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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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被宣进宫那天，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她记得小时候曾跟肃予君进过一次宫，当时她扮成随侍的小厮跟在他身后。她只记得皇宫内那永无尽头的红墙，无聊地像夫子永远念不完的课业。那时，她拉着他的手问何时才能出宫去城里那家珠宝铺里买漂亮的珠钗，他笑着把身上的一个玉佩随手送给了她。
如今，她紧跟着宫里的嬷嬷走过这漫长的甬道，只有踩过雪地的咯吱声。
宫里的傅公公是一早带着德妃的懿旨，到叶府宣忘忧进宫。
只叶忘忧自己，不用叶鹏鸿相送，无需主母姐妹陪同，连丫鬟也不必带，立即启程，宫里的娘娘在等着。
李氏只能将忘忧穿戴整齐，嘱咐她要注意礼仪，就送她出门跟随傅公公的车一起去向皇宫。
叶鹏鸿和李氏在门口看着远去的车马，忧心忡忡，不知为何宫里会这样匆忙而草率地宣一个女孩子进宫，亦不知是福是祸。
忘忧跟着嬷嬷一路走到昆德殿，嬷嬷向昆德殿的侍女示意，那侍女带过忘忧，继续向里面走。最终，一行人来到昆德殿的西暖阁门前，侍女向里面通报后，宣叶忘忧进去。
忘忧跟随侍女进去，按照嬷嬷教导的那样恭谨地跪下，叩拜道：“民女叶忘忧，叩见德妃娘娘。”
——德妃，明王肃予君的生母。
临行前，叶鹏鸿匆匆交代。
德妃原是镇国公嫡女，在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就嫁入太子府。一生除肃予君外，另还育有一子二女，当今陛下登基后，就被封为德妃。
二十年前，太子与皇后相继薨逝之后，皇帝再未立后，后宫就由德妃一直操持着。
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的女人，位于大靖朝权力巅峰的女人，集荣宠与权力于一身的女人。
西暖阁内原本低低的絮语，随着忘忧进来安静下来。
久久无人喊忘忧起身，冰冷坚硬的触感自额头传遍全身，又过了许久，上首的女人才说：“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忘忧府身道：“民女不敢。”德妃身旁的一位嬷嬷说：“娘娘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便是。”忘忧这才把头抬了起来。
上首是一位雍容的中年女子，肃予君英挺的眉目想必来自于她。德妃娘娘和旁边的嬷嬷交换了一下眼神，又久久地看着她，但眼神中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许久，德妃才淡淡地说：“坐吧。”这才有人引着忘忧在最末一张椅子上坐好。
入座后，忘忧抬眼轻瞟了一下四周，除了德妃和宫里的女官、嬷嬷外，屋里坐着五六位世家女子和她们母亲。坐在德妃下首的，便是李洛儿和她的母亲刘氏，周围几个是忘忧知道并不熟识的女子。
忘忧想不明白为什么宣她来。
德妃说：“今天喊各位小姐和夫人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冬日漫漫，日子无聊得紧，便喊各位进宫说说话，解解闷。”
周围人附和道：“也是呢，这样的天气，大家一起聊聊天才最是惬意。”
忘忧抬眼望了望窗外，外面的风雪却是越发得急了。
德妃喝了一口侍女端来的茶，淡淡地笑着：“这几位姑娘都如花似玉的，本宫看着真是欢喜。不知可会些什么乐器，奏来给大家解个闷子。”
李洛儿便首先起身，向德妃盈盈一拜，说道：“民女自小习琴，无甚大成，愿为各位姐妹抛砖引玉。”
德妃高兴地说：“那可好，奏来也让本宫乐呵乐呵。”
李洛儿便让人取来琴，只见她广袖轻舒，纤巧的手指在琴弦上翩然起舞，音符便自指尖流淌出来，如萤火般照亮这风雪中有些晦暗的厅堂。
一曲毕，余韵绕梁。
李洛儿躬身退下。德妃赞许地拍了几下手：“洛儿真是才德兼备，这首曲子叫什么？”
李洛儿起身答道：“回德妃娘娘，此曲名为《相思》。”
德妃笑道：“好一曲相思，真是天地有尽时，此情无绝期啊。”
李洛儿得了夸赞，德妃又赏了她一柄玉如意，李洛儿再次谢恩，欢喜入座，刘氏也在一旁微笑着。接着，那几位同座的姑娘也都表演了拿手的乐器、歌赋，也各自拿了封赏。
最末，德妃看向忘忧，问道：“叶姑娘，你可愿为大家表演些什么？”
忘忧神色有些不自然，她轻声回：“我……民女并不会什么乐器。”
众位小姐和夫人转头看向她，李洛儿眼神中露出一丝得意。
德妃没有说话，旁边的嬷嬷却说：“叶姑娘谦虚了，世家女儿，琴棋书画总有些拿手的吧。”
德妃便也说：“这样漂亮的姑娘，才情往往也是最为出色的。”
忘忧想了想只好说：“那民女为娘娘吹个笛子吧。”
有人呈过来一支碧玉的笛子，忘忧试了试，便吹了起来。但这支曲子被忘忧吹得乐声平平，曲风寡淡，忘忧吹完一曲放下笛子时，屋内阒然无声。
许久，德妃问：“叶姑娘这是师承……”
“儿时听偶尔听父亲吹奏过几次。”忘忧答道。
