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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渐暖(上) ...

  •   基层医疗体系和社区分级诊疗制度建设得再好,也很难缓解三甲医院的医疗挤兑问题。

      梁杲坐在人民医院的走廊里已经等了整整三个小时,依然没有听到护士喊她进入手术室,不禁怀疑起自己近期读到的一篇经典文献的结论来。

      隐隐感觉到有东西踢了自己两下,她用手心覆住自己的小腹,轻声问道:“宝宝,害怕吗?”

      小家伙像是听到了,又动了一下以示回答。

      “不怕,爸爸在下面等你呢。”梁杲温柔地抚了抚肚子,自言自语道,“爸爸的手很大很稳,一定会牢牢地把你接住,让你做那个世界里最快乐的小朋友。”

      因为妈妈曾经是这个世界里最快乐的小女孩儿。她心里默默道。

      眼眶有点发酸,梁杲说完便慢慢把眼睛闭了起来,长长地吸了几口气。

      之前总听说孕期嗜睡,但她最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只剩下无边无尽的头晕,晕得她总想趴在马桶上吐,不知道是被肚子里这个小朋友折磨的,还是因为那个大朋友。

      “宝宝会舍不得妈妈吗?”梁杲又问道。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小家伙再动,于是她又摸了摸肚子,哀求道,“和妈妈说说话好不好?不要像你爸爸一样,走得那么绝情,一句话都没留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不自觉发颤,嘴里也全是眼泪的苦味儿。

      “哎,你们章顺可真热。”

      耳边传来个声音,听上去很是熟悉,梁杲来不及敛起情绪,转过头向声源处看,不禁有点异样。

      她已经快两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每次久别重逢之后,他的形象总能刷新一点点她的认知。上次有点像那种油头粉面的政客,虽然是私服,但一看料子就知道价值不菲。这次却更像个不修边幅的乡镇企业家,衬衫皱皱巴巴的,连领带都是松松垮垮的。

      他走到她身边,微微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察觉到了她脸上的眼泪,他恰到好处地从兜里掏了包纸巾出来递给她,然后长长地呼了口气,坐在了同一条长凳上,和她隔了一个位置。

      “你爸可真能讲,害大家集体晚下班半小时。”他随口说道,像是故意讲了个笑话调节气氛一样。

      他过去就爱干这事,所以梁杲擦了擦眼泪后也配合地笑了一声,只是语气却没他那么轻松:“他一肚子废话在外面讲干净正好。”

      身边人发出了很长的一段笑声,然后又转过头来问道:“既然知道都是废话,怎么梁小姐今天还这么听话了?”

      一句话就戳到了她心窝上,梁杲心里难受,故作强势道:“女性有独立的生育自主权,生与不生都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看出她今天不太好惹,他求饶一样地举起了双手:“你和我妈一定聊得来,她最爱听人说这个。”

      梁杲这才意识到这话说得有点无差别攻击,尴尬地攥了一会儿拳,她发现手上还抓着他的纸巾,于是就借还东西的契机说了声:“谢谢。”故作柔和的语调却更显生硬。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换了个调子感叹道:“但落实独立生育自主权还任重而道远啊。要不然怎么梁小姐等这么半天还做不了手术?”

      梁杲憋了口气,哼了一声。她从前就讨厌他这一针见血的样子,好像永远都吵不赢他一样。

      “这家医院不愿意担责我可以换到别家去做。”她边说着边扶着腰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哎,梁小姐别激动啊。”他也随之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直接就把她拦住了,“陆兴良团队都接不了的手术,放眼整个Y省,乃至全国,都不会有人敢做了。”

      大概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故意说得慢悠悠的,见她沉默,他又挑了下眉毛:“就一个家属签字的事,我不是来帮你了吗?”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的,仿佛递她一张纸巾那样简单。梁杲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忍不住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戚烨霖你……”

      她想问问他又要开什么玩笑,但却好像给了他一点提示。他醍醐灌顶一样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梁小姐说得对,我们还少了个程序,那要不要现在去办一下?”

      他说着便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浪琴的情侣腕表,恰好和她手上的配成了一对儿。梁杲的注意力全被这东西吸引了过去,甚至都忘了去反应他的下一句话。

      “他们大概还有半小时下班,不过我可以托个朋友问问,看能不能为我们加个班。”

      被他那双很勾人的眼睛盯了一会儿,梁杲才再次回过神来。隐约读懂这人在暗示些什么,她附和似的笑了几声:“哈哈哈,戚烨霖你不要开玩笑了,怕我紧张帮我放松心情吗?”

