宽交际圈边界,并且享受众人的瞩目,成为某种意义上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这就是他的快乐源泉之一。
很庸俗,但是很管用。起码对于高跃进自己而言,这可谓是妙药灵丹。
到了升大三的暑假,高跃进参与了一个活动——准确而言他是被学生会主席选中的,因为名额极其有限。
活动的内容是去采访一位名叫平和的聋哑人。平和的年纪比他们要大一轮还多,是实打实的长辈。虽说有生理缺陷,但他似乎并未自我放弃。他涉足过许多行业,尤其是在绘画领域,他的几幅作品在一定的圈子里受到了不小的好评。
门打开的时候,高跃进见到的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戴着眼镜。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像是沾了泥土的风草。
这就是平和——高跃进这样想。他低头看见对方开门的手满是伤痕与老茧,于是下意识说了声叔叔好,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转头却瞧见旁边会手语的同学已经打出了翻译。
平和是很友善的,他似乎平和得人如其名。有些简陋的小屋里正摆着半幅刺绣,上头还插着未完的针线。一个学生看了眼桌上的水杯,平和便去给众人倒了水。大家连忙感谢,拿相机的学生正渴着喝了一口,又由衷赞道温度刚好。
高跃进问:“叔叔还会刺绣啊?”
翻译过后,平和打手语答道:“喜欢画画,也喜欢刺绣。刺绣可以卖钱。”
“叔叔是自己住吗?”高跃进又问。
平和点点头,又答:“爸爸妈妈不喜欢我。聋哑,无聊。”
吃饭的时候,平和自己做了蒸南瓜和皮蛋瘦肉菜粥。他坦言经济状况并不好,希望大家别介意。学生们则并无不满,因为平和把这两样东西做得很好吃,份量也够,一时倒是可以饱腹。
衣服上落了个线头,高跃进本没注意到,但平和默默地帮着摘了,于是他笑着谢过。
“妈妈说我生下来正常,一岁多吃错药,发烧,听不见了。我当过特殊学校的美术老师和体育老师,做过绣工。但给的钱不多,平时基本都是吃泡面或者馒头。”平和的面色如常,负责翻译和记录的同学倒是有了些悲怜的样子来。
“不要可怜我,我可以活着。”平和继续讲,“大家以后有事可以找我。我孤单,没什么朋友,也没谈过女朋友…这都不是我该想的事。”
高跃进觉得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的老套想法。只是加上平和本人的特性,譬如平和,譬如聋哑,又譬如由于聋哑导致的言语的不连贯的生硬感,让这一切都显得有些难言的微妙。
走的时候,他同平和互换了联系方式。这之后他常与平和发短信,只是比起先前翻译同学口中的措辞,平和在发短信时候字句的逻辑性会更加缺失,这也是现下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对平和燃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或许是从那处小线头开始,又或许是那之后的某一次聊天。高跃进想,一个那么平凡,甚至可以说是不幸的家伙,怎么还会待人这样好,怎么还会生活得这样用力。
比起敬佩,他更多的是羡慕乃至嫉妒。总而言之,高跃进不高兴。他想要证明,这样的人是虚假的,亦或是应当被撕碎的。他想要平和或真诚或被迫真诚地向自己袒露“心声”,说的确,用力是假的,好也是假的,我输了,请你来破坏我。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某个沉闷的夜里,在平和回复了高跃进一条“需要帮忙,找我,钱也可以,尽力凑”之后,后者在黑暗的卧室里自渎。余韵之中,高跃进接到了宁夕打来的电话,说开学之前大家聚一聚。
一时失语,高跃进想起了向渠。但他还是答应了,不知道是为了侥幸还是彻底杀死什么,当然也可能只是怀旧。中学毕业以后,海角天涯,大部分人都还再没见过。
聚一聚,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