德妃想了想说：“想必你父亲是位有才情的人。”
忘忧不知这是夸赞还是嘲讽，也只是谢恩。最终德妃也让人给忘忧拿去一份封赏。忘忧谢过，接过那个玉镯。
接着，一群人又凑到一起说了些闲话，表演了些琴棋书画。忘忧坐在一旁，觉得自己是挤进了凤凰群中的鸟，平凡无聊又尴尬。她有几次躲在人群后偷偷看向德妃，想揣摩着这位把持中宫权力多年的女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却发现她也在看向她。忘忧便只能匆忙躲过她的目光，不再抬头。
忘忧在这个深居后宫多年的女人眼中无所遁形，但自己却一点不明白她想要什么。
风雪渐大，在昆德宫坐了半天的女人们都有些面露疲色，这时德妃说道：“为人父母，最挂心的就是儿女。秋天的时候，本是要为这些优秀的儿女指定亲事，谁料徒生了些事端。如今年关临近，这好事就留在今年，不要等过了年。所以，今日本宫便倚老卖老地做主，当一回月老，给你们这些小辈牵上些红线。”
女官开始宣读懿旨，那几家小姐分别被指给几个皇室子侄。
虽未到场，但商贾之女骆英被指给了肃宣明。
忘忧的心狂跳起来，猛地抬头看向德妃。
德妃身边的女官继续在一旁宣读懿旨：
将李家嫡女李洛儿，许配给明王肃予君，明春三月成婚。
刘氏与李洛儿叩拜谢恩，德妃却隔着人群看向忘忧。
正午的风雪甚至比清晨更烈，早晨进宫时踩出的脚印已被掩埋。忘忧跟在人群后安静地走着，前面是人们重新在雪中踩出的凌乱的脚印。
走着走着，在最先的李洛儿突然停住了脚步，跟在后面的人也都随着她停了脚步。刘氏探寻地问女儿怎么了。李洛儿却转过身，看向跟在最后的忘忧说：“叶忘忧，你听到了么，我要嫁给明王了，明年三月成婚。”
忘忧安静地说：“听到了。”
李洛儿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仰起头带着挑衅地说：“你应该恭喜我。”
忘忧似乎有微微的茫然，她想了想说：“恭喜你什么？你不是喜欢肃宣瑞么？”
“喜欢？”李洛儿微微一哂，“这皇城内的婚姻，哪一桩是凭着喜欢。”
“不喜欢？”忘忧平静地说，“那有什么好恭喜的？”
忘忧无波无澜的表情和话语，却惹怒了李洛儿。她正要开口训斥她，却听旁边有人轻呼：“王爷。”
肃予君接到忘忧独自一人被宣入宫的消息时，就带着青容匆忙赶往皇宫，结果大雪纷飞路途艰难，他到底还是来晚了，在她们已要出宫时才赶到。
一位在前引路的内侍最先看到他，唤了声“王爷”便叩拜下去。李洛儿一行人也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肃予君，纷纷跪拜道：“王爷。”
肃予君并未理会她们，他隔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忘忧。
忘忧没有动，她只是站在皑皑白雪中，静静地看着他，身后的延伸向远方红色宫墙。
纷飞的雪色中，这倾城的容色让他忘记了呼吸。
她仿佛穿透了岁月的重重迷雾，在世界之初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他。那是年少的岁月，那是命运尚未分出枝丫之时，那时他对生命有着无比渴望和希冀，那时世界是他的，她也是他的。
他依稀记得，这一路走来那些逝去的远行的人。
她在那里，像他一直以来最美的梦境，然而他却第一次生出胆怯不敢去触碰，他不知这是命运对他的惩罚还是褒奖，他不知前路是深渊还是天国。
她的眼神让人心碎。她说她喜欢雪，她应该是那个在雪中肆意嬉戏、放声大笑的孩子。他愿意为她无忧的笑颜奉上一切。
一切都已远去，她在原处心如赤子，他却只剩最后一丝理智。
隔着重重雪雾，她轻轻地问：“为什么？”
“忘忧，我……”
“你说过的，不会再娶谁。”
“这是婚旨，”他说，“我为人臣子不能抗旨。”
“那好。”她说。
她应该哭闹应该发火，应该要他为她做任何事情，但她不应该这样无悲无喜看着他说“那好”。
肃予君上前几步，想去拉她的手：“忘忧……”
忘忧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神色迷茫。接着她突然捂住胸口，单薄的身躯在风雪中晃了晃。
肃予君扶住了她。忘忧扶着他的胳膊，努力抬头看向他，然而这风雪仿佛吹入她的眼眸，天地间只剩一片苍白，她看不清他的脸，只任凭风雪吹落了她眼角的一滴泪。
隔着这茫茫大雪，她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不要让骆英嫁给肃宣明！”
一丝殷红的血自忘忧唇角渗出，未等肃予君说话，她更急切地说道：“婚姻虽然是圣旨，但也是父母之命。你是他的父亲，你去告诉你父母，去告诉天下人，骆英不要嫁给肃宣明！”
她紧紧抓着他，喘息着用尽最后力气说道：“答应我……”
鲜血自忘忧口中涌出，她的手垂落下来，身体靠着他绵软地滑落。
鲜红的血滴在纯白的雪上。
风雪模糊了一切，她听不到他的呼唤。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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