      “没开玩笑,我是很认真地决定来帮梁小姐的忙的。”

      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得过于随意了,轻咳了两声后,换了个正经的声音。

      “要做引产手术,你需要一位家属帮你签字。拖着不做,你之后可能也需要给孩子找个爸爸。无论你怎么选,我都认为这个前置程序很有必要。不过,梁小姐当然也可以找别人帮忙,只是留给你的时间恐怕不太多。”

      一大段话语速飞快,他说到最后还故意用眼神暗示了一下她已经隆起的小腹,压迫感十足。

      梁杲跟着他的逻辑走了一会儿才意识自己落入陷阱,不禁又讽刺地打量了他一遍,然后毫不留情地说道:“戚烨霖,我爸最爱讲大话。你千万别被他诳来,用自己的婚姻来换什么仕途。”

      说真的,她很后悔和他重逢,每见他一次就后悔一次。因为如果没有再见的话,他就永远都是她记忆里那个骄傲又正直的少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学来一副巴结奉承的风气,和她父亲一模一样。甚至,他比父亲还做得更好一些。

      因为即使听人这样问,他却依然没有一点儿难堪的样子,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梁小姐想多了。这次是我听了内幕消息之后自愿来的。”他轻松道,“我有个朋友,磨磨唧唧了好几年现在终于要结婚了,在定伴郎。但我和他未婚妻合不来,又不想让朋友难做,所以很需要个红本本当挡箭牌。”

      梁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她从前就烦他那些不合时宜的小笑话,总要在她火烧眉毛的时候来上两句风凉话,显得他多成熟稳重似的。

      他大概从她这咬牙切齿的样子中读出了一点不满,稍微收了收那故作轻佻的眉眼,努力板了板脸,终于认真回应了她刚刚的问题。

      “梁小姐研究社会学,应该清楚,婚姻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只是个公示程序。刚好,我们现在都需要这样一个程序,各取所需。”

      “至于你爸,他暂时帮不到我什么。但倘若我帮了你这个忙,日后就有赖梁秘照顾了。”

      认真且冰冷。梁杲在心里笑了一声。

      她很讨厌他们这些官话一套一套的人,听了都让人作呕。于是她强忍恶心,恶狠狠道:“戚烨霖,别想着什么日后。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天生克夫。”

      “哈哈哈哈,是吗?”这下他的脸又板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的。笑了一会儿他重新看向她,半真半假道,“那或许我找梁小姐真是找对人了。”

      哦对了,她差点儿给忘了,这人是个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连圣诞节活动都不会参加的那种。

      梁杲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暂时没想出什么其他能继续和他辩上几轮,站了半天腰也有点酸,她疲惫地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戚烨霖你别闹了,我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重新开始的……”

      话说了一半便被他打断。

      “是决定重新开始,还是决定之后再也不开始?”他问。

      被他戳中了心思,梁杲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心虚,没再说出话来,于是他便继续讲了下去。

      “宝宝现在6个月大,你才受了刺激差点流产。如果现在强行引产,很可能会严重出血,危及生命。医生万不得已会摘除你的子宫,导致你之后再也没办法生育。”

      他边重复着医生之前说过的话,边同样坐回了原位,收了他那些小笑话,表情也变得严肃。

      “梁杲,你根本没告诉过叔叔阿姨这些,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是吗?”他说得很讽刺,鹰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看,轻而易举地就把她的秘密全部剖开,“要么和他前后脚死,要么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正合你意。”

      不知道他怎么就能这么清楚,梁杲气得浑身发抖。

      “戚烨霖你是医生吗!”她愤愤地抬起头把他打断了,盈着眼泪看他。

      像是意识到刚刚太凶了,他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再次微笑着递了张纸巾给她,然后很无辜地摊了下手。

      “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位朋友,就是这位医生的儿子。”他用眼睛瞟了一眼诊疗室的方向,回收了他刚刚的玩笑话,证明他没在逗她玩似的,“其实梁小姐应该和他也见过一面的。看来还是我魅力大些,至少被记住了名字。”

      不懂他有什么好骄傲的,她会记得他的名字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毕竟他们之前做了快6年的同班同学。梁杲有些困惑地歪了下头,但还没来得及质疑什么,却见他蛊惑地眨了眨眼睛。

      “我有个办法,能给叔叔阿姨一份更大的惊喜。你跟我去民政局走流程,4个月之后把孩子生下来,咱俩明年春节一起抱着孩子回家,近距离观赏梁秘火山喷发。好不好玩?”

      他说得很顽皮,像又讲了个笑话给她听一样。但是眼神却很真挚,就好像他是真的喜欢她了很久但却不敢说,于是苦苦等来了这样的一个机会,故作轻松地把话说了出来。

      哈,开什么玩笑?梁杲在心里自嘲,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想这些。

      先不说什么流程问题,就是执迷不悟地把孩子生下来这事,估计就能让父亲暴跳如雷。

      自从她爱上了一个父亲不满意的人,他们父女俩一见面就要吵架,甚至母亲后来也不站在她这边了。于是男方家长就总觉得他们家在摆官架子,从来没有认可过她这个儿媳,这态度又让梁大秘书长颇为不满。双方家长一拖再拖,即使她怀孕也没能够让任何一方妥协,甚至反而还把矛盾升级了。

      谈判终结于孩子爸爸的死亡,所有人都解脱了。而这个孩子更是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想要。所以,梁杲执迷不悟了一个月就想通了。

      她没必要让小家伙出生在这样一个冰冷的世界里。给不了充满爱的环境就算了,就凭她一个人,也没办法给予孩子多么优渥的生活。即使要固执,也总不能让宝宝活得还不如她。

      但是等一下,他刚刚说……生下来?

      梁杲微微张大了眼睛,想出个中原因后又冷冰冰地提醒道:“戚烨霖,你的内幕消息大概少一条。即使我真的能把这孩子生下来,之后也很难再怀孕。”

      这事他之前的确没听过,所以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梁杲感觉自己应该松一口气,然后在递个台阶体面地把这篇儿翻过,却看见他绽开了个笑容,先她一步递上了个台阶,用他很擅长的方式。

      “我要是介意这个,我妈明天就会飞过来揍我。”

      梁杲有些意外,觉得他大概率是撒谎了。

      证是第二天一大早领的。2X19年9月1日,他们还拿到了第一张。

      天长地久、一心一意,随便怎么解读都是好的。

      他们从政的总要讲个吉利数,梁杲见怪不怪,但给他们拍照的工作人员还是恭喜恭喜地说个不停,殊不知他们扯完这张证就要分道扬镳。

      他说他要赶回镇子上开会,所以把她送到Y大之后就掉了个头直奔高速。

      上次见面他还是团委书记,梁杲才知道他现在做镇长了,27岁本科学历,已经升到了副处级,连车开得都是路虎揽胜,低调奢华那一种。怪不得之前父亲向她介绍他的时候说是“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呢。红三代的日子过得就是顺风顺水。

      梁杲心里感叹,决定把手头这个关于农村医保的项目做完就去研究一下阶层跃升的问题。然后当天下午,她就接到了在这一领域发过经典文献的作者的电话。

      “杲杲你好,我是烨霖的妈妈,我和他爸爸现在在你们学校东门,你方便的时候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梁杲心里发颤,她还记得上次见他妈妈还是很多年前的家长会。戚阿姨身着一套很时尚的淡紫色羊绒大衣,半蹲下身很亲切地请她帮忙指一下戚烨霖的位置。但梁杲当时的注意力全被她脖子上的那条圆润的珍珠项链吸引了。灯光下,暗紫色的珍珠又透着一点孔雀绿,很别致。

      而今天,戚阿姨也带着一条珍珠项链,在她步入咖啡厅的那一瞬间就亲切地朝她招了招手,后来甚至直接小跑到了她面前,扶她坐下。

      “抱歉,阿姨之前不知道你怀了孩子,还给你点了冰咖啡。”

      戚阿姨客气道。只是从她的面部表情分析,梁杲只看出了一点隐而不发的愤怒。果然,戚阿姨很快就骂道:“戚烨霖真是不学好,越来越不是个东西了。”

      梁杲对这话有几分赞同,不知道戚烨霖是怎么和他母亲交待的,但她总觉得阿姨是理解错了。正要开口解释,戚阿姨却误解了她的表情,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杲杲你不用怕,阿姨只是骂他胡作非为,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

      面对她,戚阿姨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拉着她的手,换了个拉家常的语气:“阿姨一见你就很亲切,可能这就是缘分吧。听烨霖说,你就是Y省人,在他读MPA的那个学校做博后,你俩就是这么认识的,他还去过你家了,你父母对他也一直很照顾的,是不是?”

      论编瞎话,没人能比得过戚烨霖。梁杲在心里对这话再次表示了一波赞同。面对着这真话假话对半儿开的问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果然就见阿姨眉开眼笑,很高兴的样子。

      只是高兴过后,戚阿姨又露出了个抱歉的表情,请求她的原谅:“那是叔叔阿姨的失职,一直离得太远,就没抽出空来看你。杲杲你千万不要以为叔叔阿姨不在意你啊。”

      对方说的客气,梁杲连忙摇了摇头,回敬道:“其实是我一直没有去拜访过叔叔阿姨,希望您不要介意。”说完才觉得自己好像过于入戏了。

      戚阿姨大概听到了她的心声,又骂道:“哎,千万别这么说啊,要怪就怪戚烨霖。他在这边天高皇帝远的,负责任也不负到底,现在见都不敢见我了。”

      说着,戚阿姨又雷厉风行地安排起来了,“这样,杲杲你约一下你的爸爸妈妈,我们想去陪个罪。礼金什么的,我们不太懂这边的行情,你们说个数,我们会尊重这边的习俗。”

      “对了,还有房子。你俩都住单位宿舍这不叫家。这两天我和你叔叔帮着把房子定好。你身上累就不要跟我们转,有什么要求都告诉阿姨。你喜欢花园还是露台呀?我路上看湖边新开了一个盘,环境很好,就是离你学校有点儿远。对了,杲杲你有没有驾照呀?那正好,让你叔叔挑部车。这个他最懂了,漂亮一点儿的,安全系数也要好一点儿。”

      对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兴冲冲地就提出了一大堆很生活化的要素出来。梁杲听了不禁有点呆滞,感觉他们戚家人说话都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就跟着那些描述去畅想美好未来了。

      脸颊有点发烫,直到这一刻梁杲忽然意识到,她是结婚了。

      其实今天早上和戚烨霖领完证之后,她就稀松平常地又回到了工位上,做着和之前类似的事情。毕竟他说他工作的地方远,所以平时不会来这边打扰她,让她就保持之前的生活节奏。

      可是梁杲现在发现,她上当受骗了。

      这不止是什么各取所需的公示程序,而是他们今后都要在一起,面对房子买在哪里、离谁的单位更近一些,今天的晚餐要吃什么,周末要带孩子去哪里玩……

      等等等等,很琐碎的问题。

      这些问题,她曾经只想和一个人谈。只是那个人现在再也没办法睁开眼睛,听她说这些话了。

      失态前一秒,梁杲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大概戚镇长的会刚刚开完就看到她的求助信息,所以立刻就过来帮她的忙了。

      接起电话的声音大概有些委屈,他打过招呼之后就有点哭笑不得。

      “难不成我妈骂不成我就来骂你了?”

      很讨厌他这个满不在乎的腔调,梁杲骂道:“戚烨霖你个骗子!”

      有些人早上明明说领了证就是个对抗第三人的程序,他绝不会登堂入室,叫她放心的。现在家长们都要买结婚用的房子了!

      “抱歉抱歉,我妈属实是久旱逢甘霖,反应过激了哈哈哈。”他笑了一阵儿,然后说,“没关系,她要买什么你就让她买,给两个儿子攒了一大堆老婆本儿,之前一个都卖不出去可快把她愁坏了。”

      轻松了一会儿,梁杲便把他打断了,直白道:“戚烨霖,孩子的事你妈妈好像误会了。”

      无需提醒,这显然就是他故意设计的。

      “嗨,误会了不是挺好的?”他风轻云淡道,“宝宝越大你会越辛苦,你爸妈那边又肯定不会伸手。你要是觉得她来照顾你压力大的话,我就让她请个阿姨来。”

      莫名有点气,梁杲感觉有些人昨天那“挡箭牌”的理由背后一定还存在着一点内幕,于是就忍无可忍地给他拆穿了。

      “戚烨霖,这个孩子是我和我男朋友的。我不是来让你无痛当爹满足你妈什么抱孙子的愿望的!”

      气冲冲地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重,特别是刚刚阿姨一直很友善地要给她这个给她那个的,她口不择言地指责人家要抱孙子实在不应该。还好她跑出来接电话了,没让人家听到。

      电话那头的人也沉默了一阵儿,像是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不敢再嘻嘻哈哈了。

      “男朋友?所以你们……”

      他先是在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像是被这个暗示着的结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梁杲忽然又气起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他迅速冷静了下来:“好,我明白了,但让我来和我妈解释好吗?”

      这次总算没再讲什么笑话,梁杲舒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一点退了一步:“嗯,我的意思是,如果现在不解释,之后误会更大反而不好解释了。”

      说到这里,她又心虚地望了一眼叔叔阿姨的方向,下定决心道:“结婚的事,我一会儿也会和我爸妈讲一下。正好明天周末,两边家长一起见个面吧。”

      一番改过自新十分令人动容,电话那头的人也老实承认了错误。

      “嗯,梁小姐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只是乖不了两秒他就又要来挑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但梁小姐对我这么认真,我都要怀疑你暗恋我很久了呢。”

      好气,明明之前就是他暗恋她,还以为她看不出来,现在又要来倒打一耙!

      梁杲心里愤愤,甩出去一句:“戚烨霖你别在那儿自作多情的!”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梁大秘书长暴跳如雷的场面并没有如期出现,而且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戚烨霖大概率是猜到没什么乐子好看,最后以防汛值班为由缺席了双方家长的会面。但他来不来也没那么要紧,因为这么和谐的场面梁杲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

      父亲初入政坛就在首都替几位大领导打点外事活动,其中就包括戚总理。所以稍微一叙旧把这层关系捅破之后,场面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而再往后聊,两位母亲还发现自己曾经在同一个教室开过家长会,立刻相见恨晚一样地又忆起了往昔岁月。

      后来,“我女儿不懂事,给你儿子添麻烦了”,“没有没有,是我儿子瞎胡闹”之类的话再没人提起。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不再重要,两边家长只当他们俩缘分天定,才能跨越十多年又能重聚,甚至还这样走到了一起。酒杯相撞的时候,两位母亲都有点眼含热泪。

      其实,梁杲端起酒杯的时候总觉得心情复杂。她得承认,她和戚烨霖是挺有缘的。

      父亲当年被调到Y省的时候正好赶上他生病,她转学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他亲口告别。本来以为这会成为某种遗憾,但没想到十多年后他们便再见面了。

      所以他们领证的那个时间其实挺巧的:9月1日,九九归一。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们还是一起回到了原点。

      他变了很多,但有一点没变:他依然会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而且拐弯抹角地把当时那一点点萌动的心事落实到了纸面上。

      这些事双方家长们并不清楚。如果清楚的话,父母怕更会说她之前在执迷不悟地犯傻了。因为母亲现在就已经在叮嘱她了,叫她收收心,不要沉湎于过去而辜负了眼前人。

      梁杲有点不服,毕竟和肖铎相比,戚烨霖是她更加过去的人,而且他现在也没在她眼前。甚至把双方父母都搞定好了之后,他们就恢复了以往各自的生活节奏,变成了半年见3次面的网友关系。

      工作地点相隔300km远,正值汛期,戚烨霖周末和节假日也要在镇子上值班;后来汛期过了,他又要准备开党代会,紧随其后的就是迎接检查和年终总结,忙得不可开交。每次找她,都是要她替他去签他那MPA课的到,蒙骗老师。

      梁杲也很忙,Y大的博后除了科研教学工作之外还要当辅导员带班,所以她也很少找他,除非是要报党建材料的时候和他伸个手,要他一段官话抄进来;或者是想不出什么很好的小标题,请他灵感乍现一下之外。反正她小时候也经常这样要他的作文来学,现在有些人依然宝刀未老,妙笔生花的。

      那年的最后一天,梁杲在人民医院顺利“卸货”。

      小家伙的啼哭声混合着2X20年的钟声一起传入耳朵。新世纪的第三个十年就此开启。

      梁杲疲惫地合上眼睛,感觉有一双微凉的手擦了擦她额前的汗水,轻轻说了声:“辛苦了。”她心脏一颤,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好像是他对她做过最亲密的动作。

      那国学大师在孩子起名这方面出奇谦虚,总是带了个鼓励似的笑容请她独立思考,后来索性直接摆烂,开玩笑道:“你要是让我起,我就叫他‘王二狗’。”

      混不吝的样子让人真想揍他一顿。

      “我儿子这么帅会叫王二狗吗!”

      梁杲吼了他一句,却见他笑容更盛。笑了一会儿,他又信口胡诌道:“梁小姐不清楚,孩子名儿越土之后的路越顺,村口吴大爷说的。”

      讲不过他,梁杲无奈,只能自己翻了翻字典,然后给了他两个答案让他二选一。结果他不满意一样地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抓来一张纸,写了两个字给她看:

      梁霄。

      梁杲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竟忽然想哭。

      这人的内幕消息也太灵了,为什么连她心里曾经叫嚣着的那个名字都能那么清楚啊。

      “良宵美景,不乐计非长。希望他之后可以做个不拘小节、心胸开阔的人。”他骄傲道,“而且,宝宝是子时出生的,还和你的名字压上韵了,多顺口。”

      于是梁杲最终还是哭了。

      梁霄,梁肖,他们明明也是天生一对,可最终被搞到天人两隔了。

      “戚烨霖你在试探我吗?”

      梁杲把头扭到了另一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泪流满面,但是声音却早已出卖了她。于是,他得到了答案,站起身走到床边,伸手帮她擦了擦眼泪。

      现在他的手指总是那么冷,梁杲明明记得小时候他的掌心还是热的,而且会叫她“糕糕”,说些很可爱的话出来逗她玩。但大概是官场总会让人变得凉薄,所以他现在连说出来的话都是冰冰凉凉的。

      “梁小姐误会了。你之前说过,这是你和你男朋友的孩子,正好一人一半。”

      梁杲按住了他的手,用自己脸上的温度去暖他,又嘟嘟囔囔地控诉道:“戚烨霖,我明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打算重新开始的……”

      是打算把他忘掉,打算和你重新开始啊,你到底明不明白啊!她心里叫嚣。

      泪水肆意地从他的指尖流过,他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读懂了她的心里话,也或许只是切身感受到了她的难过,所以手指在她的脸上摩挲了一阵,之后又抽出手来抱了抱她。

      梁杲感受到他的体温,于是脑袋便自发地往暖和的地方扎去,环过他的腰枕着他的肚子贴他更近。

      他像是愣了一下,然后也环过她的头,语气也更温柔了。

      “好了好了,重新开始也并不意味着要磨灭别人的存在呀。”他抚了抚她的后脑勺,讲了一会儿道理,然后又搬出了一点点自己的小巧思,“而且,这不是雨字头的霄吗?我也是在的呀。”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无奈又得意的,像是马上又要把那她暗恋他许久的话拿出来讲一讲开她个玩笑似的。

      文字游戏她从小就做不过他,梁杲有些无地自容,她就知道这人今天在试探她,还是连环套的那种。

      又羞又气,梁杲不管不顾地把眼泪全都蹭到他衣服上,还是不太解气,便锤了他后腰两下,“戚烨霖我刚刚没在找你!”

      他很配合地叫了两声,讲出来的话也有意思多了:“嗯,不用特意找,你现在这个位置就找得很准。我这几天正好腰疼,再锤重一点会更舒服。”

      梁杲手上动作一停,不再锤了,改成掐了。这下他终于老实求饶,摸了摸她的头发给她转移了一下注意力:“好了好了,不要烦我了。喝不喝燕窝?我妈煮的。”

      梁杲哼了一声把人松开了。他立刻走到床头去拿炖盅,然后很自然地坐到床边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又张着嘴“啊”了一声,生怕她还在闹脾气不吃似的。

      高高大大很硬朗的一个人,摆出这样哄小朋友一样的表情很好笑。梁杲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下头喝了一口之后便调侃道:“戚烨霖,你一定能当个好爸爸的。”

      这下换他无地自容了,轻咳了两声,还是努力把一碗燕窝给她喂完了。但是放下炖盅之后,他的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于是,他又自己在房间里踱了几圈,调了几下空调,又挽了挽袖子,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最后没话找话一样地来了句:“你们章顺真够热的,欢迎来我们宜洪避暑哈。”

      寒冬腊月,戚镇长的邀请很“诚恳”。于是梁杲出了月子之后就抱着孩子去了。

      Y省很大,省会章顺在最南端,宜洪在最北端。

      梁杲之前对宜洪的了解仅限于天气预报中那张瀑布群的图片。很壮观,不愧是国家五A级景点。所以带着一点点去看大瀑布的兴奋,梁杲一口气在高速路上跑了2个多小时,成功进入宜洪收费站。

      胜利在望,梁杲连带着缓口气的功夫在后排给宝宝喂了一次奶,再一瞄导航,距离崇盘镇人民政府还剩70km,但是预计还需要2个多小时才能到达。

      她心里不解,重新上路实践了一会儿便明白导航用平均时速35km/h来预测时间实在不是师出无名。

      这路实在难开极了,特别是进入阳山县后,有些地方不光是盘山路,还是坑洼不平的土路。梁杲龟速行驶,听着后车一片鸣笛声催促,心里绝望,都想停在原地召唤戚烨霖来接她了。

      思来想去还是忍住了,主要是这地方只有这么一条路,她横在路中间不走不太道德。而且她也有点想给他个惊喜,毕竟今天过小年。所以最后,她一边在心里和宝宝道歉,一边拿出写博士论文的冲刺精神来,咬着牙杀到了崇盘镇政府面前,差点半条命都交待在路上。

      镇政府大楼其貌不扬,但是里面却卧虎藏龙的。门口两台冷冰冰的闸机代替警卫放哨,还是人脸识别的那一种。梁杲尝试做个混子,结果失败了。

      轻敌了,她之前还想抱着孩子直接杀到那人的办公室去呢,但现在看来惊喜环节只能到此为止。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刚开了一路的导航,手机的电已经风烛残年,电话拨到一半就自动关机了。梁杲懊恼地叫了一声,只能先走群众通道来到了隔壁的接待大厅,尝试找工作人员沟通一下。

      这里装修得倒还是挺温馨的,只是同样伫立着几台冷冰冰的机器。一位工作人员热情地迎了过来,很有耐心地教她用这机器一键办理孩子的出生证明并申请各项补贴。梁杲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下这边服务型政府的建设水平,然后提了个和主题无关的要求:“你好,我想找一下戚烨霖。”

      自觉没什么严肃的口吻,但是工作人员的笑容还是一瞬间就凝在了脸上,惊恐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然后把她当成了那种很棘手的群众,所以立刻先扶了她坐下,安抚情绪。

      梁杲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摆了摆手,声调更温和了:“你们不要紧张,我是他妻子,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人,请你们转告他一声,叫他过来接我一趟吧。”

      结果工作人员瞪圆了眼睛,像是以为她疯了在说胡话一样。

      戚镇长的架子大得很,先后又出来了三位办事人员过来了解情况。梁杲觉得自己之前去省政府找她爹都没那么困难过。

      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进行了好几轮不免心情烦躁,开了一路的车,肚子也有点饿了,宝宝大概同样肚子饿了也哭闹了起来,梁杲最后强忍怒火道:“麻烦您直接叫那个姓戚的出来见我。”

      这话终于起到了一些威慑作用,很快便来了位女同志把她迎进了旁边的值班室,终于不再问她需不需要就医了,而是好言好语地解释道:“姑娘,镇长现在在村上开会呢,他们已经在联系了。您稍安勿躁,要吃什么喝什么就和我说。”

      这里有一股很重的烟味儿,怕宝宝闻了难受,梁杲说了句:“那我回车里等。”便出去了,然后发现,自己的车上被贴了一张违停罚单……

      他们镇政府搞这种“一条龙”产业还真挺熟练的哈!

      梁杲气呼呼地把罚单扯下来,真想现在开着车原路返回,至少回家去还有暖和的鱼汤喝,不像这里,又冷又饿的。只是赌了一会儿气她就放弃了,看天色好像要下雨,70km的盘山土路开起来实在是强人所难。而且她的惊喜还没送,就这么回去实在是憋屈。

      给宝宝换了尿布和厚衣服,又喂了一次奶,梁杲重新哄了孩子睡下后自己也有点困。但睡了一会儿胸部发涨,她又去后备箱拿了吸奶器,然后返回后座去闭目养神。

      一时大意忘了锁车,衣衫不整得刚吸了一半,车门就忽然被人打开,耳边也传来了个毫不严肃的声音:“姓戚的来了,梁小姐什么吩咐?”

      他嬉皮笑脸地说完,才意识到眼前这场景不太对劲,于是就半张着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梁杲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立刻就抓起后排的一个东西扔了过去,大声嚷道:“戚烨霖你把门关好在外面等我!”

      “哦哦,抱歉抱歉。”他连忙把那个逗宝宝的玩具接住,别开了视线,飞速把门给关上了。

      世界安静了几秒,梁杲长长地舒了口气。心脏刚刚停跳了几拍,这下不甘示弱地跳得飞快。她透过车窗玻璃望出去,他也同样看着车内发呆,脸色涨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她特意给自己的车贴了个防窥膜,但是这样被看着实在怪异。梁杲赶紧调了个档位弄完,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之后才推门下车,又绕到后备箱去放奶瓶和吸奶器。

      他傻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道:“哦!所以这个是……?”

      一看这表情就知道他刚刚想歪了,梁杲羞愤地瞪了他一眼,又不解气地推了他两下:“你以为是什么啊大色狼!”

      他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那句“对不起”都已经要脱口而出了,结果他迅速换了一句叮咛:“下次记得锁车,别人看到不好。”

      好气,他以为同一个场景还会在车里发生第二次吗!而且,还有哪个别人会光天化日地拉开别人家车门的啊!

      新仇旧恨一起爆发,梁杲现在连近在咫尺的惊喜都不想送了,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情绪,才没有直接气得把冰箱门甩上然后扬长而去。

      大概觉得这话题有点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事情问:“你自己开过来的?没叫你爸的司机吗?”

      他的声音还挺惊讶的,难以置信一样。梁杲想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便骄傲地扬了个头,开了个玩笑:“汤圆儿也不帮我,只能我自己来啦。”

      他更惊讶了:“你还带了孩子?”边感叹他边很着急地钻进车里把小家伙抱了起来,探了探鼻息又检查了一遍身体,这才把这口气彻底松了下来。

      大概是后怕,他立刻板着脸给了她一句严厉的教导:“梁杲,以后就算和父母吵架也不要随便拿你们母子俩的安全开玩笑。”

      这话听了实在让人火冒三丈,梁杲本来都梗着脖子准备跟他吵一架了,但是细想了一下这背后的深意又有点气不起来,于是她哼了一声,还是把小冰箱里的几个饭盒拿出来了。

      “没有吵架。”她叹了口气,把东西交到他的手上,轻松道,“只是来给每天都在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的戚镇长送一些临终关怀。”

      “啊?”他果然不懂,虽然乖乖接过了东西,但蹙着眉反复打量了一会儿她的脸才得到结论,于是话都不会说了一样,结结巴巴的:“你是……专门来看我的?”

      这暗自窃喜到嘴角不停抽动的小表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为防止暗恋话题再次出现,梁杲迅速大喊道:“不是!”然后又语速飞快道:“是我妈饺子包多了,吃好几天都不新鲜了,就给你带一点来。”

      明明是把他当垃圾桶的意思,结果他笑得更得意了,甚至都不再掩饰了。他眼珠转了转,缓缓点了点头,纠正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说法:“噢,所以梁小姐是专门来给我送饺子的。”

      梁杲有点脸热,总觉得这答案好像比上一个还要让人害羞似的,主要是他的表情更加意味深长了。正低着头支支吾吾,脸就被他捏了两下。今天他的手指还挺暖和的,也或许是她的脸颊有点凉。

      “那我就收下啦,帮我谢谢妈。”他开心地说了半句,像也意识到了温差问题,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住了,语气也陡然严肃,“你就穿这身来的?没别的衣服了?”

      梁杲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肚子就先给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四目相对,梁杲立刻懊恼地捂住了脸,听到他吸了口气,像是有点无语。

      “都说了宜洪会凉一些了啊。”

      他边说着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又从车里把摇篮提出来,很自然地把她揽到怀里试图再给她取个暖,就这样拥着她直奔食堂方向。

      其实他们宜洪也挺热的。梁杲这样想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4章 渐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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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全文完结撒花!感谢一直追更and投营养液的家人们!!疯狂比心! 一口气写完80w字要先去休息几周hh(以及冲刺一波自己的毕业季呜呜) 6月中下旬会去继续写《跃入人海》,希望能在自己真的跃入人海之前写完王楠楠的故事嘿嘿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